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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年岁更迭人事变

短暂的对峙之后,杨艳霞便忸怩出了门,消失在这黑黢黢的冰冷的夜里。杨欣彤、秦静怡和黎瑾萱讪讪的各自将行李放回房去,黎瑾萱不知杨艳霞为何要做这样的打扮,然杨欣彤却一目了然。青春易逝,容颜易老,丈母娘们姑且知道要钓个“金龟婿”,只可惜她们徐娘半老,使不上妖娆媚眼而已,儿女们何尝不知“高富帅”的依靠,——时间总归不多。

杨欣彤在房间里卸了妆,看着镜中自己,突然间觉得苍老许多,尤其是参加工作之后,感觉那皱纹仿若平静湖水里扔一颗石头,如涟漪般隐隐泛起了波纹,与日俱增。她呆呆地出一回神,又想起刚才杨艳霞的场景,心里突然透出一丝冰凉,犹如这隆冬的天气。

她能理解她,想来女人多半总要嫁人,要强独立的毕竟只出现在电视上和新闻报纸上,还有朋友圈的文章里。现实生活中,她确没遇到过,即是那报端上的“励志”,也并非使人快意的人生,女人也并非要依赖男人,但有个依靠总比没的强,所谓“聊胜于无”。所以在看愤青姐“金星语录”时,起初觉得有趣儿,后来慢慢觉得有些涎皮扯淡,再没个地道中肯的。

有些人为了“标新立异”、哗众取宠,总喜欢把问题对立起来,定要非此即彼、非对即错的。如谁的豪言:你要么做别人的公主,要么做自己的女王;你要么给你的女人钱,要么给她们感情,如果你都给不了,拿你何用?!她们一定要将男友们当工具、当奴才使唤,转而又将自己定义成商品,做买卖似的,论斤论两的交易,侃侃而谈,毫不愧色,这是怎样的悲哀的价值观导向呵!真正历练过后的人生,谁会说这三岁孩子口吻的话呢!这焦躁的社会真叫人捉急!

杨欣彤从房里出来时,黎瑾萱和秦静怡已在客厅里泡剧了。她一面吃着零食一面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屏幕,见杨欣彤出来,黎瑾萱忙冲她喊到:“嗨嗨,欣彤快过来,看电视啦!”杨欣彤应声笑着下去。走到黎瑾萱跟前坐下,问:“什么电视呢?”黎瑾萱将自己手中零食包递到杨欣彤面前,说道:“唔,吃么!《8090向前冲》。”杨欣彤看是薯片,忙摆摆手,说道:“我不吃了,你吃吧!”黎瑾萱不以为意,仍旧看电视,时不时地发出笑声。

许久,黎瑾萱却小心慭慭地问:“欣彤,你说这大晚上的,杨艳霞那样子出去干什么?去约会吗?”杨欣彤怔了一下,随即微笑道:“不知道呢,兴许是吧!”秦静怡却不屑地道:“肯定是啦,看她那样儿!”她向来是鄙夷杨艳霞的,因为从没得到她带过什么东西来吃,也没有被她请过客;一起合租的房屋又都只交水电费,其他很多共有的东西是不见她买过的;她自己的私人用品,每次用完又都几多藏在自己房间里,从不会和她们混在一搭;又对她乡下人装城里人的鄙薄。

黎瑾萱听了,只叹气道:“唔,都约会去咯,你们都有得约,只有我一个‘圣斗天使’啦!”说着却呜呜地假装要哭,杨欣彤见着,笑道:“嗯,怎么会,你还这么年轻,又这样乖巧漂亮,等着追你的人都排着队呢!”黎瑾萱却道:“我不要排队咯,有一个就好,你看我到现在都没个人来,呜呜……看来这灭绝师太我是做定了的。”杨欣彤见她孩子的话,虽可笑,却突然陷入了沉思,她在想柯杰,却又不是,似乎是杨艳霞。看她今天穿着、言语,又对比了一下她平日的生活,几乎都是例行的,除了偶有的和她们出去逛街购物之外,也多半待在家里,并不十分肯说话,虽然同住一屋檐下,却很多时候让她觉得她总在边沿观望着,自卑着,寂寞着。

黎瑾萱无意间转过头,见杨欣彤在沉思,以为她在想男友柯杰,忙凑过来,说道:“怎么?欣彤,你该不会是在想他了吧?”杨欣彤见黎瑾萱突然发问,有些措手不及,忙问:“谁……谁?”黎瑾萱见她失了神,奇怪地道:“当然是我们的柯杰,柯大少啦,难不成在想机上给你送花的那呆子!?”杨欣彤起初见她提起柯杰,心头满是甜蜜,待她说到单晓飞时,她不觉心头一颤,她几乎倒把他忽略了,现在听黎瑾萱这样一提,猛然惊醒,瞬间在自己世界里怎么多了一个男人出来。杨欣彤一时心慌意乱,难以言喻。她和他相见不过几面,可他那木讷呆拙的形态已印入脑海,那与众不同的真诚纯净的眼神已经深入她心,叫她如何忘去?

