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舍鸡作为高丽国王和公主的近侍忠仆,因为没有净过身,不能时时贴身守护在柳意儿的身旁。此时,他在婉儿府上充当着孟尝君门下客的角色。大唐这时候流行幕僚体系。高舍鸡也就是婉儿娘娘幕府里头的所谓“入幕之宾”。
高师傅便移步上前,压低了嗓门儿说道:“内给事高力士和安乐公主一起来的!高公公此刻候在外头,想要替皇后娘娘领走姓林的小女娃娃。此外,似乎还另有十分急切的要害之事。他坚称说:一定要单独见到娘娘,才可以当面讲。”
婉儿的秀眉轻轻蹙了起来,她并不愿意为了区区一个林真儿,淌入这趟浑水之中太深。
稍稍的扁着螓首,悄然支颐沉吟道:“可是……”
林真儿当日在掖庭局拦辇进言时,上官婉儿其实是对她颇怀戒心。
在昭容娘娘的眼里看起来,李福果和林真儿所演的这套小把戏,肤浅幼稚至极。这种连区区升斗小民都瞒不过去的粗陋伎俩,焉能哄得过上官婉儿一双慧眼。
婉儿当时就觉得这是对方设计好了的一个局,她当时做出的第一反应,乃是掩过了车帘,默默离开,不予置评。
岂料那个林真儿志在必得,不依不饶地不知死活地硬缠了上来。
上官婉儿心中稍作掂量,心知林真儿不肯轻易善罢干休。当时的情势,林真儿立场和来意均未判明,看起来这孩子倒还算是很有些儿与众不同的样子。倘若对方是个好的,婉儿倒也不愿意轻易作践了她。于是,便将林真儿大大方方地收归宜春坊门下。
当日在掖庭局由林真儿、李福果联手策划的那一出勾搭剧本,其实是该惨遭失败的。做为21世纪来的草根阶层,林真儿根本窥知不到土豪权贵的精神世界。
林真儿运气好,侥幸遇到了三大女尊相互制衡着的一个奇怪背景,这才侥幸成功。直到这时候,她仍然弄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林真儿目前所知道的,不过也就是婉儿娘娘答应罩她的时候,眼神中若隐若现地闪过了一缕难以觉察的慧黠之光。
上官婉儿当时乃是好奇心忽然发作起来。她其实也只是胡乱瞎猜着玩:“这个小丫头,究竟是太平派来的呢?还是李旦派来的呢?不管是谁派来的,其目的总是为了拉拢和收买我吧?对方既然精心布置安排下这样一个局来,所想要送出的,想必会是一份够厚够重的,见不得人的神秘大礼。既然是好事儿!而且还是神秘兮兮的样子……我为什么要拒绝?”
上官婉儿向来对神秘兮兮的那些事儿,最感兴趣。
于是她便没有冷冰冰地将林真儿拒之不理。
此刻,婉儿娘娘一边深思熟虑着,一边淡定从容向着高舍鸡轻言细语说道:“倘若皇后一时把事情给想得茬了,倘若她这是想把林真儿捉去定罪问刑,又或者干脆将她当众打杀在我家大门外面的话……我可不会俯首帖耳将我家真儿的性命拱手送掉!林真儿既然进了宜春坊,那就是我的人,岂能容得别人予取予夺!”
婉儿说话的语气,极轻极柔,但是话锋锐利,隐隐然不怒自威。她叹了一口气,徐徐续说道:“可是……我总不能公然忤逆皇后吧……所以,高师傅,你最懂我的心思:这个高力士,今日我不想见!具体应该怎样去做安排?还要劳烦高师傅为我筹划个办法来!”
其实上官婉儿并不是真心把林真儿视作自家人的。
她这么说话,是摆出一个女主人不畏强权,为自己的家臣家仆护短的范儿来。其用心当然是为了令府中诸人一个个感恩戴德,愿为主人效死相报。
尤其是针对着高舍鸡这样的入幕来宾。高师傅并不是婉儿府中的奴仆家将。“既然进了宜春坊,那就是我的人,岂能容得别人〇〇”之语,正是刻意要说给这个高丽武士大叔听的。
对于林真儿,婉儿娘娘的真实态度乃是:此人一定是一盘大棋局上,由某个对手精心布下来的一枚棋子。这个棋子,目前尚有大用,还远远没到弃子之时。更何况,这个小小的棋子,把婉儿伺候得十分不错,竟然让年满四十的她,忽然间好似找回了二十多岁时曾经欢乐性福的那些旧日回忆。
还别说,李显皇帝那天晚上孜孜不倦地趴在婉儿身上,四处翻翻检检,踏雪寻梅,细数梅瓣……那种年轻夫妇才有的那种情趣儿,婉儿荒疏已久。这时候忽然再度发作少年狂,宛若青春重生一样。这是一桩巨大的福利,即便这又是一场极度险恶的阴谋,婉儿也愿意冒险一试。
大不了就是出卖皇帝和皇后,变节倒向太平公主的一方。这样一来,虽然婉儿的权势会被太平所削,却也可以轻易保得住下半生的平安快活。
三国时代当曹操胁迫江东割据军阀孙权归降大汉朝廷时,鲁肃曾经对孙权说过:“世人皆可降曹,唯独主公你不可以投降。你若降曹,死无葬身之地。鲁肃我反而可以随便,我若降曹,最不济也能混个郡守,驾个牛车,悠哉悠哉地过着自个儿的幸福小日子。”
和三国鲁肃同样的说话,婉儿是私下跟韦绾密告过的。她恰如其分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上官婉儿倘若依附镇国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的势力只会更大。但是呢,当太平登基成为女皇帝之后,婉儿我不过就是区区一名倍受猜忌的前朝旧臣。反正复姓上官的人心里永远不会藏有成王败寇的疯狂野心。太平公主日后待我,绝不会比则天女皇更好。我若想要活得比武周女皇时代更加风光的话,我愿意偏帮李显皇帝和韦绾皇后!就好像鲁肃既不见罪于实力更加强大的曹操,偏偏却更加愿意效力于相对弱小的孙权。因为鲁肃只有在孙权家里才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重用啊!”
韦皇后早就了解上官婉儿的立场。
婉儿乃是以利用价值极其巨大的多重权贵身份,待价而沽。倘若李显韦绾夫妻能够确保婉儿获得更多更大更可靠的日后福利,她其实愿意站在李显夫妻的一边。
倘若当今朝廷待婉儿不够优遇,又或者缺乏可靠可信的保障力。那么,上官婉儿情愿倒向太平公主的一方。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林真儿来历不明,她有点神秘兮兮。韦皇后却草率派来了安乐公主和高力士,她们究竟想要干些什么呢?
上官婉儿于是不肯接见高公公。
要想将高公公拒之门外,她自然编得出一百个借口来。不过,做惯了优雅高贵的宜春坊主人,也作惯了婉约斯文的当红女诗人。婉儿娘娘并不肯亲自做作出小人无状的粗糙举动来。她把这个挺没风度的脏皮球,轻轻一脚踢给了幕僚嘉宾高舍鸡。
不管高师傅算是客座嘉宾,还是私仆家臣,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自然该由门客们带为出头去担当下来。
“这个高力士,今日我不想见!具体应该怎样去做安排?还要劳烦高师傅为我筹划个办法来!”
高舍鸡来自于尚未开化的野蛮蒙昧半岛国度,脑子里揣着得全是热血暴力和狂热激进的念头。
于是,积极进言道:“娘娘是不想把林真儿交给高力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