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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终章 剑倾天下人已远

边朔山庄,群雄毕集,中原武林精萃除少数隐世高人外几乎尽聚于此。重伤而归带回蛮夷入寇确切消息的凌君侯已然苏醒,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正心堂内,各派掌门及武林名宿端坐,人人脸容肃穆,场中气氛沉凝,凌君侯是在场唯一的年轻人。

沈振衣位于首座,没有人不服膺,无论武功身份名望辈分,他都堪称此间之冠。这温文俊秀的武林盟主此时却收敛平素温醇笑意一脸肃然道:“诸位掌门尊主,情形至此,各位有何高见?”

左首第二位,南方七省绿林总盟主“笔断春秋”萧莫离是位斯文秀才模样的中年人,但其才雄心忍,手段酷厉,绿林之中实少有人及,生平虽无大恶,却也绝非善类。此时蓦然起身,顾视众人,轻轻一笑道:“军国大事,那是皇帝老儿该操心的事儿,我辈武人,在朝廷眼中不过是江湖草莽,又何必操这份儿闲心呢?”

“此言差矣!”右首第四位,一名面容豪雄、虬髯似剑的大汉起身道,“所谓皮之不存,毛焉将附,我辈虽是山野客,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家国沦丧,我等岂不也成了孤魂野鬼?”

这大汉身高八尺,体形健壮,猛张飞也似的人,但言语措辞却是甚显文雅,令人颇感不符。

一名留着山羊须的精瘦老头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道:“宋寨主所言自是有理,但我中土武林精英虽尽集于这边关之地,终究不过数千余人,虽以武功而论,人人皆可以一当百。但战场厮杀与江湖斗殴大是不同,真若对上数十万蛮骑,只怕是螳臂当车,有去无回。你我固可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又如何能令这数千豪杰去送死?”这老儿貌不惊人,实则大有来头,乃昆仑名宿,人称神行无影叟何自休,辈分不在沈振衣之下,是昆仑掌门千秋神剑傲长空的师叔。他这一番话,虽如一盆冷水淋在众人心头上,却也正是实言。

那宋寨主虬髯大汉本名宋屠龙,马贼出身,凶悍狂霸,一身武功威震关外黑白两道,连九大门派之一的长白剑派也不去惹他,素来骄狂惯了,生平只服十剑击败他的沈振衣一人,哪里会把何自休这僻处西域的垂垂老朽放在眼里,当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瞪眼喝道:“老头子若是怕了,大可带你昆仑门下缩回山里,总之我云天寨中三百骑,把命就交给沈阁主了!”

何自休何等身份,被这一讥,猛地站起,脸如淡金,斑白长发无风自拂,竟是运起昆仑绝学乾天玉清罡气,怒目而视,大有与宋屠龙分个高下之意。

宋屠龙哪里会在乎,嘿嘿一笑,名震关外的须弥战王刀便握在掌中。宋屠龙虽是出身绿林,但其一身武功却是源自佛门正宗,大须弥刀法威震关外,自非等闲。

沈振衣眉头一皱,叱道:“夠了!”

忘尘阁主这一怒,威势顿显,宋屠龙一惊,神色恹恹,乖乖坐下,耸拉着脑袋,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何自休却甚是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凌君侯身形一动,已至何自休身前,伸掌按着他的肩膀,淡淡道:“前辈,请安坐!”

何自休只觉一股沛然大力自对方手掌涌出,自己蓄至巅峰的乾天罡气在这一股大力下竟尔冰消瓦解,全身使不出半点力气,身形不由自主地坐将下去。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他在这昆仑镇派神功乾天玉清罡气上已有九成火候,犹在当代掌门傲长空之上,素以自傲,自信当世功力可比拟自己的不过寥寥数人,怎知此刻在这弱冠少年手下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场中眼明的已是看出几分异处,尽皆骇然。

武当平道人抚须传音道:“凌大哥,你这孙儿武功只怕已远在你我之上了!”

凌暮寒茫然苦笑道:“这孩子怕是有什么遇合,他可没跟我提起过!”

平道人笑道:“非具不世之资,纵有机遇巧合,又怎能达到这种成就?这是我中原武林之福,老哥该为之欣然,哈哈!”

却说场中,何自休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平息片刻,冷眼四顾道:“我昆仑门下虽武学平平,却绝非怕死之徒,此次,老朽与四十昆仑弟子便把命搁在这儿了!”

