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光怔怔地瞧着自己的妹妹，她露出细白的牙齿灿然一笑，宛若着冬日里的那暖阳。
总能让人挪不开眼睛去，似乎不管如何，事情总慢慢会变好，比如此时此刻，哪怕外头是那样不安稳，还能如此，无论如何也能应付过去的。他也眯着眼睛跟着笑，瞧着亭亭的半夏，居然也有了一种女儿初长成的骄傲。
半夏这模样，还不知道便宜来哪家小子，又念起娘说的话，要当真是那不懂事的小子，生怕委屈了她。
怕是只有……远光又笑了笑。
“你想到什么了？”眼里头尽是宠溺之色。
半夏一旦想通，整个人豁然开朗，还恍然在那想着，“哥，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把这纸吃掉！”
“吃掉？”远光皱眉想了想，便是明白了过来，“做能够吃的纸，会不会更麻烦？”
至少，他是没有听说过的。
半夏心下满意，这才是家人，很多话她都不需要多说，要完人乍然听她这样说，怕是要反对或者如何了，但爹娘跟哥哥都无条件地支持她，哪怕一开始有些不太妥当。
并不是苏有礼他们几个见多识广，恰恰相反，他们不过是信任自己罢了。
想到这，半夏心里又更加坚定一些，“哥，你看熬粥熬久了，在那瓦罐上浮起来的东西，被瓦罐壁一烫，不就是有一层薄薄的东西跟纸一般，想着倒是不难的，要真的用那个纸裹着，我们再包好，到时候直接拿出来就可以吃掉，还能防潮。”
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想到，甚至想着要去改原来的方子，还真的是忙中出错。
“你是说，用米？”
半夏眯着眼睛摇摇头，前世她是知道糯米纸的，但糯米纸，却并不是用糯米做成的，多半都是淀粉，柔韧性更好不说，成本也低，用来解决眼前这个问题，再合适没有了。
眼前就有这样的好机会，简直就像是为了他们量身定做一般。
“哥，林大哥当初收粮之后，我们这头就开始存了粮食。”半夏又道。
“粮食？”反问过后，远光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瞬间了然。
“哥，我们最早卖的是啥？”半夏一点都不着急，眯着眼睛问道。
远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初家里穷得响叮当，什么都在苏钱氏的手里，还不是半夏发现了木薯，他们一起去卖，这才得了一些铜板，而当初没有地方，还特意找了狄彦的屋子……
冥冥之中，是不是一切都安排好了。
这般一说，远光也有些兴奋，“半夏，我们用木薯！这粉不是说可以拿去裱画吗，既然如此，必然是个好的，何况我们现在都有现成的，拿来试试！”
这几年的木薯，几乎都没有卖的了，一来是家里根本不缺这个钱，二来有些隐晦地放出风声，外头种植木薯的人家可太多了，这东西自然也不值当什么钱。
屯粮的时候，这么多的木薯，有很大一部分，就已经煮熟切片晾干了，家家户户如此，那叫一个屋有余粮心里不慌。
半夏这头也差不多是这样，只不过他们多了一部分，用来砸碎，加水过纱布，熬出细白汁液，沉淀晾干，便是细腻的淀粉。
如今，这东西也存了许多。
说试就试。
远光爬到楼上，很快地就拿下来小半桶，兄妹二人就着火炉，飞快地动手。
半夏见远光虽然念书不干活，如今做事起来却还是利落得很，也觉得甚好。
用温水把淀粉化开，做成糊糊状，先是在火盆上架着碗，用勺子慢慢把淀粉糊浇上去，倒是也能成了糊糊的一团，但却是不均匀，又有些不能完全熟透。
至于快不快的问题，他们还没有想过那么多。
而后又把锅拿过来，依旧不太满意，这煎鸡蛋一般地弄这个，更加不像样子。
远光见这些都不满意，“半夏不着急，好歹也算是成功了一半。”
“我是不急，就……”就怕那头等不得，平日里倒是不着急的，万一那头真的等着这些东西，可不能拖了后腿。
兄妹二人勾着脖子弯着腰，一丝不苟地进行各种尝试。
李氏进门的时候，就瞧着远光跟半夏缩着脖子在一旁，瞧着火钳上的东西，一旁更是放着被烤裂的碗，焦黑的锅底，还有大小不一奇奇怪怪的白色粉末块。
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不由得有些失笑，“这又烤什么东西吃？值当这个样子？”
两个人一鼻子一脸的灰也不当回事，被李氏这么一打岔，远光还在那往火钳上吹气，火盆里的灰就飞了起来。
