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霖傍晚自荷风的芙蕖居回来,刚入自家院门,被院里的人影唬了一跳,午霖肩上的啾啾似也被吓到,嗖地一下窜到午霖身边的一棵树顶。
天色已晚,应该不会还有仙者在各花仙的仙苑逗留,再者,鲜少有仙者会进午霖的无芳斋,因无芳斋景如其名,芬芳匮乏。
那修长背影衬着傍晚霞色,反手而立,光线角度很是美好。可已经到了闭园的时刻,午霖不得不打破这美好:“请问这位仙者……”
仙者转身,午霖再次被唬了一下:“上神?”
午霖恭谨地看着沐羲,不知为何,有一刹那的眼花,那双深泉般的眼里似乎藏着细碎星光。
沐羲走向院中角落一棵盛放的白樱花树,树下摆着一张棋盘,棋盘之上,有局未完的棋局,黑白两色玛瑙棋子看似凌乱地摆放着。
“这盘棋似乎很有意思。”沐羲转向午霖,“在云上路过无意看见了这盘棋,看了许久都没看出门道来,想请棋局主人回来赐教。”
午霖走向棋盘,细细瞧了一番,果然很高深的样子,不禁暗暗佩服自己。
午霖取了颗莹白棋子,放在了棋盘中央:“只要这一步白子便赢了。”
看到沐羲瞧着棋盘的眸子里闪过不解,午霖又补了一句:“这是五子棋。”
沐羲上神的似乎身子僵了一下.
与此同时,午霖低呼一声:“不好。”
周围的景物如同流云般变幻,最后烟雾散尽,与方才完全不同的无芳斋展现在眼前。
一时间眼前变换了场景,一片雪白兼青绿,鼻尖晕起清香。
此地像个庭院,一个以云作矮墙,院内以云朵为土,云朵之上植有各种花木,花朵均为白色。一弯浅溪由远及近穿云而过,时不时溅起小朵的云片,溪流边有数棵白碧照水梅,垂落的枝条上朵朵白梅重瓣而生,青碧的花萼轻托起花朵,树形奇异仿若一柄白色花伞。
溪流入院之处,生长着一棵巨大樱树,树形恢弘,花枝繁盛,莹白花瓣雪点般飘然而下,树下的白玉床已积了层花瓣。
时间好似凝结,午霖怔怔看着自己不小心打开的幻境,又望向不远处沐羲的表情,沐羲打量着四周,一副悠然神色,没有太多惊讶表情,唇角有淡淡笑意,他被大片盛放的天山银莲草围绕在中间,午霖觉得应该解释一下,便走向沐羲。
银莲草无须拨开,随着脚下的云朵涌动,便自行分开了条路。
沐羲看到午霖走来,抬脚也想走动,可脚下的花草却丝毫不动。
午霖声调不由高了些:“别动!我走过来就好。”
院内的花草都有灵性,只会让路于它们的主人,那主人便是午霖,而在陌生人面前,它们就只是无知无觉的花草。午霖向来爱惜这些宝贝,被踩坏一株也会心疼。
看起来沐羲是对这片庭院极为欣赏,也没在意午霖的无礼,沐羲停住脚步,看着午霖走近:“方才想着无芳斋果然名副其实,无芳无香,原来其中别有洞天。”
这片庭院是午霖用障眼法隐于无芳斋中的,是一个虚中实境,而五子棋局便是解除障眼法的关键。
自从午霖和妘璮厮混在一起后,午霖发现,妘璮总喜欢去些秘境找珍禽异兽,不为它们的守护之物,也不为它们的皮毛,只是寻去看看,开开眼界,饱饱眼福。
因都是些难寻的秘境,仙迹罕至,所以奇花异草特别多,午霖总会采些花种收藏在随身荷包中,带回南岱。
为这些奇花异草,午霖费了不少心思,先是专攻了几月的障眼法术,在无芳斋建了虚中实境,毕竟有些花草在南岱是禁花,不能让人瞧见。午霖后又采集了南岱最东的云朵作花泥,每日悉心照料,如此才活了六成。
妘璮那时听午霖念叨花草只活了六成,道午霖不知足,秘境的奇异花木能在秘境之外存活已属奇事,活了六成合该庆幸了。
午霖无芳斋里的虚中实境,仅妘璮一人知道,连罗浮荷风还有无芳斋的仙童疾柳都不知晓,午霖不担心他们知晓后会泄密,只是万一有人发现了此境,到时连累了他们便不好了,不过,连累妘璮估计不打紧。
妘璮知道无芳斋中有那么个地方,可从未进去看过,午霖初建成她的秘密小院的时候,曾邀妘璮去过,毕竟没妘璮找到那些秘境,便也没这些奇珍。妘璮本应允了,可妘璮听午霖说她将她的白玉床都安置在小院里头了,便骤然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道:“我可不能随意进一个女仙的闺房,有损我一清二白的名声。”午霖自此便再没请妘璮去她的小院。
如此算来,沐羲是第一个来这片虚中实境之人。
沐羲随着午霖走出银莲草丛,眼风扫过白樱下的白玉床:“午霖仙子很懂得享受。”
“因我失眠,此处幽静助眠。”
午霖说自己失眠是瞎话,一日睡六个时辰还算失眠,那让寻常睡三个时辰甚至更少的花仙情何以堪呢。不过午霖总不能说,将床安置在这虚中实境里,其实主要是为了让无芳斋的小仙童早晨找不着自己,这样便不会有人喊自己早起了。
“上神如何知晓我的名字?”