沈振衣微叹道:“何师兄何出此言,昆仑神功威震西域,天下谁人不敬,今逢国难,大伙儿自应戮力同心,以保家国社稷!”

何自休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凌君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何某庸碌无能,愧对先人。总之,一切就由阁主做主吧,何某任凭差遣便是!”

沈振衣点了点头,忽然起身,眼顾或慷慨、或畏缩、或冷笑、或沉吟、或面无表情的众人,淡淡一笑,坚定无比的道:“我的意见只有一个,战。或许独断专行,但此次,我沈某人就独断专行一回!”

众人心中皆是一颤,沈振衣平日的谦和儒雅早已深入人心,但此时的他语声平淡,却有一种无边的霸意,那是不容违背的武林之尊的无上威严!

凌君侯肃然道:“凌家遵从沈阁主之命,君侯愿为此战先锋。”他此时一语,自较先时不同,人人都看出他武功之高除沈振衣外只怕无人可敌,这样一位少年宗师,自无人敢轻易得罪,一时冷场。

少林心梦,武当平道人,忽不约而同起身道:“本派当遵阁主之令,与敌一战,在所不惜!”

这二位掌门表态,非同小可,少林武当千百年来执天下宗门之牛耳,近百年来虽已渐露衰相,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二派的潜在势力仍非他派可比。他们既作决定,当即便有一半以上的武林豪雄纷纷响应。余下十余人虽未表态,却均露出迟疑之相。

萧莫离忽然起身拱手一礼道:“诸位英雄侠义,萧某佩服,在下武功低微,就不拖累各位了!”便迈步走出。

凌君侯眼露锋芒,宋屠龙亦是面上煞气一显。

沈振衣摆摆手,平静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由他去吧!”

余下又有两人,不发一语,躬身一揖,无声退出大堂。

这时忽有人前来通禀,惊神枪谈家父子与镜湖山庄主人云鉴,及剑圣上官无名联袂而至。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实在是这三个称谓太过教人震撼,镜湖云氏与惊神枪谈家,沧浪岛凌家,以及南宫世家素来并称天下四大世家,一个镜湖月,更令镜湖山庄超然于武林之上。而谈家父子,位列公卿,虽是武林世家,却更非等闲可以见到,身份尊崇。至于上官无名,那也不用说了,无敌天下数十年,已是武林神话传说中人!

以沈振衣身份之尊,听得这几人到来,也不由动容,当下亲身迎出。未到半途,忽听得一清朗语声道:“沈兄,昔年一别,不意相逢今日,小弟云鉴有礼了!”

沈振衣闻声望去,百米开外,一袭青衫,俊朗挺拔,笑吟吟而立,不是镜湖山庄主人云鉴是谁。在他身侧,同样一袭白衣的谈氏父子傲然而立,身躯挺直,如同那杆惊神枪般直刺苍穹。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当然还是他们身旁那位麻衣道装老人,剑圣上官无名。

沈振衣正待见礼,谈龙城却忽然急切道:“沈阁主,事态紧迫,我也就不拘俗礼了,听闻阁主要聚武林之力以抗蛮寇,我便不请自来。阁主可知,雁门关已然告破,蛮人先锋,正往朔州而来!”

沈振衣一惊:“此言当真?”

谈龙城苦笑沉声道:“是我心腹部将拼死传来消息,关中早有內奸,半夜开关放敌,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沈振衣倒抽一口冷气,略加思忖,忽道:“谈兄军略,胜我十倍,如今正值危急存亡之秋,还请谈兄主持大事。在座武林群雄,都是慷慨赴义之辈,谈兄尽可下令!”

此时此际,谈龙城心中光风霁月,也不加推辞,道:“好吧!”忽转头对一旁肃立的林金柝道:“林将军,请速去取一幅朔州地形图来。”

林金柝边将出身,本就是谈龙城部下,当下凛然受命。

正心堂内,谈龙城将整幅数米长的地形详图铺开,用手指着一处道:“朔州为东进中原唯一之地,蛮骑入寇,绝绕不开此城,朔州群山环立,地势险要,可容大军进发的只有这一处要道,所以,只要守住此处,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是金戈岭?”有熟识此地的人疑声道。

“不错,正是此地。”谈龙城肃然道,不待众人疑问,他又继续道:“金戈岭地形险阻,易守难攻,正是阻击敌人的最好场地。但单凭此,仍然不夠,我们不过区区数千人,要想守住此处,必须做出各种布置。”

沈振衣问道:“时间夠吗?”

