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泽喝了一口参汤,缓缓抬起头。
脸上噙着雅人至深的笑容,眼底闪过对妻子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赞赏:“夫人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
苏芸茹一脸担忧的望着沐云泽:“夫君也知道,钰儿这孩子自幼身子骨就弱,总让人牵肠挂肚的,本以为她入了宫,将来能有一个好的前程,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也能放心……”
说到动情处,苏芸茹拿丝帕掩了掩面,“可如今钰儿失去了秀女身份,往后若没有夫家子女可以依靠,等到妾与夫君都老了,她该如何安身?每每想到这些妾身都寝食难安……冶儿容貌俊美,仪表堂堂,温文儒雅,年纪轻轻,便已是三军副将,将来前程自是不可估量,与我们家钰儿乃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只要堂兄肯向皇上请命,我相信这桩婚事一定能……”
“夫人要让钰儿嫁到苏家为妾?”沐云泽面上虽平静如初,眼中却已蓄着惊涛骇浪,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他的女儿,怎能给人做妾,任人糟践?
苏芸茹一哂:“夫君误会了,为妾之事,只是冶儿一句负气的玩笑话罢了,岂能当真?钰儿若嫁到苏家,自然是要明媒正娶进门,做冶儿正妻的,这些,老爷尽管放心便是……有堂兄在,冶儿是不敢胡来的,何况冶儿本就喜欢钰儿,怎么会当真舍得让她做妾呢?”
沐云泽面上却未因此露出一丝喜色,反沉沉叹息一声,拿起方才搁置在案上的书卷,胡乱翻阅几页,许久闷声不语。
“难道夫君是因为夏氏宝藏之事?”
苏芸茹的突然发问,让沐云泽的心没由来的猛地一紧。夏氏宝藏,这个词,早已随夏氏的灭门而渐渐在人们心中湮没,现在,苏芸茹突然提起……
“夏氏宝藏本就是他人杜撰出来的,当年先皇派人查抄夏府时,早已将夏氏家产全都收归国库,又何来什么夏氏宝藏只说?夫人往后还是莫要再提夏氏宝藏之事,以免给沐家招来杀身之祸。”沐云泽的眼中明显带着几分温怒。
“可钰儿她留在沐府也终究不是办法——“
夏嫣然的父亲是天泽国三大开国元老之一。
先皇以盗墓发家,夏氏先祖又是盗墓的鼻祖,祖上荫袭下来大量财富,是当时开国三大元老中财力物力最为雄厚的。
先皇登基,为洗白自己,先是杯酒释兵权,后又对三大元老中的两家赶尽杀绝……
即便夏氏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避官于江南,依然难逃此横祸。
夏氏灭门,只有一个外嫁已故的女儿还为夏氏留了一条血脉,那就是沐钰。
民间皆传闻,夏氏一族早预知先皇会对他们痛下杀手,将富可敌国的财富全都隐藏在了江南一带。
这一谣传,随着夏氏的灭门,亦随之被人们淡忘。
苏芸茹当然知道一旦外界谣传出沐家与夏氏宝藏有牵连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那些觊觎夏氏宝藏的劫匪强盗江湖人士,那些针对沐家的朝臣,还有那些……恐怕就是皇上也会因此对沐家心存忌惮。
毕竟沐家是武将世家,武将一旦有了富可敌国的财富,意味着什么?这一点草莽起家的皇家比谁都更清楚。
当初沐家要将沐钰送进宫,也是有此一虑的,沐钰在沐家,便是烫手的山芋,随时都可能被有心之人拿来在皇上面前大做文章,只有她嫁给皇上,成了皇上的女人,皇上才能正真放下对沐家的猜忌,对沐家男儿委以重任。
“老太君自会向皇上请命,为钰儿谋一段好的姻缘,钰儿的事情,夫人就不必操心了。”沐钰与夏家有此渊源,苏芸茹却几次三番想让沐钰嫁给自己的堂侄,其中缘由沐云泽自然知道。
沐婧一路小跑到玉轩阁,沐钰才刚刚由芊儿搀扶着下了床,正站在床踏板上,张开双臂,准备穿衣呢。
老太君喜欢喝早晨花露泡出来的茶水,沐婧为迎合老太君的喜好,晨露需早,所以她三更没到就起来采集露水了,经过倦勤斋时,正好听见苏芸茹与沐云泽的对话。
她正愁找不到激化苏芸茹母女与沐代萱母女只见矛盾的导火线呢!
连露水都顾不得采,便直奔玉轩阁而来。
一进门,便让沐钰将丫鬟们都屏退了,才害怕的说道:“钰姐姐,我刚才在倦勤斋门口,又听三伯母说,要将姐姐嫁到苏家给二少爷做小妾去呢。”
“不可能,母亲是不可能让我嫁到苏家为妾的——”沐钰连摇头否定道。
可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跟她说:苏芸茹本来就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又怎么可能真心为你着想?
“姐姐,我可是亲耳听见的。”沐婧眨着碧波盈盈的双眸,天真无邪的望着沐钰,一点不似撒谎的样子。
“那父亲怎么说?”沐钰俯身,紧握住妹妹的双肩,期待又不安的看着沐婧。
沐婧吃疼的嗤了一声,眼中闪出点点泪光:“五姐姐,你弄疼我了……三伯父他——他什么都没说——”
“不可能!不可能!”沐钰的小脸涨得通红,绝望如千年寒冰一般在眸中凝结,浑身因激动颤抖不停,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手心,似要将皮肉穿透……可手心的痛又怎比得上她心上的痛?这些日子,点点滴滴的记忆,像走马灯似得一一在脑中浮现。
父亲,那个自己敬爱了十几年,仰慕了十几年的男人,竟默许别人将自己嫁给人家做妾!
“钰姐姐,您没事吧?”沐婧踮起脚尖,拿帕子为沐钰拭了拭眼角的泪珠。
“没事,我想出去走走——”沐钰沉叹一声道。
暮色渐渐散去,东方已隐隐有些泛白,苑内初开的四季海棠已凋零殆尽……
隔壁时不时传来几声女人粗鄙的呵责声。
茉风苑的门虚掩着,从一臂多宽的门缝里面,可以清楚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筠哥儿下蹲着正在扎马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