黎瑾萱见杨欣彤略显呆痴,她可从没见她这样过,一时还来了兴趣,追问道:“哎,欣彤,你在想什么呢?难不成是想那呆子?”杨欣彤又错愕地看了黎瑾萱一眼,黎瑾萱以为是戳穿杨欣彤心事,不觉趣味更浓,说道:“啊呀,欣彤,你该不会真的看上那呆子了吧,你们才见了几个面的呢!”秦静怡却也似乎好奇地将眼瞥了过来,杨欣彤见黎瑾萱嘁嘁喳喳喋喋不休,嗓门越放越大,又见秦静怡似乎不屑的眼神,忙正颜厉色道:“哎,瑾萱你说什么呢?我……只不过在想艳霞的事。”

黎瑾萱听了两眼上翻,说道:“艳霞,她能有什么事?”杨欣彤听了私下忖度,在很多事情未曾浮出水面来时,自己万不可胡乱言语,于人于己,那是不利的,便只说:“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她有些孤僻,不大不合群。”

黎瑾萱听了也同意的点头,说道:“是呢,虽然同住一室,她却不和我们一起呐,都不知道她怎么那么闷!”秦静怡听了,却冷笑道:“你们不懂,她这是虚荣之极反自卑,不屑我们一路的呢!”杨欣彤听着,她知道杨艳霞情况,她家里虽不比她们的,却也不差;而且她从未对她侧眼过,姐妹相处,也未生过嫌隙,她们聚会玩耍,也都叫上她。只是杨艳霞起初欣然接受,却慢慢的,她却有意无意地避开她们,对她们的活动都不欣然了!得到后来,她便我行我素,独来独往;即便在公寓里见面,也都只是客气的寒暄,寒暄完便回到自己卧室里去。很多时候她们有聚会想叫她一同,却一来因为各自班次不同,少有照面的机会,二来即便有机会,又多半不见她在房内,原先以为她在刻意避开她们,而今一看,似乎有些了然了。

原来:就算在同一行业,做同样的工作,拿着同样的工资,人生很多阶级际遇是出生就注定了的。说什么“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说什么“众生平等”,说什么“同一起跑线”。别人坐在车上和你赛跑,你却拖着重重包袱,然后一同起跑,别人一路换车,一辆比一辆快,你的背上包袱却越来越重,拼到后来才发觉,除了出生时间一样是公平之外,再无别的可言了!

杨欣彤虽不知道杨艳霞现在境况和心理究竟怎样,却对她未雨绸缪的人生知觉了;自己虽不至于冷夜浓妆艳抹还出去邂逅寻伴,却也伈伈的有些怕;尤其进X航来后,这感觉时常萦绕脑海,每日具增。

杨欣彤和黎瑾萱们的工作照旧,每日家的照例按已经安排好的行程,飞行前一晚入住到机场宿舍,飞行当天:

早上五点三十起床,梳洗、化妆;六点二十到达准备室,听乘务长将安排一天的工作,给她们分号位,以及宣布一些注意事项;六点五十她们按班次登机,做准备工作;七点三十开始迎接登机的乘客;八点至十点十分左右是在机上,为乘客服务忙碌;十点十分飞机抵达深圳宝安国际机场,稍做停顿,又继续准备工作;十一点十分再次登机,从深圳飞往南昌;十二点四十左右,飞机到达南昌,在南昌停留大约三个小时,容她们吃了午饭,飞机才从南昌飞回深圳,她们也按来时的路程返航;飞起大约在晚间七点四十分左右回到重庆,乘客下机完毕大概是晚上八点半,所有工作人员回到乘务部,等待的是十五到二十分钟的总结会。