谈龙城苦笑摇头:“不夠,据我所知,蛮人先锋五个万人队已向朔州进发而来,而我们,至少需要一夜的缓冲时间。”

沈振衣沉默,然后道:“所以?”

“所以,我们中必须有人力挡蛮人先锋六个时辰。”谈龙城苦涩道。

众人皆是沉默,这显然是一项十死无生的任务。

剑圣上官无名于此之时,忽然站出,只听他淡然一笑道:“老夫已近天年,能为中原做这最后一件事,也不枉此生了!”

众人皆知,此一去十死无生亦不足以形容,去的人武功再高,恐怕也是无用。

但是,少林心梦大师站出,武当平道人站出,峨眉昙花大师站出,华山掌门叶陌尘站出,南宫世家新任家主南宫飘零站出,沧浪岛主凌暮寒站出……

还有很多很多……

是他们撑起了华夏民族的精神,中原武林的脊梁!

燕山义盗铁虎兄弟共三人也站了出来,他呵呵笑道:“俺铁虎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就觉得和各位武林前辈一起喝酒吃肉杀蛮子,一定痛快得狠!”

武当平道人破天荒地露出一丝笑颜,道:“铁虎,此战不死,贫道收你为徒!”

谈龙城沉吟许久,最终选定了场中武功最高的上官无名和谈歌吟、凌君侯两大绝世天骄,轻功无双的南宫飘零,华山掌门叶陌尘,以及十位年龄较长的前辈耆宿,他们都是一派尊长,如今却已决定慨然赴死。当然,还有铁虎三兄弟,这三人声名虽不显,但武功均非同小可,比之一派宗师固然不如,但已非寻常庸手可及。

谈龙城为他们选定的战场在落天崖,距金戈岭不过三十里之遥。这里虽不似金戈岭险要,却也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地,慕珈蓝曾在此伏击风吟雪。

十八人,将要力抗蛮骑前路五万铁骑。

而风吟雪呢,他却已踏上茫茫雪域。

那一对父女依然跟着他,风吟雪也不加理会,直到巍峨雪山的一座断崖前。

一名全身赤红的老人陡然而现,衣裳红,须发红,就连一双眸子也是火一样地赤红。

“我是五行之火。”老人淡淡道。

风吟雪平静地看了一眼阿依古娜父女,随意道:“两位便是水与土了?”

一个尖细地声音道:“不错,你想挑战圣主,先得过我们这关!”

这是一个好像一棵树一样奇怪的人,身子细长,竟有丈二,头发是翠绿色的,他就仿佛一棵真的树一样从地下缓缓“长”了出来。

“还有我。”一个穿着黄金盔甲,身子也像是金子铸成的雄壮男子道。

风吟雪依然平静,那是一种骨子里的超然无上。

这五个人站的方位很奇特,木在东,火在南,金在西,水在北,土在中央,他们站在那里就忽然有一种奇特的气势融在一起。

最先出手的是南火,他的性子也正像火一样急燥。

南方忽然出现一片火海,火沐浴在海里,犹如神明。熊熊烈火,融冰化雪,然而当火出手时,这一片火海就尽数吸附在他的拳上。

这一拳,如何挡?

风吟雪没有挡。他一挥袖,天空飘雪,雪落如剑;风卷雪花,寒风如剑;云厚低垂,厚云如剑,就连苍茫雪峰也仿佛化成了一柄刺天之剑。

天地之间,万物皆剑。

当火被风吟雪一式剑意困在天地之间时,土已出手。

土是包容,厚德载物,所以万物皆不能伤。

土合身撞向风吟雪,风吟雪皱眉,因为他无坚不摧的剑气竟然伤不了土,只有闪避。

木从一开始就钻入地下,这时忽然在风吟雪落地之处长出。树仿佛变成了藤,他要缠住风吟雪。

凌厉剑光一闪,木的身体断作两截,但这两截躯体落地之后立刻长在一起,完好无损。

好可怕的生命力!

在这时金出手了,他整个人都一起飞向风吟雪,化作一柄金色巨刀。刀光凛冽,可断苍穹。

这是以身化刀的邪派绝技,世间早无流传。

这一刀,足以媲美凌君侯的观沧海。

水呢,她似乎没有出手,甚至连人都已不在。

但君暮雪却感觉到一股莫测的危机,来于雪,来于风,甚至来于自身体内。

雪化为水,风中蕴含水,血中亦有水。

如果一个人可以操控水,是不是可以杀死任何人?

