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在我讲之前能问下你的名字吗？你叫小明？不是吧……我真的叫小红，那是我的小名，我姥爷给我起的，我的朋友……嗯，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你也真的叫小明？好吧，那我就叫你小明吧。
小明，你身边有没有这样一个人？每当你沮丧、孤独、不知所措、特别想哭的时候就会想起来的那么一个人。没有？额，你好可怜。
对我来说呢，我的姥爷就是这么一个人。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狗血？嗯，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没办法，既然这种事到处都在发生，那落到我身上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嗯，小的时候我妈就总是对我说，你爸跟别的女人跑了，但是不是他不要我们了，是我们不要他了，这种男人不值得我们浪费精力，更不值得我们去伤心。那时的我对她的话其实不是很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我要伤心，因为我根本就没见过他，连一张照片都没有，这个人在我的世界里压根就不存在。后来我妈也没时间照顾我了，她把我交给我姥爷，自己一个人去北平打拼了。
我姥爷是直沽人，直沽那个地方估计你也知道，就是以相声啊什么的出名的嘛，电视上总说那个地方的人都有种天生的幽默感，别人我不知道，但我的姥爷的确是这样的。小时候我一哭啦，一不高兴，他就给我讲笑话逗我笑，笑话没用了就给我扮鬼脸，还是不行就给我买零食吃，反正我不笑起来他是不会放弃的。零食？因为那个时候家里没有钱，买零食简直是奢侈消费，那个可以说是姥爷的必杀技，拿出来我怎么都不会再瞎闹啦。后来我就上小学了嘛，我没上过幼儿园，好多同龄人座一个教室里上课的感觉我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差点就哭了。因为那个时候我特别胆小嘛，小时候也没和家门口的小朋友一起玩过，那种环境对我来说是极其陌生和恐怖的。第一天上学那天我记得挺清楚的，因为都是独生子女嘛，好多家长都送到了学校门口还不放心，都要跑到教室门口来的，我姥爷也是，但是前门人太多了，他挤不进来，就在后门的小窗口一直朝我挥手。我本来在座位上坐着都快哭出来了，但是一看到姥爷突然就不怕了，我坐直了身子决定为了让姥爷高兴也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对啊，这八个字上学之前姥爷就总对我说，所以我好像比别人知道的早一些。
姥爷有一辆老式的二八自行车，现在好像已经见不到这种自行车了，小学那会姥爷就每天骑着这辆大车载着我，带我上学，接我放学。那个时候上小学还不是按片区划分的，我上的学校虽然离家里不是很远，现在看也就是开车半小时的程度，但是那个时候我感觉上学放学的路都好遥远，要过两次桥，还要过一个火车道，有的时候碰见过火车就要在那里等半天。现在那个地方好像已经没有火车道了，那两条河也都被填平了，有一个上面还架了立交桥……嗯，都是些无所谓的事情。
在学校……说实话不怎么开心，我从小就不太会跟别人打交道，小学整个六年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那会觉得上学好无聊，每天在学校就是盼着放学，盼着姥爷来接我。对了，上三年级的时候有个男生老没事找我茬，小学时候都有吧，特别淘气的那种男生，你那会儿是这样吗？不是？好吧，看来你也是好孩子。平时也就藏我东西啊，揪我辫子啊什么的，都是小打小闹，但是后来有一次他玩大了。那次是放学，我坐姥爷的自行车上正准备回家呢，姥爷还没开始骑，就听见那小子在旁边叫我，我也没多想，就回了一下头，结果一个砖块就飞了过来，直接就打在我脑门上了，这一下直接就给我打蒙了，从车座上摔了下来。等我再缓过神来，已经在姥爷怀里了，姥爷扶着晕乎乎的我，对着那个家伙一通训斥，他都被说傻了。说实话其实那一下砸的也不是很重，就起了个包，也没流血，所以我见此情景很快就又开心了起来，后面他妈来接他，两个人一起被我姥爷训，我姥爷以前是解放军，很威武的，还当过连长，训起人来都是一套套的，把那两人都给说愣住了，真的是好爽。后来嘛，那个男生再也不敢惹我了，因为怕我姥爷嘛。