然后解散,她们回到公寓已是夜间十点钟了,都已精疲怠尽,胡乱洗了个澡,倒头就睡去。

杨欣彤起初也带着翱翔蓝天的梦而来,心想即便是累,也是不妨的,却决计想不到这样的累,繁忙时节,几乎把自己累脱虚!来的时候,自己也曾因为经受不住各种委屈,躲在厕内痛哭过数次,后来慢慢地习惯了,而如今的自己,很多时候已经做到泰然处之,却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毕竟入世越深,心肠越硬,做人却也越来越麻木,人生也越来越无趣!以致后来几乎残喘而活。

单晓飞呢,诚然是被拒绝了,花也抱了回来,就放在桌上,心也被刺了一下,——很痛;却也有些欣喜,他见到杨欣彤了,而且正如吴宇轩所说,她们的确是常在一个航班,也知道是轮班制的,除此之外,他似乎还隐隐地感觉到了些什么,虽不十分肯定,却是他最惧怕的。

元旦晚会是赵俊全程操持的,可是过程却问题不断,临场是不是少了这样东西就是没了那样东西,不是这儿出了问题,就是那出了毛病,最后磕磕碰碰中,虽然勉强完结,只是领导那边口碑可就差了,周伟峰颜面也被这场演出消去不少,为此他懊丧不已。

通过赵俊亲手操持的这场元旦汇演,使得众人对他和单晓飞的工作方式和能力很有得比较了!赵俊是耍嘴皮子,卖弄小性儿的人,虽然进公司时间最长,却一向工作疲沓、纸上谈兵、好高骛远惯了,哪里是做事的料!对同事指派事情几乎是命令的口吻,不懂的事,又十分碍于情面,唯恐落人褒贬,要么敷衍塞责,要么避重就轻地扔给了旁人,只想居高临下、挥手指棒、卖弄那仅有的权力,讨现成的懒便宜,真个“一身在船上,一心在湖上”。

在他接手元旦汇演的事以来,已有好些同事不满,经常来找单晓飞抱怨,自然都说赵俊不会做事,夯头呆脑,做事拖泥带水,丛杂紊乱,毫无头绪。更令人嘀笑皆非、喜怒无语的是,赵俊自带的女孩儿般的小性儿,动不动就在那叱咤怄气,卖弄上司脸色!不比单晓飞条理清晰,井然有序,干净利落。单晓飞听了,却只微笑安慰,并不多言,须知“人在江湖,言多必失”、“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周伟峰的心思,单晓飞岂看不出来?他虽然在感情这一块木讷纯真得似三四岁,在做事一这块却心中锃亮,两眼精光,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而且“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虽不至于万事皆看透,但知而不擿,憭而不说,总还可的。而况他本就话少,在公司除了谈和自己工作有关事情之外,从来不背后嚼舌根,说人长短的!

元旦汇演,周伟峰既已交赵俊,自己自然没必要插手别人一番拳拳之心,而况对于“勉人自励,虚比浮举”的汇演,单晓飞向来不甚欢喜,所以除非赵俊找他,否则绝不轻易掺和。

至于元旦,唯一令单晓飞生闷的却是没能和杨欣彤一起跨年,这于他无论如何都是极为可惜可叹的,还记得那晚上他和蓝杰明一起到海上世界去玩,那是怎样的甡甡人海呵,吵吵嚷嚷杂遝了一路,却并没能将他内心空虚减去半分。那时的人声越是华闹喧嚣,倒反使他更孤单寂寥;仿佛落入了陌生苍茫大地,自己渺如沧海一粟,形单影只,百无聊赖;那一刻,单晓飞感到了人生有史以来的寂寞了,明明有了可以念想的人,却倒反觉得更加孤单寂寞。难道这就是所说的“孤单是你从爱上一个人开始”的么?

然元旦杨欣彤也并不好过,一连飞了好几座城,可惜没有一座城是自己的最终归脚地,回到重庆时已经凌晨两点半,累得浑身乏力、神不附体。她打电话给柯杰,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她本想寻求一丝安慰,然这答语令她如跌入冰窖一般,冰冷失落。那一夜,她连澡都没得及洗,便殚精竭力地倒头睡了!

日子还得继续,不管是单晓飞这样异地辛苦恣睢的谋生求存,还是杨欣彤这样为工作梦想所勤恳劳作,都得残喘着,坚持着!