水是生命之源,亦可毁灭一切。

五行之中,水才是最危险的一个。

风吟雪没有出剑,剑不轻出。

他以指刺出一剑,这一剑似有若无,缥缈难测。

佛经有云: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

这一剑,无相。

问剑第五诀。

这一剑毫无气势可言,甚至不知道它到底存在还是不存在,但这一剑却令五行变色。金融,木枯,水干,火灭。土呢,土却仿佛变成了泥沙,飞扬在天地间!

这一剑,来也虚无,去也虚无,斩的也是虚无,它斩的不是人,而是五行与天地之间的联系。

五人骇然,这样的剑法已非法,而是道。

这一剑斩落,五行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只能任人宰割,但风吟雪已不屑。

他踏上了登临接天之峰的道路。

落天崖苍翠葱郁,茂林覆遍全山,确实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岭前一条大道,狼烟滚滚,蹄如惊雷。无人可以想象千军万马奔腾的场景,如同一线潮水涌来,眨眼间便覆没天地。为首一骑,金盔银甲,正是蛮人大将扎不思,左王扎木合之子。他黑矛一指,冷声喝道:“前去探路!”

十余骑打马前行,然而当他们行至岭前,却忽然纷纷自马上栽下。

扎不思轻蔑一笑:“装神弄鬼!长生天的宠儿,狼神的子民,随我冲!”万骑不发一言,轰然奔行。

忽有一剑掠空而至,当胸刺向扎不思,扎不思黑矛一挑,只觉浑身一震,竟险些跌下马去。他大吃一惊,举目望去,只见一名道装老人倏然而现,伸手持剑,剑光一闪,便是三骑跌落尘埃。他正待催马上前,却见一骑如龙自岭上奔腾而下,一名白衣少年银枪如龙直刺而来。这一枪仿佛神龙探爪,威势无穷,更兼有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扎不思知道,这是生死存亡之刻,心灵忽静如渊海,黑矛遵循一种自然妙理,微屈之后,一震刺出。他这一矛,已是一生武学的巅峰,极尽升华,但遇上少年的一枪,却仿佛遇到克星,两件兵器在一瞬间交错十六次,最终银光一闪,血光崩溅。倒下时,扎不思脸上犹带着笑意,额头一点血痕。杀了这名蛮人大将,谈歌吟毫不停顿,一马奔腾深入敌阵,银枪展开,如蛟龙腾空,瞬间便带走十数骑蛮人性命。他自幼便从父出征,战阵纵横,几乎天下无双,此时拼尽全力,豪情陡起,一时竟无一合之将。

另有一僧一道,自左侧杀出,正是心梦大师与平道人。心梦大师虽为有道高僧,但此时手持戒刀,少林阿难降魔刀法展开,刀光纵横,血染僧衣,口念弥陀,犹如渡世之修罗。平道人三十年前即纵横沙场,此时再展锋芒,剑光如电,身影如风,杀戮之快还远在心梦大师之上。

十八人,分为三路,居中的便是剑圣与谈歌吟,凌君侯。凌君侯此时伤势已愈,气息流转,近乎无穷无极,天下第一霸兵怒沧海随意挥洒,刀光如惊雷裂空,每一刀便有一名蛮骑连人带马被劈为两片,霸道至极。在他身后,燕山三义铁虎兄弟身如游鱼,身处战阵却如入水中,三人配合默契,每一出手便杀一骑,速度之快,几乎不在凌君侯之下。

第三路人以南宫飘零和叶陌尘领衔,南宫飘零青衣白发,剑光如飞花落雨,在这血腥战场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华美。南宫世家的飞雨落花剑最擅群战,剑法华丽无双,但至美景象中却内蕴无边杀机。叶陌尘武功虽不及南宫飘零,但一派之尊,自有独到之处,剑法清绝出尘,一剑刺出,如梅绽放,血花四溅,不负千树梅花一剑寒之美誉。

这一群中原武林中的绝顶人物联袂出手,何等惊人,弹指之间,便有数百蛮骑倒下。由于这一先锋万人队的主将扎不思被谈歌吟瞬间击杀,更令军阵陷入混乱之中,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陷入各自为战的局面中。

场中杀戮最为狠厉的自然莫过于谈歌吟和凌君侯这对绝世双骄,但最令蛮人骇然的却是一剑缥缈、浑似仙人的上官无名。一柄普通的青锋长剑,在剑圣手中却仿佛化为了至灵至奇的神物,剑光飞掠纵横,上官无名闲庭信步间,血光灿如春花,纷纷绽放。没有一人能让他前行的脚步稍缓,这样的剑术已非凡人所能想象,几近神明。