“听罗浮提起过。”
午霖道了声“原来如此”,看来妘璮的小道消息是有几分真,听上神叫罗浮的名字就有温和亲昵的语气。
“他人多是在院中制了虚幻之境,示予众仙,你却是在虚境中建了实境,独自欣赏,倒是特别。”
“也无甚特别,只是我不喜有人擅入我的庭院,遂施了障眼法。”午霖说完才觉失言。
“你在下逐客令?”沐羲看着午霖,面上并无恼意。
“怎会,上神同我一道入境,不算是擅入。”
“这些花木倒是珍奇。”
午霖心底掠过一阵自豪,上神不愧是上神,一眼就瞧出她的宝贝们不是凡物,看来他看仙看花的眼光都不错。
沐羲沿着庭院中的溪流赏花,穿梭于花木中,午霖暗暗赞叹,此景可以入画。
“落英草。”
“祁狼桪。”
“照水梅。”
……
溪流叮咚作响,白樱瓣依旧缓缓飞扬在这幻境里,沐羲走一段便说出一种花木的名字,声音仿佛从虚空传来,清灵悦耳,如一瓣瓣樱花飘旋至溪水之上,漾起一衣波纹,在停留一瞬后,顺流而下。
午霖先是惊讶,随即释然。当初和妘璮在秘境看到这些花木时,午霖因好奇问了许多,可妘璮回答不上,还嫌午霖话多,这些珍异花木的名字,还是午霖自藏书阁里的古书里查得的。想来沐羲毕竟是上神,经历了这万年岁月,见多识广,知道这些奇花异草的名字也无甚奇怪。
“为何此间只有白花?”
“喜欢罢了。”午霖草草作答,但也不算谎话。午霖喜百花,无甚偏好,对自己执掌的桃花也并无偏好之意,只因色弱之症,午霖一看到一些艳色便眼晕,而素色能让眼睛舒服一些,所以只植白色花木。
此刻的午霖心不在焉,因无意间第一次让他人进了此境,且此人还是沐羲上神。午霖心知,若是上神出去后同他人说起此境,境中的禁花因此被发现,自己会有很大的麻烦。
午霖看得出来,沐羲上神似乎特别喜欢珍异花木,走上前恭敬道:“上神,可有喜欢的花木,我可将种子取来给上神。”
午霖把种子视作珍宝,看得比腰上挂的桃令还重要。
初得四季花令入住无芳斋那会儿,斋里的小仙童疾柳寻不见桃令,手忙脚乱地来向午霖禀报,午霖当时看着书的眼睛都不曾抬一下,说东西不找它时,它便会自然出现了,不必慌乱。
小仙童当时觉得自己好运跟了个脾性好的仙子,不消两天,这想法便烟消云散了。有一日午霖忘记将收集花种的荷包搁在何处了,让小仙童帮忙寻却没寻着,午霖没有嗔责小仙童,只是第二日命那小仙童去采了一缸晨间花露。
现下,午霖肯割爱,心里是做了很多斗争的。
“不必。”沐羲淡淡拒绝,手指指腹抚过一朵水晶芙蓉的花苞,萦绕的仙泽让花苞转瞬间绽放开来。
“小仙有一事求上神。”午霖微微垂目。
沐羲仍是看着近旁的一株花树:“说。”
“望上神不要将此幻境之事外传。”
“哦?”沐羲侧过脸,神色中有探究意味,“为何?”
“上神有所不知,这些花木虽于小仙只供赏玩之用,但此中有些是南岱的禁花,这便是我在斋内设障眼法的因由。”
“呵,倒是可惜,如此绝景却无声无名。”
午霖看沐羲是应允的意思,心情放松了些,禁不住油嘴滑舌起来:“不算可惜,有上神赏识,小仙已觉得值了。”
沐羲想起什么一般,环视四周后道:“不知此处可有还魂草?”
午霖思索片刻:“还魂草这样的灵药,我在西方的一处秘境有幸见到过一株,可它几近枯萎,当时我取了还魂草上干枯的几颗种子,可却无法种活。”
“种子?可否让我看看。”
“种子应该还余一颗,只是小仙忘记放在哪个地方了,上神若是需要,小仙改日亲自送到府上。”
“好。”沐羲看着午霖,顿了一会儿,“你方才说,本上神来此是荣幸?”
午霖嫣然,不疑有他,一副极是荣幸的表情:“不错。”
“若是本上神以后每日来此观赏片刻,你可欢迎?”
午霖愣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己像是进了个圈套,可看着眼前一张一脸正气童叟无欺的脸,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于是道了一句:“欢迎,热烈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