人生,更多的时候是一个过程,而这个过程更多的时候是由痛苦、悲伤、挫折、寂寥、懊丧、失落堆积而成,那所谓的幸福、快乐和梦想,如同那空中的海市蜃楼,——玄幻迷离,却只在你眼前的空中飘荡,永远无法抵达,幸而这一路之中还有爱和希望支撑,让那空洞虚无的躯体有了些似乎的盼头,借图活下去,追寻下去。

这日又是周五了,下午公司开会的时候,单晓飞早已坐立不安,“人在曹营心在汉”了,总是眼巴巴的觑着门口俟机开蹓模样。周伟峰见着纳罕,又联想到他近来表现,十分诡异,以为他因为自己把元旦汇演中途交给赵俊的事而心灰意懒,欲图他径。他知道,单晓飞除了对餐桌酒席上的人情世故、繁文缛节“深恶痛绝”之外,做事情可是难得好手,若因这事而使得他对自己心生嫌隙,那是大大划不来了。而况赵俊“懒癌拖沓”病入膏肓,实在无药可求,于是他又想摽拢单晓飞。

然又见单晓飞并没有“见异思迁”举动,他上班便上班,工作便工作;只是没有以前那么汲汲热切,虽谈不上懈怠,和以前相比却已有很大不同,也不显能揽事做了。周伟峰很想找他谈,一来因为元旦的事一直在忙,二来也不知如何开口,怕话题扯开,不小心“弄巧成拙”。他虽数次问过蓝杰明,然蓝杰明也说不知,起初他以为蓝杰明有意隐瞒,后来追问几次,见蓝杰明似乎也不知,他也就茫然了。

今日见单晓飞似急而喜,似喜而急的神色,实在是令“阅人无数”的周伟峰百思不解。开完会后,单晓飞准备拔腿开蹓,周伟峰却道:“单晓飞,你进来一下。”单晓飞一听,惊得脸色尴尬,心想这过去扯开了话题,几时得休?他一面疑虑,一面心焦地往周伟峰办公室走去。

众人也见单晓飞近来有些异样,他的话匣子多了,整个人脸色也变得温和灿烂了,除了在处理紧急工作会偶尔紧锁眉头,其他时候都平易近人了些。然最令他们奇怪的是周五,每逢周五开总结会的时候,但见单晓飞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椅子上摆来晃去,仿若患有“多动症”;而且经他申请,是从来不在最忙的周六上班的,无论如何逼迫总是徒劳;若非不可,他就叫蓝杰明帮忙顶班。

蓝杰明对于单晓飞的近况也大为诧异,虽说单晓飞行踪向来有些难解,却是有惯例可寻的,即他在哪个时段做什么,通常是极为固定的,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他不经意更改变动,因为更改习惯,一则损时间,二则耗精力。

“你最近怎样?我看你最近似乎工作并不怎么上心,也很少来找我做工作汇报。是不是有什么……”周伟峰说,单晓飞早料到他会这样问,遂随口说道:“没有啊,工作都在赵俊那里,他向你汇报就行了,我打配合也挺好的!”周伟峰听了,不觉心头一凛,他诚然对自己有意见。然单晓飞说这话不过急于摆脱纠缠去赶机,胡诌些话来而已,怎知张口之后,自己也吓了一跳,悔不择言。

周伟峰顿了好久,脸色有些沉郁歉然,说道:“赵俊是和我一起的,元旦汇演的事我是考虑到你近来比较繁忙劳累,看他一直闲聊无事,所以我叫他先顶一阵子,现在你该休息好了吧?”单晓飞听了,一头雾水,尴尬地道:“我?……我一直挺好的啊!”周伟峰道:“好,你既休息好了,那么从下周开始,以后这汇演事情仍旧由你来主持吧,尤其周末市民广场那边,你得多费心思了!”周伟峰本来打算给赵俊机会,重竖他的信心,摆脱他萎靡颓唐状态,哪知他似乎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求药了,他也寒心彻底,所以才来和单晓飞这样说。

单晓飞因为杨欣彤的事情,本就不愿周末再去上班,也不想工作那么繁重紧凑,见周伟峰这样说,心里只得暗暗叫苦,正愁眉之际,温语蓉却敲门走进来了。单晓飞见她,仍是俏丽昂然,却又有几分疲倦淡漠,自己似乎好久没注意到她了,哪知过了个元旦,她仿佛成熟长大了许多,也变了许多,——单是神色就憔悴苍老了些。