蛮人何等凶狂,面对这群如神似魔的中原强者,却是不退反进,纵马长进,马刀直劈,气势惊人。人力终有时穷,面对百倍以上的敌人亡命反扑,一时除了上官无名,余下众人不由陷入鏖战之中。

铁虎一刀正将一名蛮人百夫长劈作两段,救下因身躯过肥而险些陷入敌于的朱禄,却忽见三弟侯空空双腿中箭,身形稍滞,顿有数柄长刀斩来,整个人立时四分五裂。他目眦欲裂,纵上前去,长刀一挥,斩落五骑。在这战场之中,又怎及悲伤?铁虎虽悲愤如狂,却又横刀杀向敌人。

心梦大师和平道人此时也是陷入苦战,二人刀剑合力,一守一攻,虽不能大杀四方,一时蛮人却也无之奈何。

唯有谈歌吟和凌君侯,二人一个十荡十决,勇不可挡;一个刀法如神,霸绝寰宇,此时联合冲击,身至之处,杀敌如割草,鲜血满乾坤!

十名江湖耄宿,此时已结成阵势,互为攻守,一时尚无折损,所过之处,断臂残肢,血雨横飞。

以寡敌众的决死一战,无人知道会是什么结局。

风雪苍茫,群山巍巍,风吟雪负手而立,却仿佛比巍峨雪峰更为浩瀚混茫,单以气势,便足以压伏天下英雄。

苍茫雪峰之巅,古老辉煌的殿堂之前,一名如神似魔的银袍身影傲然伫立,银面生辉,双眼漠然无情,仿佛苍穹之上的古老魔神俯视众生!

风吟雪,接天圣主,世间最为强大的两尊存在终于相遇。

见到接天圣主,风吟雪神情殊异,如嘲似讽,又仿佛有一种难言的心倦。没有人明白为什么,但他却只是无言。最终,他负手立于峰巅,仰望苍穹风云变幻,嘴角勾勒出一丝淡然笑意,世间再一事一物可羁绊他的心灵,清澈无尘的双眸仿佛能包容整座天地。一刹间,无穷无极的剑意锋芒笼罩了天地虚空。

超然,无上,仿佛永恒不朽的神祇,这便是此时的风吟雪!

接天圣主忽然开口,声音喑哑低沉,“风吟雪,今日一战,不为名利,不为恩仇,不为天下,只求一战而超脱。我不会留手,想必你也不会留手,你有什么话说吗?”

接天圣主此时心中仿佛极为欢喜,他已无敌了太久,也寂寞了太久,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举世无敌不是荣耀,而更像是一种画地为牢的禁锢。唯有打破,方能得见更动人的风景。知己难求,对手更是难求,拥有一位千古难求的对手,而这又是何等的幸运!

风吟雪轻轻一叹:“原来你跨出了那半步,难怪!”

接天圣主冷幽的声音响起:“半步之遥,天地之别。我很明白,另外那半步纵然再过百年、千年我也无法迈出。所以,只能借与你一战,激发自身潜力。本来云孤月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可惜,她只是一介女子!”

风吟雪哂笑:“女子又如何,难道你敢言必胜她?古往今来,也没有人有资格夠轻视她!”

接天圣主沉默,银裳猎猎飞舞,他已凝聚了全部的心、意、神,剩下的,唯有,战!

正是午时,光明普照,但当接天圣主无边无止的霸道气势催发时,半边苍穹顿被浓墨般的厚厚云层覆盖,云层翻滚压下,如魔龙降世,世界仿佛陷入了永夜。

风吟雪身形昂然,如天柱巍巍,横剑身前,凡铁所铸却为天下第一神兵的天下有雪,在这一刻绽放出比天日更浓烈的光辉,无边的剑芒直冲九霄,斩碎一切阻挡,光掩日月。

于是,天空仿佛被碎裂成两极,以两人站立之处为界限,一半黑暗,一半光明。

接天圣主昂首狂笑,笑声如惊雷,震荡天地,附近的雪峰被这笑声一震,纷纷倾覆,积雪如山崩,那是世间无人可以见识的壮阔,狂笑声中他大喝道:“就是如此了!”

在笑声中他一拳击出,电光火石不足以形容其速,下一刻这一拳便如开天辟地般压向风吟雪。

天地混浊一片,我自一拳粉碎,就是如此的霸道!

