身下的沙发如浸水的海绵,绘里香身陷其中,无法自拔。她挣扎着嘶吼:“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太累了,我只是想让你休息一下。”
是谁?这声音已不是崔平,它深沉而遥远,仿佛从地底发出的呼唤。绘里香试图睁开眼,但实在是太累了。
“放松你的双腿,放松你的双臂,你现在躺在一片青青的草原上。空气清新,春风拂面。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我不……累。”绘里香长吁一口气,卸下了防备。
“告诉我,你的罪。”
罪?我有罪?绘里香不明白这个问题。
“告诉我,你的罪。”
“我没罪。”绘里香犹豫了一下,“如果说黑客也算是罪。”
“罪,你的罪。”
沈城——这个名字猛地蹦到绘里香的眼前,挥之不去。“罪?”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贪食和****,人类与生俱来的七宗罪。”
七宗罪……绘里香的七宗罪。
……
“遇见沈城是那年春天……”
绘里香第一份正经工作是给一位传奇人物打工。这个传奇人物的职业是掮客——在很多人眼中,这也许算不上一项正经工作。
那年A城出了一件有趣的事,电视台一档新闻节目曝光了一家跨国医药集团销售过期药物。丑闻一经曝光,迅速激起民愤,甚至爆发游行,要求这家集团滚出A市。
跨国集团的终于坐不住了,他们开除了肇事者,并移送司法机关。沸腾的群情并没有因此消减,跨国集团没了办法,只好委托这位传奇人物,约电视台的领导坐下谈谈。之所以找这位传奇人物,不仅因为看重此人的江湖地位和风评,更重要的是这位人物的老公就是电视台的主要领导——沈城。
那次会面是绘里香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跨国集团代表一个个金发碧眼,肤色苍白,举止干练;沈城作为电视台的负责人,稳如泰山坐在那里,仿佛在看对方的笑话。
深邃的眼窝忧郁而深沉,高挺的鼻梁冷酷无情,沈城给绘里香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他阴沉着脸,坐在圆桌对面,注意力却好似游离到别的地方。
“总之,沈先生,我们已经采取了所有必要的手段,惩罚当事人,帮助利益受损的消费者讨回利益。我们也希望贵台能多宣传宣传这些事,或者至少可以从网站上扯下那些新闻的视频。”跨国集团的领头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白人女老板。她谈吐优雅,逻辑清晰,说着略带口音的普通话,看上去准备充分,无懈可击。
沈城好似听了,又好似没听,只坐在那儿,没发表任何意见。他旁边一个中年秃顶男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笑着答起了话。他只一张嘴,便惊了绘里香——他竟然会说出一口流利的伦敦音英语。后来,绘里香才知道,这次会面除了要解决新闻问题,更是沈城的特殊面试。那个伦敦音的秃顶男人是电视台新来的公关部主管,敢用如此重要的场合考察新人,绘里香对沈城刮目相看。
有了第一次见面,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绘里香伺候的那位传奇人物,日常形成安排无比之满。很多时候,绘里香不得不替她扮演妻子的角色。比如,为沈城挑选生日礼物,结婚周年礼物。
直到有一天,命运让绘里香真正走进沈城的生活。她接到一项特殊的任务:陪沈城约会。
“她真是越来越胡闹了。”坐在高档西餐厅里,沈城见到了盛装打扮的绘里香。
她尴尬地笑了,为老板开脱,也是她工作职责之一。“她都出门了,结果一个客户……”
沈城打断了绘里香。“我最了解她了,你没必要替她撒谎。”
绘里香语塞。她的心中滋生出对上司强烈的抵抗心理。为什么让她处于如此境地?为什么对深爱她的男人如此冷漠?
“既来之,则安之。”沈城一扫脸上的阴霾,起身绅士地为绘里香拉开椅子。“她有没有交代你什么事情?”