温语蓉见单晓飞,也内心咯噔了一下,随即想起平安夜他送自己苹果的场景,不觉全身一热,心房突突直跳。温语蓉道:“班导,这是我们今天离职员工的申请,请您签字。”周伟峰默然接过,提笔在那离职申请表上龙飞凤舞起来,写好递给温语蓉。温语蓉接过之后,便出去了。

单晓飞看着她出去,想了一下,说道:“那……班导,没事我先走了。”周伟峰虽要再说,又见单晓飞脸上似乎不耐烦,只得点头,应了一个“嗯”字。单晓飞见他点头,风一样的飘到门外去了!温语蓉刚走到前台,单晓飞忙过去拉着她了胳臂问:“怎么,我们公司有人又辞职了?”温语蓉听了,瞪了他一眼,奇怪地道:“是啊,你不知道?”单晓飞听了,怯然地笑了笑,温语蓉见着,翻白双眸,娇嗔道:“就知道你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不关心别人死活的!”单晓飞被她言语一袭,不觉羞愧地低下头来。温语蓉本是开玩笑的,见着单晓飞形容,又自悔失言,明知他的榆木脑袋,夯直心实,自己却还这样激他。

正在双方尴尬之际,温语蓉道:“你不是有事么……”她见单晓飞刚才开会时心不在焉样子,所以这样说。然这话于单晓飞如同一声雷击,单晓飞“哎唷”直跳起来,赶忙转身向外跑了去,也不及和温语蓉说再见。看着他闪去的背影,温语蓉又是想笑又是失落,想笑的是单晓飞还是那样,遇到紧急事情会突然顽皮惊叫,失落的是单晓飞这样的急,想来那人在单晓飞心中不一般!从他那晚给自己送礼物她就知道了,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只是她不知道,那晚单晓飞为何从宝安跑到福田给她送花,送完花后却又没说一句话!

到机场的过程仍旧不那么顺畅,好在单晓飞事先有所准备,所以并不像第一次那样,——越急越波折。

夜晚子时到重庆,单晓飞下了飞机,先觉一阵寒流袭上来,冷得他哆嗦;深圳还是艳阳如春,重庆却腊月寒冬。单晓飞突然仰望,见机场昏黄灯光中飘洒着雪米,不很大,却是看得见的。“下雪了!”单晓飞不禁脱口而出。突然一阵烈风呼喊,单晓飞不觉打了个冷颤,连忙将身上大衣紧紧地裹了裹,往航站楼走进去。飞絮之中见的是行人的匆匆步履,都急盼着赶回家或者回酒店旅馆休息;单晓飞也步履匆匆地跟着,心中时寒时暖。

到了航站楼门口,又是一阵烈风,直吹得他头皮发麻。那边仍旧是零星几个久等乘客的租出车司机,蹙缩着在那搓手跺脚,见有人出来,踩掉烟头,急忙迎上来,问道:“先生,去哪里?这么晚了,打车去吧!我们有宾馆的……很方便……还可以给你找小姐……”单晓飞只是走,并不答语;那人不依不舍地跟了好远,还一面要递烟给单晓飞,直到单晓飞道:“不用了,谢谢!”他才心有不甘却又似乎不满地走了。

这短暂追随,却于单晓飞触动很大,他连同想到了那酒店里的女孩,都要在这样冰冷漆黑的夜中艰难求存,却又不免想起了自己,似乎要比他们好一些,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单晓飞且走且想,且想且走。

不多时,已到了酒店门口,单晓飞走进去,准备和那前台女服务员问候“新年快乐”,然见的却已是别的人,——是个男的,单晓飞心里陡然一沉,像是被割掉一块,空空的,隐隐作痛;然转念之间,他也就坦然了,因为这于那女孩是好的,不用在这漆黑号寒的夜挨冻受冷!单晓飞过去办住宿,又和那男的闲聊几句,“以前夜班的那女孩呢?”单晓飞假装无意引上这话题,“走了。”那男的面无表情的极简洁地说。单晓飞错了一愕,又问:“走了?是被调成白班还是……?”

“辞职了!”那男的不及他说完,淡然而简洁地道。单晓飞听罢心里有些落空,怔怔地道:“她……她怎么辞职了?”

“不知道呢,兴许是不想干了吧!”那男的又淡漠地说,全没注意到单晓飞哀戚的表情。单晓飞终于没有再问,他不料一个元旦过后,事情已经变化成这样了,心里可有些难受。虽然和她不过几个照面,他只当和她熟识了,那由陌生而熟悉的情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惜,一个元旦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比这冷夜还令人寒冷!