风吟雪一剑轻震,幻化万象,天地,阴阳,日月,众生,都仿佛凝聚在这一剑中。这一剑无穷无极,亦无始无终,如果说接天圣主那一拳是开天辟地的苍茫霸道,那么这一剑便是演化洪荒的浩瀚无穷。

拳剑相交,天地静止,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流逝,下一刻,无边的劲气爆发开来,附近辉煌的宫阙建筑尽数成为废墟。

接天圣主身躯回返,绽放出动人的笑意:“痛快,大衍剑诀化用天下武学果然名不虚传,武当那帮牛鼻子的先天五剑在你手中可比他们强多了!”

先天五剑,武当震山绝学,演化无极而生太极的天地至理,传为祖师三丰真人百岁之龄所创,当世之中,武当习得这套剑法的也不过三二人而已。

风吟雪面色淡淡,飞身而纵,剑光仿佛凌驾于时光之外,直刺接天圣主。这一剑仿佛斩断了时间岁月,超越了时光的限制,没有任何征兆的刺入接天圣主眉心。

但风吟雪却是眉头一皱,下一刻,接天圣主的身体便如流光般消散。

三丈开外,接天圣主负手而立,似笑非笑。

咫尺天涯、梦幻空花,世间唯一可比拟天外天逍遥游的绝世身法。也只有这等神技,才能让风吟雪的流光剑诀都只刺到一道残影。空生幻灭,真实无常,这种身法几乎已突破思感的极限,非世人所能想象。

风吟雪却忽然露出一丝笑容,比微风更柔,比冬阳更暖,比春花更灿烂,无比动人,笑容起时剑已出。剑光柔如春水,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势与意,逝者亦如斯,不舍昼夜。问剑七诀第一诀“逝水”。

这一剑远不如先天五剑的大气苍茫,包融阴阳,亦没有流光一剑的绝世锋芒,但接天圣主面上却忽然露出一丝慎重之意,莹白如玉的双掌一上一下,缓缓相合。清气上浮谓之天,浊气下沉谓之地,这一掌,名之天地合。

天下有雪剑刺至接天圣主身前三尺之时,忽尔受阻,如陷泥潭,虚不受力,渺渺空空。就在这时,风吟雪剑势一转,化为太初一剑,分阴阳,理清浊,万物弥始。这一剑出非但破去接天圣主的天地合,煌煌剑势更笼罩天地虚空,令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接天圣主终非常人,身法展开,如鲲化鹏,扶摇直上,生生突破天地禁锢。庄子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以鲲化鹏,乃是生命本质的超脱,接天圣主这门鲲鹏扶摇法正是取法于此,象征着绝对的自由!

接天圣主身形如鹏,翱翔九霄,直落在十里开外的一座雪峰之上。

风吟雪身化流光,御剑凌空,亦落在旁边的云海中的另一座孤峰之巅。

二人相距百丈,遥目而望,忽尔齐齐一笑,却是各自钦服。接天圣主忽双臂一展,如墨晕染般地苍穹云气变幻,竟凝成一柄开天巨剑,威临天地间。

风吟雪却是双目微闭,盘坐峰巅,横剑膝前,仿佛释迦入灭。

接天圣主凌空步虚,直上云霄,双手握剑,直劈而下。

一剑未落之时,风吟雪盘坐的雪峰已无声毁灭,化为齑粉,但他仍盘坐虚空,双目未睁,只虚虚淡淡的刺出一剑,这一剑无名,无以名之,故曰无名,问剑第六诀。

接天圣主可撼天地的一剑遇上这无声无息,平平淡淡的一剑,却轰然解体,半边黑暗天幕亦如光照雪融,刹那间便是晴空万里,天地骤明。接天圣主口喷血雨,身形如断线纸鸢,摔落雪峰。

风吟雪蓦然起身,执剑傲立虚空。

接天圣主,抹去口角鲜血,惨然一笑:“出手吧!”身形一动,如一道赤色流星,经天而过,划破长空,这是他拼尽残力的垂死一击,招发无生,必死无疑。正因如此,也绝非世间任何人可以抵挡!

风吟雪幽然一叹,眼现迷蒙,第七剑出。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这一剑,因它已不属人间气象,这是超脱万物,凌驾天地的一剑。这一剑出,一切破灭,天地归寂,之前一幕犹如幻象一场,再无点痕。

良久,忽有一声清冷语音叹道:“他不知道,那半步,你早已可随时迈出,只是你不愿罢了!求道而得见,身陨又何妨,你也不必太过在意!”

