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皇登基始,至镇兴元府的山南西道节度使张虔钊和镇源州的武定军节度使孙汉韶以其地归属大蜀,其间已经过了将近三个月。大蜀的皇帝欣喜之下决定改元“明德”,一切事宜由担任东川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三皇子负责主持。
时逢四月,天气渐暖,春风和煦,青城书院今年的花花草草长得也极其的热烈,有的花架都有一人高了,莺飞蝶舞,暗香丛生。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费夫子看着听着书院的朗朗书声,心情好的不得了,连嘴角都微弯了一个弧度,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谦谦君子,儒雅温润的气质,看在费夫人张寒烟的眼里也是极其养眼。
午后,心情极好的张寒烟抱着宝贝女儿悠闲的在庭院里踱着步子,时不时还哼上一首小曲儿,温甜软糯的声音让她怀里的小娃娃也安静了下来。
“夫人,二爷二夫人还有丽姐儿来看书院了。”刘嬷嬷疾步走了过来,带着满脸的欢喜,她身后不远处的花丛后有人影晃动,来人正在不疾不徐的走着。
张寒烟闻言一喜,柔和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兄长和嫂嫂来了?快请进来啊。”说着还向外疾走,前去迎接。
“夫人,您慢点儿,小心着小姐。”刘嬷嬷一见夫人开心的有些忘形了,连忙出言劝道。
“知道了,知道了。”张寒烟嘴里这样说着但是步子还是一点也没停,累的一把年纪的刘婆子也只能提心吊胆的跟着。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叹息,“唉!你啊,都是当娘的人了,还不知道点轻重。”从花影走出一个风韵犹存的夫人,她看起来三十多岁,不过容貌姣好,身上穿着绛紫色的缎裙,头上梳着反绾髻,其间插着一支碧玉簪子,看起来风姿绰约又不至于太简朴。
紧跟着这位夫人身后又走出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举止优雅,面容虽稍显稚嫩,但却是个美人胚子,不消说,这人正是张丽华。她前几日得父母命回家住了些日子,这次是随父母亲一起过来的。
“嫂嫂”张寒烟唤道,她对着张家二夫人薛氏开心的笑了笑,微微停下了脚步。“哥哥呢?”
“在前面和妹夫说话呢。”薛氏笑道。
“姑母”薛氏身后的张丽华对着张寒烟唤了一声,声音清脆甜美,宛如黄莺娇啼。张寒烟一看便笑了,道:“这才几天不见,丽姐儿好像又长高了几分,嫂嫂,你看她长得多好看。”
“她长得倒像你,姑侄,姑侄,还真没说错,你这侄女长得倒和你小时候真有几分相似。”薛氏看向自己的女儿,“前几日你二哥哥还说丽姐儿越来越像你小时候了,她祖母昨日还将她认作了你,后来又想起你早已出嫁了,又忍不住伤感了几分。”
闻言张寒烟有些担心的问道,“母亲身体可好?是我不孝,没能回家看望母亲,还劳母亲挂念,实在是羞愧。”
早就站在一边看着小娃娃熟睡的张丽华闻言看向张寒烟,轻声说道:“姑姑又何必如此,祖母也不过是想见外孙女儿,这才找了个借口,不过就是想让你和姑父带着清歌回家,好让她老人家好好看看呢。”
“你啊,就会逗我开心。”张寒烟伸手点了张丽华的额头,少女梳着芙蓉髻,头上还插了一朵娇艳的芙蓉花,更显得人比花俏,娇艳可人。
张丽华嘻嘻的便笑了,不躲反而上前拉住张寒烟的袖子,摇了摇,撒娇的说道:“好姑母,我想去看师傅讲课。”
张寒烟好笑的看着她,“才几日不见,你就这么这么想去听课,也太好学了些。”
“师傅说学习要持之以恒,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张丽华说道。
“唉,你啊!”薛氏颇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张寒烟也笑了,对薛氏道:“罢了,罢了,左右喜欢读书是个好事,丽华愿意学,便让她学。永林也说过丽华若是男儿便好了,聪慧又灵敏,是个好学生,他可是极少夸赞弟子们呢,我看丽姐儿也是长了颗七巧玲珑心。”
张寒烟说完对着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张丽华道:“快去吧,你师傅今日开心,没准儿讲的东西真能有意思呢。我猜他肯定要讲‘明德’二字了,快去吧。”张寒烟朝她摆了摆手,于是张丽华便开心的跟母亲和姑母道了谢,欢快离去。
