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这般叫住,小乞丐心底不由一个咯噔,以他的脾气,正准备回以一句怒骂,可回头一看,唐以轩的旁边竟是多出了一个长相端庄,装束典雅的妇人,看着其慈爱的神色,心里某个地方一软,不由改口道:“怎么?你要留我吃饭?”
“呵。”
温青烟实在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给她这样一个回答,见其浑身乌黑肮胀,脸上也是污垢蔽容的凄楚模样,心中难忍,不由柔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天知地知。”
小乞丐随口道。
温青烟眼神微动,从小乞丐漫不经心的神态中她看出了丝丝落寞,不由问道,“你可愿意拜我身边这个叔叔为师?”
“师妹?”旁边的唐以轩闻言一惊。
“师兄,你不是说弟子多多益善么?如今我天剑宗虽然人才济济,可并没有到达不能容人的地步?况且这孩子,和我们小思一般大,看他受苦,我真是有些不忍心。”
“师妹言之有理,我们天剑宗从来都是行善积德,只是?”
“你嫌他言语轻佻,狂妄自大,不是可造之才?还是他刚才让你丢了颜面?”温青烟瞬间道出了他的心思。
唐以轩微微苦笑,沉吟了片刻后终于道:“好吧,小子,还不快跪下磕头。”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小乞丐却是冷冷一笑,“好什么好,我什么时候答应过拜你为师了?”而后指着温青烟亦是一阵数落,“还有你,说我言语轻佻,狂妄自大,不是可造之才,我走我的道,关你屁事,自以为高高在上,殊不知,在小爷心中,你们根本就不堪入目。”
说罢,拂袖而去。
众人均是怔住了,乃至于唐以轩夫妇也呆滞在了原地。
片刻后唐以轩陡然恢复了过来,脸色剧变,可就在他要发泄之时,温青烟适时的阻拦了他。
“师兄,随他去吧,毕竟还是个孩子。”
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唐以轩深深呼出了一口长气,缓缓道:“恩,殷鳞虎才是我们此行的正事,我们犯不着为一个不识好歹的小泼皮生气。”
说罢,回车垂帘,众弟子自是聪敏之人,知师傅师娘心情不好,丝毫不予多言,精神抖擞,继续上路。
尾部的马车里,唐小思手托脸蛋,若有所思道:“哎,这个哥哥口才是好,就是太目中无人了,爹爹收他为徒,那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呀,他怎么说拒绝就拒绝了呢?还那样说娘亲?”
唐小曼冷哼道:“哼,不就是个心术不正的臭乞丐嘛,小思,你以后可不能像他一样,仗着懂些诗书就假清高,这种不识时务的人是会得到的教训的,溜那么快,当真以为我唐小曼是吃素的吗?”说罢,嘴角浮现出了一丝鲜有的狠色。
盯着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唐小曼,再联想其上车时与李西文的交头接耳,唐小思不由一惊,“姐姐,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你,你该不会是背着爹爹派人去对付他了吧?”
“哼,连我天剑宗弟子的尸身都敢动,爹娘心地善良,同情于他,不予追究,我唐小曼可不会息事宁人。”
唐小曼一声轻哼,望着渐行渐远的窗外,嘴角掠起了一抹冷笑,“小畜生,上次你大难不死,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有那样的运气,活过明天……”
……
“‘主说,天地生灵,无善无恶,无正无邪,道不同而同。’呵,这里竟然还有正邪之分,天剑宗?名门正派?真是淇渊之鱼,不知龙门。”
一林荫下,小乞丐垂头轻笑而来,想来是没有料到简单的一次拾荒竟是差点招来杀身之祸,感叹了几句之后,他仰望向了澄澈的天空,看着白云飘飘,眉目中忽然涌起了同龄人不可能具备的感伤。
“白云苍狗,五年岁月,想我云旭,竟然会落得与死人争食的地步,哎……”
一阵叹息之后,他不禁又是一番摇头,随后吞下了几颗刚收获的红丸,咳嗽了几声,便轻车熟路的走进树林,越过一山坡,来到了一溪流之前。
溪流清澈见底,从石隙流出,透漏着丝丝凉意,将手置于其中,一阵凉爽感便是侵袭而来。
他愉悦一笑,这才手捧溪流,轻轻扑到了脸上。
“真舒服啊……”
起初,股股污水从其脸庞流下,待到反复几次后这才变为了清水,挪开双手,嘴角带着满足笑意,他不禁长长感叹了一声,似乎只有这时,他的心情才是祥和的。
“小乞丐,你以为我会就此放过你吗?”
突然,一冰冷的声音由身后响起。
云旭蓦地一惊,回头一看,眉头却就此皱起,瞳孔深处,此刻竟是出现了异色。
李西文浑身一哆嗦,脸上出现了惊讶,他竟然从一个小乞丐的眼中看到了如此凌厉的目光,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当然他的惊讶还有另外的原因,看着云旭那被溪水洗净的脸庞,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眉清目秀,隐含俊意,这家伙,怎么也生有这么好看的皮囊。若是皮肤在白净些,只怕不输于宗内那些俊秀弟子。
“你,你瞪什么瞪,上次让你溜了,这次,你以为你还能轻易走脱吗?师傅拉不下脸面教训你,就让我来收拾你这没教养的小畜生。”
“谁叫小畜生?”