回首间,白衣如雪,清冷绝世,当空而立。

世间无双,风华绝代,镜湖月!

风吟雪淡然一笑:“你都知道了吗?”

云孤月轻叹:“见得他之真身,我岂有不明之理?”

风吟雪面现悒色:“一切都过去了!”

云孤月迈步过来,伸出清凉如玉的素手紧抓着他的手,道:“是啊,一切都过去了!”

风吟雪反手紧握住伊人玉手,相视一笑,温柔缱绻,岁月无声,一切都尽在不言之中。

云孤月忽柔声问道:“你会在什么时候离开?”

风吟雪一怔,却将她轻拥入怀,亦柔声道:“迈出那一步,还可以在人间停留百年,我想,有这段时光,无论如何,都足够了!”

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在此之前,或许还有些事要做!”云孤月喃喃道。

风吟雪一怔,点了点头,左臂拥佳人,右手挥动天下有雪,向着虚空斩出数剑,随后消失在原地。

距此千万里之外,金銮殿上,位极人臣的严知白志得意满,因他已彻底掌控朝堂上的局面,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天下官吏,半出相府,如此丰绩伟业,又岂是那些江湖草莽所能想象,他心中不由哂道。身为魔门宗主,成为世间权力最大之人,便是他毕生所求之愿,江湖,终究不过是天下之一隅!

痴迷于炼丹之术的皇帝精神萎靡,打了个哈欠道;“严卿家,些许小事,你就看着办吧,不要随意打扰朕了!”

严知白正待恭身应是,忽然眼前一道剑光划过,虚无缥缈,无从追寻。下一瞬,这魔功盖世的当朝首辅便是惊骇恐惧到无以复加,他毕生苦修的魔功在这缥缈一剑之下荡然无存。旁边他的党羽震惊无比,看着原本貌如中年的首辅大人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衰老下来,鸡皮鹤发,容色苍苍。

世间最为神秘之所在,魔门中人奉为圣地的转轮魔殿中,踌躇满志,正欲再现江湖的几大魔主商讨间,忽见剑光耀目,再睁眼时,每人眼中都只余惊骇恐惧之意。

御剑千里,取人首级,为剑仙;剑意破空,无远弗届,斩灭万物,是剑神。

落天崖前,中原高手仍活着的只有上官无名,谈歌吟,凌君侯,南宫飘零四人而已,余下众人包括心梦大师,平道人,凌暮寒这等一派宗师都已壮烈战死,但蛮人损伤却高达三万之众,六个时辰已过去一半。以十八人对抗五万铁骑,这样的战绩可以说辉煌千古,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尸山血海,亦不足以形容此时此地之惨烈,上官无名血透道衣,但神情仍闲适,所用之剑却已换了数柄,他步步穿行,剑光挥洒,每行一步便杀一人,残余蛮兵避如妖魔,惊恐无边,但却丝毫无法改变死神的到来!谈歌吟青衫染血,衣袂纷飞,脸色虽显苍白,手中银枪却依旧平稳如故,激战近三个时辰,任他天人感应,真气充沛近乎无穷,也已近于油尽灯枯。只有更进一步,天人化生,其用无穷,才能真气流转无穷无极,旧力未尽新力已生,拥有恒久战力。凌君侯的情况也与谈歌吟近似,甚至更槽,他的兵器怒沧海份量之重为天下兵器之冠,运转之间,极耗体力。南宫飘零名冠一代,武功之高几乎不在谈凌二人之下,仗着高绝轻功犹自可与敌周旋,他手持双剑,其中一柄正是他的至交好友叶陌尘所使的华山掌门佩剑“乱雪”,叶陌尘慷慨战死,南宫飘零持他之剑,正是代友杀敌之意。

两万蛮兵虽尚未溃败,可也不远矣,支撑他们的正是蛮人大军将至的消息,若非如此,几近丧胆的他们又怎还敢继续面对这几个仿佛永远不败不死的战神?

上官无名手中一震,长剑碎成千万片,片片碎剑横飞,数十名蛮军顿时倒下,他忽然凝目远望,露出一丝慎重。荒凉山道上,如同天地之间一线潮水的蛮人大军汹涌而来,气势直可撼天动地。

四人各自解决了身旁敌手,并到一起,谈歌吟神色凝重:“蛮军大部已至,你我死则死耳,可时间犹自远远不夠,如何是好?”

一线潮水之前,一骑独行,金甲金盔,正是拓跋雷鹰,他面容冷肃,气势森寒,直如九幽魔神降临人世。

上官无名面露异色,却忽然道:“你们三人且后退!”