张丽华踩着轻巧的步子往学堂走去,尚未走近便远远的听到朗朗的读书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张丽华的步子慢了下来,她悄悄的站在学堂门口不远处,看着里面正执一把戒尺,在堂前来回走动的刘夫子。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学堂里的学子们摇着脑袋将一篇《大学》背诵完毕,持戒尺的刘夫子停下来回行走的脚步,“今日圣上改元明德,你们可知何谓‘明德’,圣上取名‘明德’又有何意啊?”费夫子的唇角不经意的微微上扬,看向下首的弟子们,温声问道。
“夫子,弟子以为明德便是指光明的德行。
“夫子,弟子以为皇上改元‘明德’意在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在于使人弃旧革新,除恶扬善,从而达到至善的境地。”
就在一众学子各抒己见的时候有一个青衣少年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夫子,弟子以为‘明德’二字便来源于《大学》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男子年至十五方可入大学,‘大学’学习的是‘穷理正心,修己治人’的学问。弟子以为,皇上是希望我大蜀国的年轻学子们,可以正己心,修才德,不仅为人处事要光明正大,还要有良好的品行和修养。格物、致知、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世间万物皆有本原末节,每件事情都有起始终结。所以只有明白事情本末的道理,也就是使臣民的品德得以高尚明正才能使国家更强盛,才能平定天下……”
张丽华站在花帘后,偷偷的看着那个在堂前侃侃而谈的少年,他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才气,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清晰洪亮,将满腹才华娓娓道出,不疾不徐。他的身体挺直着,像竹子那般铮铮傲骨。他慷慨激昂的发表着自己的见解,意气风发,让她浑身的血液也跟着沸腾……
张丽华静静的看着,带着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伤感,良久她走了出来,及至学堂侧厅前,在此喝清茶听讲课的费永林和张律已然看见了她,费永林招了招手,于是张丽华走了过去,寻了个位子坐下侧耳倾听。
耳边传来刘夫子的声音,“昭远说的不错,你们说的都不错。”刘夫子抬手示意王昭远坐下,然后缓缓说道:“大学的宗旨就是使道德彰明光大。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康浩》曰: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
刘夫子负手而立,依次走到学子们的面前,他的目光严肃而恳切,“就是说,一句话就能坏事,一个人就能安定国家。昔日尧舜以仁爱治理天下,老百姓就跟随着仁爱;而桀纣以凶暴统治天下,老百姓便跟随着凶暴。如果统治者的命令与自己的实际做法相反,老百姓是不会服从的。所以想要百姓品德高尚,就必须自己先做到,然后才能要求他人做到……”
刘夫子还在用激昂的言语挥洒着他满腹的才华,而张丽华却渐渐出神。她喜欢在书院的日子,她也喜欢听师傅淳淳的教导,她喜欢夫子们那睿智的头颅,喜欢听他们讲课时的激情言语,这让她觉得自己便是一个可以独立思考的人,而不是被条令禁锢只能走向盲目婚姻的囚徒。
“你是说,已经准备去CD了?”费永林放下手中的茶杯。
张律颌首,“丽丫头再过些日子就该及笄了,也是时候与李家商议亲事了。”
“前些日子,书院里进了贼,被困在落雪汀里,冻了一晚,天明的时候才被路过的小厮发现,念他没偷什么东西也好心放他走了。”费永林不明不白的说着这么一句句话,倒让张律有些纳闷,“什么样的贼会来书院偷东西?”
“据说这贼听了几句传言,说我有诸葛之才,可定天下局势,认定山河图在我手中,于是便来偷取。”说到此处,费永林笑了笑,“都说得山河图,便得天下。若这话是假的即便拿了那山河图也没用,若是真的,这天下如今是谁的,那这山河图不就在谁手中嘛,居然跑到书院里来窃取,当真好笑得很。”
闻言张律也笑了笑,“我倒还不知竟有如此怪事。”
费永林喝了一口茶,又缓缓的说:“不过,这天下哪里是由一张图来定的?该是谁的它就是谁的,强求不得。若是执念太深,恐怕也没什么好结果。如今孟氏皇族在蜀地积威已久,想要取而代之,也要点点自己的份量。我想皇上改元明德就是要让某些人明白这个道理,人要是没了自知之明,没有律己之德,离灭亡也就不远了,您说对吧?”张律只好牵强的笑着点头,“是啊,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