那时候我也是比较期待周末的，姥爷会骑车载着我满城市转，每到一个地方就给我讲那个地方的历史，改革开放后是什么样呀，****时候是什么样呀，刚解放时是什么样呀，最有意思的是讲他当年在那些地方跟国民党打巷战的时候都是什么样子的。他总说打仗那时他啥都怕，就是不怕死，受伤了从来也不哭，只有失去战友的时候才会流泪。他的确就是那样的人。那场仗打了两个月，结束的时候姥爷因为胳膊受伤了就没有继续跟部队南下，而是留在了那里，后来遇见了姥姥，就有了我妈……你问我姥姥怎么了？好像在我妈还小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嗯，所以我和姥爷其实算是相依为命吧。
后来我上五年级了，姥爷决定教我学骑车，对，就用他那辆大二八，特别费劲，但我还是学会了，不过姥爷还是不放心，上学放学还是要跟着，那会儿跟姥爷并排骑着车的悠闲时光现在想起来还是挺怀念的。
上初中以后姥爷说我长大了，可以自己上下学了，但是我感觉其实是因为初中离我家特别近，近到连车都不用骑，下了楼走几步就到了。那个时候姥爷变得特别关心我的学习，每次我考试考好了就给姥爷看，他都会笑得特别开心，还总会拍着我的头说小红今后一定有出息。等到我上初三时，姥爷已经骑不动自行车了，每天就在家摆弄些花花草草，还养了一只小鸟，我不知道叫什么，每天上午他都会提着鸟笼出去散步。
我渐渐发现，姥爷老的变快了，而我妈辞了工作在北平开了一个餐馆，变得比以前更忙，有时候一个月回来一次，有时候两个月回来一次，每次留下些钱很快就又走了。初中三年过的很快，也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我依旧没有什么朋友，平时写完作业就和姥爷一块看电视，周末有时会早起和他一起去散步，晃晃悠悠地，日子就都过去了。
因为我初中学习比较好，所以高中上了重点学校，又是离家很远，连骑车都要一个多小时，但是那个时候因为刚刚通了地铁，还是挺方便的。所以呢，每天我就要很早就起床，姥爷起的比我还早，等我起来的时候，热乎乎的早餐已经在桌上放好了。有的时候姥爷会跟我一块去上学，当然已经不是为了送我，而是等我们到站以后他再往家里的方向走，就当做散步，走累了就找个最近的地铁站直接回家了。嗯，你说什么，鸟？那会他已经不养鸟了……之前那只鸟被他养死了……我帮他把鸟埋在了社区的花园里，他还不高兴了好些日子呢！我们说到哪了？对，上高中哈。
因为是个重点高中嘛，进去以后发现个个都是学霸，像我这种旮旯里面的小学校出来的，基本和人家没有什么可比性，慢慢的学习也就不是很重视了。而且跟小学初中一样，刚开始我还是没有什么朋友，别人的话题我总是插不进去，什么这个和那个的八卦啦，什么什么明星组合又怎么啦，什么最新的偶像剧啦，等等等等，我统统没的可讲。电视？没错啦我是看电视，但是都是和我姥爷一块看的，就算是电视剧也都是抗日片，没有人会讨论那些吧，况且我看的也不是很认真。总之我还是没朋友，直到高一下半学期的时候，换了一次座位。之前我旁边坐的都是女生，要么就是学霸，要么就是没什么话可说的，但是这次换了一个男生。这个男生上半学期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因为我坐第一排，后面那些男生的名字基本都没记住过。
这个男生的名字叫秋雨，对，姓秋名雨。这么有特点的名字，当初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他个子特别高，高中那时候就有一米八五了吧，至于为什么被调到第一排坐，是因为他特别能说，一上课就在最后一排叽叽喳喳的，老师实在受不了了，就把他跟我调到一块了，第一是因为第一排老师可以增加对他的“威慑力”，第二是因为我这个人就算下课了也没有什么话，老师大概觉得我能影响他吧。但是可惜的是，老师失算了。
秋雨能说的原因我觉得是因为他太过有耐心，比如他跟你聊你根本不感兴趣的篮球，如果他觉得你不明白，他会每一个细节都给你解释清楚，往往话题能从一个球员转到那个球员的祖宗十八辈都是干什么的，或者从某场球赛转到整个篮球运动的规则，甚至从某个地方球队讲到那个地方的特产和风俗。一开始我就只是听他说，但是时间长了他的好多话题我也能接的上了，也是因为他，我喜欢上了看电影，他经常给我介绍他认为好的电影，然后用U盘拷给我看，之前我都是没有电脑的，也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让我妈帮我买了一台电脑，一开始连网都没有连，就是专门为了看电影用的。那时候我甚至都有点期待见到他了，因为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还有看不完的电影。有的时候甚至我和姥爷聊天的时候都能聊到他对我说的那些关于篮球、关于旅游、关于电影、关于动漫等等好多的话题，偶尔他给我介绍的中文电影我也会和姥爷一起看，因为姥爷不识字，外文电影的字幕他看不懂。