三人不解,依言而退。

上官无名伸手作握剑状,九州之内,天地之间,忽有剑意万千破空而来。

剑圣上官无名一生,与人交手,有桩令世人不解的异处,与一人交手便换一柄剑,生平使剑,竟不下万柄,这万柄剑虽非神兵利器,但均为名家所铸,非同凡品。只是每逢一战之后,上官无名便将一剑自行毁去,无人知是为何?

此时万道剑意呼啸而来,凝成一道狂风,所过之处,无物不毁,无坚不摧,莫能挡之。无穷剑意锋芒卷过天地苍茫,山峦古道,万千铁骑再无一人可以站立。这一剑积万道剑意而成,正是万象天剑最后一式:万剑归一。数十年间碎剑养意,于天地间养就浩然剑气,直至今日剑意锋芒凝聚合一,无远弗届,无可抗与。

这一剑出,残余两万蛮骑包括刚至的蛮人大军前军万人尽数血肉成泥,再无一具完整尸首,唯有木华黎一人持刀而立,金甲凌乱,怒火如炽。

再观上官无名,缓缓坐倒,白发如雪,如一瞬间衰老了数十年,已是在这一剑之间耗尽了所有的精、气、神,生机全无。尚未死去,只是一口气在强撑着。

拓跋雷鹰神色冰冷,一刀斩落,目标正是油尽灯枯的上官无名。

不待谈、凌、南宫三人反应过来,忽有一声剑吟自九霄之上传下,一股浩瀚苍茫、无穷无极的沛然剑气轰然下落,身在半空的拓跋雷鹰被这一股剑气当头压下,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直接趴倒在地,狼狈已极。

云霄之上,一剑当空而落,直向大地。当剑落下之时,浩然剑气充沛天地间,数十万蛮骑轰然栽下,无比壮观。

这一幕,想必前无古人,注定也会后无来者。

天下有雪就落在上官无名身侧,下一刻,风吟雪随之而至,他神色黯然:“我来晚了!”

上官无名神色微动:“你跨出那一步了,果然,果然!”随后摇了摇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此生,已无憾!”言罢,闭目之间,再无气息。

拓跋雷鹰面容恐惧,又带着无比的恨意看向风吟雪,他厉声吼道:“放箭!放箭!”

数万蛮军虽处惊乱之中,却依旧从命,张弓搭箭,万箭如雨,遮天蔽日,落向风吟雪所在之处!

风吟雪白衣纷飞,伸手一握,如时空静止,万箭静住,凝在空中。

下一瞬,万箭回返,齐齐飞向拓跋雷鹰,他的身躯被箭雨淹没,丝毫不存,正应了当初的誓言。

面对犹如神迹般的场面,如神似魔的风吟雪,数十万蛮人心神激荡,不由跪伏下来,如敬天神,再无一人敢于起身。

三军后方,一顶金顶软轿之内,慕珈蓝神色苍白,再无一点血色,在这样如神灵降世的敌人前,她知道,此生都没有复仇的可能性了!

一道白影如幻,闪入轿中,急急道:“圣主战死,圣宫封山,珈蓝,我们还是走吧,仇可以以后再报!”

“你怎么了?”

邪君抬眼望去,却见慕珈蓝面上泛出一种死灰之色,不由惊声问道。

慕珈蓝淡淡一笑:“走吧,哥哥,走得越远越好,天地之大,总有容身之处。我累了,想休息休息!”

邪君的心沉了下去,慕珈蓝闭上星目,轻轻哼着一支歌儿,声音甜美,悠远清扬:“雄壮的少年如高山,云在山的那一边,等你等到海儿枯干,你何时打马归还……”语声愈低,渐不可闻。

曲未终,魂已断!

风吟雪步向蛮军阵前,无边的气势威压天地,朗声喝道:“子子孙孙,不得再犯我中土,否则必教尔等有来无回,回你们的草原去吧!”

听得这番话,蛮军之中自有懂得汉语的人口口相传,数十万人如蒙大赦,跪地叩头,大军缓缓后撤,无人再敢回头。

这时落天岭里,忽有数百人的欢呼声响起,沈振衣一人当前,热泪盈眶,中原群雄前来接应十八人的大队伍到来。壮烈战死的英雄们身虽已去,英灵却犹未远,他们可以安心回家了!

风吟雪看向欢呼中的群雄,微微一笑,却就此消失。

那是他最后一次在人间现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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