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正值潮涨时分,鹤东海一行人如未卜先知般恰好赶上了这个最佳的时辰返回到了鹤都。连日来阳光明媚,真可谓顺风顺水,在这多变的初春时节,似乎连朦朦的细雨也不愿阻扰新人的好事,这是极其难得的。
许多的事非常自然的行进,许多的人非常自然的相熟、相忘,许多的生、许多的死在不断地交换更替,这种天意安排的规律显得冰冷无情,却藏有它自己的深意!
唯一超脱规律之外的无疑就是那只可恶的苍鹰,它依然时有时无的出现,从未带走它想要的任何东西,却总留下鹤东海无尽的思量,还有一丝丝微不足道的恐惧!
鹤东海心中早已明白它仅是幻象,犹如梦中的世界,似真非实,身旁人的反应也证实着这一点,他们由始至终都未觉察到它的存在。
当所有人都无法看到一些事物的时候,那么这些事物便是虚幻的!
这是现实世界的哲理,是人类社会长期累积的经验,是许多人意识理念坚强的堡垒,是从善如流的形态。可是,人总有幻想的时候,总有睡梦中的时候。在另一个虚无的天堂,摇曳着的影子会化身恶魔,腐蚀我们所拥有的一切;在那个变幻的世界里,可以轻易被一滴水珠淹没填满;在那个缤纷的国度,仅需一缕微弱的光线便可驱逐所有阴暗的角落。
人们善于用幻想的方式解决一些无法解决的烦恼,人们也会用幻想的方式为自己增添恐惧。无论因与果如何,人们似乎都喜欢用幻想的方式营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一个由自己掌控着的完美国度。而许多现实世界的真理,在虚幻的空间缪不可及!
在我幻想的世界,容不下它的存在,可它依旧存在。
是否我收敛疑神疑鬼的脾气,它就会彻底消失?
我有必要这么做吗,向一个虚无的怪物低头!
虚无的怪物!不会造成任何实质意义上的伤害。
我竟然会去怕它?真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
鹤东海在一间临时准备的客房内,拧着温水浸湿了的手巾,然后整齐打开,敷在脸上,密密麻麻的细小毛孔贪婪地吸允着微弱的蒸汽,半梦半醒之间的困乏与疲惫垂死挣扎般,流连忘返地离去。
是青雅!
对,一定是它!
它一定对我做了什么,就在那个不曾留有太多记忆的夜晚!
既然已经回到了鹤宅,不如前往兽室查明究竟!鹤东海坚定地想着,轻柔地挪动着手巾,仔细地擦拭着脸上的各个部位,使一路上残留的污垢彻底消失。他换上另一套鲜艳的喜服,这使他看起来更加精神奕奕,没有多余的困倦。
“嗒嗒嗒。。”
一阵清晰的敲门声传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熟悉的声响:“大叔,我可以进来吗?”
是她?千念!鹤东海犹豫地看了看门外映射着的小身影,清了清嗓子说:“是小千啊,进来吧!”
千念推开房门,进入后,将其再次紧紧地合上,似乎这样做可以防止有人偷听。
“你不该这个时候来找我!”鹤东海即刻变了脸,十分的严肃。
面对他千念总是会莫名的心慌,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恰恰成了分辨他们俩人的一种方式。果然没错!千念想着,竭力装作无知,撒娇的说:“大叔好绝情,有了新娘便忘了小千!”
“千念,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演戏,我是谁,你应该很清楚!”鹤东海已然看破她惯用的伎俩。
“你真的是我義父?!”千念看起来很懵懂的模样。
“直接说吧,找我何事?”
“小千很久没见过義父了,特地前来向您请安的。”千念圆滑道。
“是吗?”鹤东海冰冷地看着她,一幅爱理不睬的神情,“你的心意我收到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真是个无情的家伙,亏我还曾为你的安危担忧过!千念不服气的想着,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口风道:“他死了吗?”
“他?”鹤东海想了想,似乎有些明白她要问的人是谁,又确认的在问了一遍:“谁?”
“鹤南山!義父一心想要对付的人!”千念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死了吗?
对,他死了吗?
鹤东海差点忘记了七日之约,他应该不会死,仅仅是困于一个复杂多变的阵中!
没错,他还没有死,我只是暂时借用着这一切罢了!他的宅邸,他的家仆,他的躯体。
也许过了今夜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只要我的计划成功,就算无法取代,也可以将他的所有全部毁灭!