单晓飞终于还是静默,他拿了房卡,便呆呆地往楼上去了。他在想什么,却又都什么不愿去想,世事变换,生死别离,自是常态。人生所遇,大约是有些人进来,有些人又要离开;以往的那无意的见面,以为还有下次,却莫名地消失了,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可已经找不到说的对象了;自己认识的陌生人越来越多,熟悉的人渐渐疏远。单晓飞一面胡乱地想,一面刷卡进门去。

他躺倒在床,一副失魂落没模样,他今天本来欣喜地过来要和她招呼,可是人却不在了。虽然……也许……明天就可以见到杨欣彤了,可是终有一天,她是否也会像这酒店里的女孩一样,一句话也没有留,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越想越惧怕,越烦躁不安。他没有去洗澡,有些心灰意懒,脱下鞋便睡,却始终睡不着,他竭力不让自己去想,却始终无可奈何。明天就可以见到杨欣彤了,单晓飞这样想,又梦幻着许多美好画面来;再过些时候,单晓飞便睡着了,却如同做了噩梦的人,面色惊惧严肃之极。

“你听远处的声声汽笛,勾勒出梦境中的岛屿,在清晨慢上岸的海浪,是世界尽头的回响……”仍旧是王晓天的《荣耀》的闹铃,

单晓飞从睡梦中惊醒,却没了往次的兴奋,更多的是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惧;以前他只为生计而担心,现在却要牵绊杨欣彤,总担心她有一天突然消失,那可如何是好?单晓飞在床上痴想片刻,苦撑着怠倦不堪的身子去洗漱,看着镜中自己,形容顑颔憔悴,仿佛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洗漱完毕,又整理着装,面对镜子细细打量自己,他觉有些可笑,以前自己向来不屑这些仪容仪表,总认为: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事业有了就都什么都有了;可是现在,真够让人匪夷所思的!

单晓飞走下楼去,到前台,退了房,那男的说道:“先生,你要不要办一张会员卡,我看你常住我们酒店,办一张可以有优惠价的!”单晓飞听了,笑问:“优惠多少?”那男的道:“平常八折,节假日九折。”单晓飞抬头看了看那墙上价目表,低头掂掇一回,说道:“办一张吧!需要什么资料?”那男的道:“身份证给我就可以了!”单晓飞将身份证递给他,只见那男的凝视电脑屏幕,“滴滴答答”敲了一阵,说道:“先生,可以了。”说完双手奉上单晓飞的身份证和一张会员卡。单晓飞道了声“谢谢”,便疾步外走去。

室外是昏蒙蒙的白,在灯光下,路街显出模糊的一片昏黄。单晓飞踩下脚去,“咯吱”一声响,——已经积雪了!他抬头看看天空,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风却渐弱了,冷那是不必说的!凌晨的寒气几乎将刚从温室里出来的单晓飞冰冻!单晓飞裹紧大衣,抱着从深圳带过来的深红玫瑰花,往机场航站楼赶去。路边皆是空濛昏黄浑白,周围十分静谧,除了汽车鸣笛和飞机升降的呼啸,别的什么生命都消沉在这黑黢阴冷的夜里。单晓飞走进机场,去取了票,抱着从深圳带来的花,过了安检,然后到登机口等机。

在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夜,天地像似被裹在一个冰窖里,那妖艳绯红的花束,令单晓飞有一丝舒然。而这花束也的确引来不少人目光,就是刚才安检员也有些吃惊,单晓飞于他们似乎都稔知了!所以对于他的花便也宽容许多,不独没检查,还夸赞了几句。

再等些时候,便要开始登机了。然这次却出现异样,先是雪天跑道滑溜,不能按时起飞,航班被推迟了一个时辰,饥寒冻馁的乘客已是满腹牢骚,紧接着要上机时,因为一名乘客不满上机行李限重的条款,和登机口的工作人员吵了起来,身旁的几个同行也争相粗口,直骂那不让他们超重行李上机的工作人员“官家猪狗”,直到后来被过来的保安带走,众人面面厮觑中,又耽搁了半个时辰。

这一连串的不畅,加之昨晚的事,使得单晓飞有些难过;但想到马上就要看见杨欣彤了,心兀自突突地又跳将起来,那抑制不住的激动,那迫不及待的憧憬,也许终会幻灭泡影,但他已然坚定而且执着地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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