“我,你!”
一语唤醒旧辱,再见事到临头云旭还是这副怡然自得的摸样,李西文心底憋了很久的闷气终于汹涌而起。
他怎么能不知道,云旭这么说,分明就是想让他再次受辱。
“清风我意!”
一声大喝,李西文手中的利剑就此刷刷刺出,别看他貌不惊人,使剑却是相当迅速,剑起破风,飘然而至。
这一招颇快,几乎有出其不意之韵,然而就在刺到云旭身前之时,云旭却是忽然跃起,仿若狡兔,轻易的跳开了。
长剑伴着云旭肩头而过,留下了一道殷红的血痕,同时也割下了一条碎步,将云旭本就破烂的衣服,变得更加瘆目。
看着随风飘散的布条,云旭心头剧烈起伏,万难想到这所谓名门正派的弟子竟然说动手就动手,一时心头有些后悔,不该逞一时痛快激怒于他,然而却并没有将其表现在脸上,反而不顾肩头火辣辣的痛楚,大笑道:“清风我意?我看是清风卧槽吧?”
边说还边拍手,仿佛当真是看见了极度可笑之事。
李西文本就是怒急出手,那一剑“清风我意”使得过于用力,刺出难收,即使借着摩擦,脚在地上拖出了一道一米之长的痕迹,也是险些掉进了溪流之中,此时收住,身体已是半匍于空,那摸样,还真是有些滑稽摸样。
“看你嘴硬,清风回头!”
这本就让他颜面扫地,再听见对方如此戏谑,根本就不容多想,长剑刺溪,用力一压,而后借着反弹力反弹而回,顺势又是一剑刺向嬉笑的云旭。
比起方才那剑,这一剑来得更是迅猛,而且杀意也是空前集中,剑尖直指云旭心窝。
显然,此时的李西文,已然由刚才的怒意变为了杀意,要取云旭的性命。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试想,换做任何人,身为名门弟子,竟然被人多番侮辱,怎能不动气,何况对方还是一毫无身份可言的乞丐。
然而,云旭却似早有预料,身体一动,竟是藏身在了一大树之后,还笑道:“这哪儿是清风回头,这是饿狗回头嘛!”
“清风绕峰”
“哪有,分明就是土狗绕食”
“清风我意”
“早说了,这叫清风卧槽!”
“清风回头”
“又错了,是饿狗回头!”
……
李西文真怒猛发,云旭嬉笑对应,任李西文如何迅猛,硬是仗着身材娇小,活动灵活予以应对,适时还仗着旁边的树木,山石予以庇护,惹得李西文又怒又憋,双眼通红,一番追逐后只得停下身来,怒视满身剑伤却依旧面露令人憎恶笑容的云旭,一边大骂“小畜生”一边猛吸新鲜空气。
然而云旭却似并不生气,同样以恶语相加,同时也借着这休战的时机,再次吞服了几颗红丸。
他虽然不明白这药丸的名字和功效,却知道这小小的东西不仅仅可以抵挡饥饿,还可以迅速恢复体力,四年前,在他就要饿死街头之时,硬是将死人堆里的掏出的药丸吞了下去。
他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哪儿知道,大病一场后竟是变得比以前更加生龙活虎,自此以后,他便是经常出没于死人堆,似乎有了瘾。虽然每次吞食后都会虚汗满头,犹如大病,但事后却非常舒坦,身体也更加灵活。
话说,三年前,他就是为此得罪唐小曼等人的。
不过那时也真是不能怨他,一个多月他都没有找到那药丸,正憋得难受,恰见唐小曼几人带有便心生了偷取之意。
他本来打算佯装路过,顺手牵羊,哪儿知道还是被发现了,而且自视甚高的唐小曼还说他是借偷之名非礼她,非要追杀于他,以证清白。
虽然他的确是摸了后者的腰,却绝非出于那个心思。
最后,他虽然侥幸逃脱,却被追得跌进了山谷,一个多月都走不动路,不过他却还想谢谢她的,因为那次跌进山谷,让他多了一个伙伴。
“呵呵,吃吧,吃死你。”见云旭竟然将那药丸吃着玩,李西文不禁冷笑了起来。
听见这话,云旭不由一愣,心底蓦地涌起了不安,然而还是一声冷哼,示威性的一口将手中残余的药丸一口吞了下去,殊不知,这一赌气竟是吞下了平时两倍的剂量。
顿时,一股股火辣辣的灼痛感便是由腹部涌起,仿佛腹部凭空有一个火炉,放肆的炙烤着他的肠胃,而后便是五脏六腑。
他感觉身体内部几乎被烤烂了,手掌,面目,脖子赤红如火,“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一阵抽搐,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喉咙不由自主挪动,张口便是不断的吐着白沫。
李西文此行背着师傅出来教训这小叫花已然犯了大错,心中隐忧,又见小叫花这垂死摸样,终于醒悟,一时大悔刚才因为仇恨而蒙蔽了理智,怂恿后者背天理而行。
可他又根本素手无策,只能呆在了那里。
想起唐以轩平时的教诲,“行善避恶,不染人血”就心底惶恐,再看到小叫花越来越痛苦,临死不远的摸样,李西文慌乱的丢掉手中之剑,逃也似的去了,只留下云旭奄奄一息的在地上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