我要毁灭冷嘲热讽,我要毁灭伟大尊严,我要毁灭门第贵贱,我要毁灭我看不惯的任何一切,那些曾经伤害过我的一切的一切!我要做一个不可被侵犯的恶魔,主宰现实世界的生死。我要用我的方式,建立一个新鲜的次序,维护并愚弄脚下的臣民!
我要做一个伟大的人,将我幻想中的国度移植到现实世界里!到那时,便可以受万人景仰!
我的梦,我的次序,我幻想中的国度,它们会在我的努力下一一实现!
“他死了,他当然死了!”鹤东海自欺欺人道。
千念看着他复杂的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有些坚毅,有些悲凉,最终说了一个他最擅长却有明显失策的谎话。为了迎合他的心境,千念只好奉承道:“小千恭喜主人!”
“还有什么事吗?”鹤东海理了理纷乱的思绪。
“主人安排的事,小千都已经做好了,人员的安排与部署都已到位。”千念眼睛亮了一下,刻意提醒着。
“很好!不过,这些事似乎应该由游驹禀报吧!”鹤东海有点看透了她的心思。
“主人说的极是!”千念心中轻蔑地笑了笑,“可他进不了鹤宅,不是吗?”
“是啊,他进不了。可你却可以自由出入。”鹤东海直言道,“你是在提醒我,你才是我最亲的人,你才是最应该受器重的人吗?”
“小千不敢!”千念略显惶恐。
“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只有你、游驹、柳絮三人。我向来对你们一视同仁,绝不偏薄。”鹤东海说,“千念,千万要记住不要去做那些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蠢事。还有,务必谨记权利是要靠自己争取的,而非别人赐予的。你若真想回到我的身边,就应该好好的表现,把握每一次机会。”
“谢谢主人的教诲,小千明白了!”千念低着头回复道,实则为了掩饰她的不满,她始终并不认为自己犯下了错误。
“对了,你带来的那个男孩,资质还不错,我会考虑收留他的。”鹤东海补充道。
“您见过他了吗?”千念疑惑地问。
“对于陌生脸孔的到来,人总会刻意留意一下的,哪怕是区区的一面之缘。再则,你安排他进迎风居不正是为了求我收他为徒吗?”
“谢谢主人!”千念再次谢道,只是这次她是真心的。
“好了,你真的可以走了!”鹤东海想了想时辰,必须要去一趟兽室了,否则时间上的安排会非常匆忙。
“遵命!”千念打开房门,独立离去了,没有带走她想要的东西,也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承诺,她很彷徨为什么要去忠诚一个无情的坏蛋,而不去追随爱护着自己的那个人!
他,还没死!可他,会在哪里呢?
没过一会儿,鹤东海出了房门,向着兽室的方向迈进。然而,不远处的阿飞见到他,连蹦带跳地迎了上来。他喘着大口的粗气道:“主人。。青沙滩帮主。。菱湖岛岛主。。。云燕楼楼主。。。已经到来,正在厅上等候。”
来得可真是时候!鹤东海心中充满无奈,当自由被身份驱使,便无法随心所欲选择真正想要做的事。鹤东海不得不放弃前往兽室,转而走向聚义厅。他更加明白接下来宾客会陆续到访,根本不会在有空闲的时间。
和煦的阳光穿透层层碧绿的扇形杏子叶,恰到好处地照射在玄九子身上,他正静静地在树荫下盘膝而坐,遵守着承诺守候在《黄道十二阵》之外。鹤东海为他寻找的这片杏子林极为偏僻,几乎无人往来,就连飞行的鸟雀似乎也不愿在此停留。不过,玄九子却十分喜欢这里清幽的环境,犹如与世隔绝般,更好地修习《阴冥指》。
匆匆岁月,天地恍惚;来来往往,寻觅无踪。
“道,存与世间之轨迹;理,存与世间之心德;法,存与世间之守律,世间的生存规律无外如是。既为玄月观门下就应遵循此间规律,倘若破镜为例,为虎作伥,必将祸害无数,涂炭生灵!”
一道金光忽现玄九子眼前,忽有忽无的警示飘荡在上空,渐渐模糊,渐渐远去。
玄九子急忙站起身,仓促地四下张望,并无任何人的踪影。
这声音在哪里听过?
他仔细地想了想,是在星云阁中。没错,是在那里!可它想要表达什么呢?
玄九子习惯性地敲打着指间,不安地推算着即将可能发生的命数。
酉时三刻,血红的残阳彻底沉落,取而代之的是通透的火焰,开启了另一个光明与黑暗共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