现在想想，高一那年我在学校说过的话可能比前九年加起来都要多。
秋雨不光是能说，篮球打得也特别好，这和他个子高大概也有关系吧。每次年级里办篮球赛我们班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就因为有他。什么时候要是找不到他了，只要去篮球场就好，他一准在那里，如果不在那么一定是被老师抓去训话了，因为他的学习成绩着实不怎么样。因为在学校里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像样的朋友，所以慢慢的我们开始形影不离，中午吃饭也在一起，他打球我就在旁边看，放学他也要陪我坐几站地铁，虽然他家其实就在学校旁边。
我甚至开始频繁地向姥爷提起他，姥爷每每听到关于他的话题总是会笑着说：“这小子，哪天我得见见。”
就这样，秋雨成了我生活里不可或缺的存在，仅次于姥爷的存在。
男朋友？不是，至少高一那会还是普通朋友吧。
嗯，高一结束之前。
高一快要结束的时候要文理分班，我寻思还是选文吧，但是还不太确定，因为我政治和物理都不怎样，好像选哪个弱点都比较明显。交表的那天早晨选文理那一栏我还是空着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想问问秋雨，他会选什么。可是你猜他说啥，他说他投硬币，数字就选理，菊花就选文。
“那你对自己也太不负责了吧？”我觉得真是莫名其妙。
“那你呢？你选什么？”他反过来问我。
我当然说还不知道。
他笑了：“那你还不是跟我一样。”
我无言以对。
“那这样好了，既然咱俩都确定不了，那就一块儿投硬币，数字咱俩都选理，菊花咱俩都选文。”
“为什么无论哪面咱俩都选的是一样的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硬币抛了起来，抛的好高好高，都快碰到屋顶了。奇怪的是硬币掉下来的时候走了一个不明所以的弧线，顺着窗户就出去了。
“风挺大啊。”他若无其事地趴在窗台往下望。
“现在怎么办啊？”我问他。
那时候还有几分钟就要上课了，一上课老师要统一收表的，等到那时候再决定就来不及了。
他没有说话，抓住我的胳膊就往教室外面跑，我被他拉着穿过走廊穿过楼梯又经过大门和升旗台。那一刻，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感觉他在拉着我往未来跑，耳边呼呼作响的风就像是一步不停的时间一样，被他高大的身躯撞开，再撞开……时间的碎片从两旁飞离又散落，只有他身后的这一点点空间才是安全的。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坐在姥爷的自行车后座上时，姥爷那还没有因为衰老而微驼的庞大身躯。
我们停在教学楼的侧面，他依然没有松开手，而是拉着我低头到处寻找。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找到了那枚硬币。我们蹲下来想仔细看看那小东西到底给了我们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可是它却像一把石中剑一样就这么竖着插在了地砖和地砖之间的泥土里。我们两个盯着这奇妙的小东西，半晌没说出话。
“小红。”
“啊？”
“这好像是要我们一个选文一个选理啊。”
“……”
在我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一掌拍在硬币上。
他慢慢挪开手掌，硬币倒了，是数字。
“好了，”他露出爽朗的笑容，“我们都选理吧。”
说罢，他松开我的胳膊，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我感到很生气。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于是我也站了起来，对着他的背影大喊：“都说了为什么我们一定要选一样的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我根本没反应过来的速度两步并作三步地走到我身边，一把抱住了我，他的力气好大，大到我有点喘不过气。
然后？然后他轻轻地吻了我的额头，就很快跑开了。
一边跑一边还喊着：
“快点！上课要迟到了！”
我整个人都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