“嗯。”别看平时绘里香咋咋呼呼,一遇见沈城这种沉稳干练的老男人,她的那些傲气便飞到九霄云外。她从包里掏出一张金卡,递给了沈城。“今天刚拿到的卡。”沈城点了下头,没有接过金卡,而是招呼服务员道:“03年的拉菲。”
那一晚,绘里香吃到了600元一块的神户牛排,喝到了五位数的红酒。沈城甚至还请店里的小提琴手,别出心裁地拉了一首《He'saPirate》。只需要一晚,绘里香便明白了,自己的上司为什么会嫁给沈城。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娶她吗?”沈城适时地抛出一句,几近浇灭了她所有幻象。她摇了摇头,红酒杯贴在脸旁,想给这过分热情的夜降降温。沈城略带醉意,脑袋枕在椅子上,喃喃自语般说:“我们曾是竞争对手。第一次遇见她时,我还是一个小记者。她代表一家空调厂商,来台里公关我报道的负面新闻。那个时候我就想,怎么还有人以这种职业为生呢?这不是赚昧良心的钱吗?可是,后来我眼看着这个小姑娘,说服了所有台领导,硬是把我的新闻给压下去了。当时我就想,这丫头个子不高,怎么有这么大的能量?”
他们两人相识的故事,绘里香也听上司说过。不同角度,不同版本。在上司的故事里,沈城成了一个刚正不阿的男人。他最终还是联系了别家媒体,把空调厂商的负面新闻给报了出来。空调厂商当然不买账,硬是把答应上司的钱给扣了下来,逼得她险些睡了马路。
听着沈城回忆往事,绘里香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没有属于自己的珍藏回忆。那时的绘里香刚结束与崔平的短暂恋情,与其说恋情,不如说是胡闹更恰当。崔平无法和沈城相提并论,无论是事业成就,还是体贴程度。
至于失踪的凌庸,他更像是姐姐游心恋的私人物品,即便她已经过世。
那天晚上,当绘里香强忍醉意送沈城回家后,他第一次牵住了她的手。几乎毫无犹豫,绘里香随他踏入了家门,闯进了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最安全的堡垒。
……
“为什么要介入沈城的婚姻。”幽远的声音再度响起,绘里香抽身于回忆,眼前迷茫而惨白。“我在哪?”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介入沈城的婚姻?”
“因为……”绘里香摇着头,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那似乎只是一个错,一个未经思考便犯下的轻率举动。
“为什么,心莹。”
心莹,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似乎不再那么刺耳。绘里香哼道:“也许,因为他不属于我。”
“所有不属于你的,你便要夺去?”
夺去?她夺去了什么?她和沈城的婚外恋被上司撞破后,上司也没有为难她,只是开除了这个越过雷池的助理,并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沈城恢复单身后,也再也没有找过绘里香,而是找了一个贤妻良母类型的女人再婚了。
绘里香否认道:“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得到沈城……”
“那是因为你需要的不是得到,而是被认可。”声音告诉她的,可是真相?
“认可。”绘里香一呼一吸,愈发急促。“我需要认可。”
“你需要认可,因为你从未被认可。与其他优秀的女人相比,你只不过是一片绿叶。”
“绿叶?对!绿叶,从小爸爸只认为姐姐是最优秀的,我无论多么努力,多么用功,却连姐姐的背影都瞧不见。”绘里香不停摆着头,双手团缩在胸前,身子不停地颤抖。
“你的罪不是沈城。”
“不,不。”绘里香不停摇着头,似乎想把自己晃醒,却越陷其中。“沈城不是我的罪,他不是。”
“你的罪是什么?”
“嫉妒……”绘里香终于停止了摆动,整个身子如卸下千斤重担,瘫软下来。
“因何而嫉妒?因嫉妒又做了什么?”
“我,嫉妒游心恋。”晶莹的泪滴从绘里香的面颊上划落,“我杀了她……游、游心恋,是我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