半夏一着急，“哥，这就快要好了！”
伸手就要去拿，李氏看得眼睛都直了，一巴掌拍过去，“本事了！烧红的火钳都敢拿！”
半夏见李氏，嘿嘿一笑。
李氏这才发现火钳上有烤焦的筛子，但筛子哪里有这么小一块的？
“娘，我知道，这是姐从簸箕上折出来的！太不会过日子了，好好的簸箕弄成这个样子，跟大哥做的这个东西，还浪费了好多淀粉，一点味道都没有，怎么卖得出去！”谷芽儿在一旁堂然皇之地告状。
半夏满头黑线，瞧着谷芽儿鄙夷的眼神，只差没说你们这两个败家的了。
这还不止，一旁的远晨也老成地点点头，“嗯，谷芽儿说得对，是一点味道都没有。”
什么时候来偷吃过，他们两个居然一点都不晓得。
李氏被他们说的也有些狐疑起来，“你们这个，到底做啥？”
半夏抖抖脸皮，笑得就更尴尬了，也只是有这个想法，没想到做起来这般难，咳咳两声，不好意思地承认下来，“娘，那个干粮，会沾着外头包装的东西，容易受潮不说，能够存放的时日就会短一些，沾在上了也浪费东西……”
李氏倒是知道那个小小一块的干粮的，光是好吃不说，半夏说的吃一块肚子不容易饿，她当初是有些不信的，觉得这个闺女养着养着，倒是养歪了似的，人掉进钱眼里了，后来自己试过还真是那样。
“那不着急，咱们就先不卖呗。”李氏向来心宽，在她看来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
远光却道：“娘，以前倒是可以，现在嘛。”
“哥——”半夏有些急。
远光瞧着半夏脸上那一抹红，正了正神色这才说道，“娘，您不知晓，要平时自然是可以，但你看现在外头那么多的人逃难，要当真的什么时候乱起来还不知道，这个干粮，咱们也不做那奸商，但能够卖出去，别人在路上的时候，岂不是省事了许多，也算是帮家里积德了。”
半夏松了一口气，朝远光看去，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这念过书的人，果然厉害，这么快就把事情上升到了另外一个高度。
李氏听完，果然不再那么漫不经心了，“是这么回事，但你们这是做啥？”
半夏道：“娘，那不是容易粘住吗？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想着咱们这个木薯做出来的淀粉，要是弄得薄一些，不是像纸一样吗，又能防潮又能吃的，两全其美，但是……”
但是想法是美好的，要实现起来是苦难的。
李氏撇撇嘴，嗔笑了一声，“又不早说。”
说完，麻利地用火钳拿走，“加炭！”
半夏见李氏那胸有成足的样子，跟远光挤挤眉眼，两人老老实实地把火烧旺。
片刻，李氏拎着一个锅过来了，也不理会那么多，直接就倒扣在火盆上，另一只手拿着一只远光他们用不上的毛笔，也不知被李氏如何撑着，成了扁扁的形状。
李氏手上沾着水，滴了两滴在上头试试温度，就用那个自制的刷子，刷着糊糊，往上一拉，嗤嗤地就有了反应。
她兀自不理，转了转锅，一圈下来，最先刷上去的就能够揭下来了。
等李氏擦第一把汗的时候，簸箕上已经有一层这样能吃的纸。
半夏跟远光叹为观止，吐吐舌头。
狗腿地过去给李氏擦汗，“娘，您歇歇，咱家里还是你最厉害。”
李氏脸上红润润的，做了这么一通下来，笑道：“这个可是行了？”
半夏过去拿着那东西，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差不多了。”
“这还要回潮一次，就差不多了，太燥了容易碎的，要不要娘给你找人，这东西做起来也快，早点做好，等软一些下来就可以直接用了。”自从听说这东西能够派上用场，帮得到逃难那些可怜人，李氏也积极起来。
半夏琢磨了一会，“娘，这要请婶子们来做这个也是好的，只我想着这东西既然这样刷，却没有多少韧性，请人工也是需要花钱的，跟咱们那头做米粉差不多，不如去看看外头有没有大的铜管，然后做一个轱辘，调好糊糊就能够派上用场，最后用蒸汽一过，再经过按压跟切割，又省心省力，做出来的东西还好。”
远光又跟半夏说到了一处。
李氏见女儿这般机灵，也是满意的，却故意嗔了一眼，“是是是，那样好，娘这个只能给你们烙饼，谷芽儿，咱中午吃木薯糍粑！”
瞧着谷芽儿那狗腿跑过来给李氏捶背的小模样，半夏失笑，却也没有说什么，依旧跟远光继续说刚才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