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撇一竖、一横一折。
铁画之，银钩之，阳光中，“白鹿洞”三个字并不显得耀眼璀璨，相反的，它古朴低调、温润祥和，要不是它身后的半壁坚韧太过恢弘突出，根本不会有人会去注意这三个字眼。
“白鹿洞”，三个字眼，风吹日晒，经历数千年的沧桑。听闻那半壁山石是后人强加上去的，在当时还引起诸多争议，但提议者强势，最终还是强盖了上去。
至于遮风挡雨的棚帐，却万万没有人有胆提议。
“白鹿”横卧，天堑一线，中间是层层叠叠的青云石梯，石梯数千，光洁若新，在清晨薄阳之中，这片空间显得格外的宁静。
即使每天都要来此一次，黄牙口依旧满心敬畏，他敢大摇大摆的驱使他的灵兽车辇横跨西城，漫不经心的剔着牙齿对秦楚随意哼哼，在这白鹿洞前，却步履薄冰的谨小慎微，连皮鞭都收进了袖口。
“到了！”
黄牙口轻呼一声，掀起帘子，看着秦楚眼不斜视、仰首大步的跨出，冲石阶方向走去，眼中浓浓的都是羡慕。
只有在此时，充斥他眼中的神情才会由不屑转为羡慕，但羡慕之后，是退潮之后，更加浓重的不屑翻涌而来。
这样的瞎子，凭什么都有这样的际遇？
但是，这又是命！在这世间扑腾滚打了这么多年，对于这个道理，黄牙口还是很清楚的，只是每次看着这小瞎子昂首的身影，他就忍不住的嫉恨，心中的恶水积压翻腾，就想一倾盆的向那小瞎子泼去。
你说你一个眼睛都没有的瞎子，你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这样的人，不该凹塌着胸脯，低头缩进人群中么？
“我呸！”
黄牙口在心底大啐了一声，一恍惚间，秦楚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青云石阶之上，黄牙口调转车身就准备离去。他准备去喝个小酒，今天天气不错，喝完酒后还可以躺着阳光中小眯一阵。
接送这小瞎子虽然掉价，但就这个活计的酬劳却足够让他衣食无忧，黄牙口笑了笑，一抬头，却发现一张娇媚的脸庞近在眼前，距离太近，以至于自己都能感受到娇美的鼻腔中喷涌出来的热气。
“哈？”
黄牙口狠吓了一大跳，身子一倒，就跌倒了车架上。
“红...红...红大人！”黄牙口吓坏了，结结巴巴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叫道。
这女子，身姿妙曼，披着一件轻薄的大红薄纱，胸大腰细，裙摆的大叉极大，这番设计，使得白花花的大腿在走动之间若影若现，极具**。
虽然这是一个恍若成熟透了的蜜桃的女子，但黄牙口却满脸惊惧，好似遇到了凶神恶煞一般，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海中又闪那日初遇这女子的场景。
就因为他自己一开始的一句秽语，这蜜桃便面带微笑的将他皮膜打穿，使得淤血内积，整整过了一个月痛不欲生的日子。
今日，她又出现了。
红娘的脸上，每时每刻都带着迷人的微笑，这个笑，不对己，转门给别人看的。她目光深幽，看着秦楚消失的地方失神不语。
“红大人，没事的话，小...，小人先走了？啊？”红娘正在想些什么，耳畔边，突然传来磕磕绊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哦？”红娘脸面一展，露出妩媚的笑容，她看着因她的笑容而变得更加唯唯诺诺的黄牙口，心底一阵好笑。而后，她眉头一蹙，语气清冷的问道：“将你知道的，这少年的所有情况告诉我！”
“我说的是，所有！”
清晨的白鹿洞外，没有人影，自然也没人会关注到，一个大红曼妙的身影，以及她身前，塌着胸脯跪地的汉子。
白鹿洞的地理位置很是奇特，它于不可思议中，在繁华的铁血九龙都中开辟出一方世人不扰的清幽之地，又于巨岩天堑之后，创造出山峦、大湖、绿地。
白鹿洞的行文之地，便在大湖之畔。
秦楚步履稳健，一条路，即使再过崎岖，一连踩踏三月，也足够将其履成平地。
人生，亦是如此，不是么？
大湖边，秦楚微叹。
“哈哈，小瞎子，身手不错嘛！”
一阵嬉笑声传来，在秦楚闪身躲过恶意的袭击之后。
“天天都干这么无聊的事情，即使是瞎子，身手再差，也能躲得过去的吧！”秦楚暗想道。
“不过，秦楚，看来你又有进步了，今天你的反应速度比之前快了一息。”一个清脆的女音传来，秦楚的脑海中，自然而然的勾勒出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轮廓。
这些，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在书院里。
每日，白鹿洞甲级的学子都要来大湖边修习行文之道。而这无伤大雅的玩笑，是秦楚这几个朋友每日必干的无聊之事。秦楚还记得第一次，自己被周正推下大湖，满是湿透的狼狈情形。
一转眼，他再也无法偷袭成功了，不是么？
秦楚的嘴角勾勒出好看的弧度：又快了么？哥哥，你看到了么，我又的实力又更近一步了。
“诶，娇娇姐，你的话能再靠谱一点么？一息，你怎么知道是一息，不是两息又或者是半息，整天说些刹那啊、呼吸啊，做判别词，这样一点都不高端大气，反而很掉价诶！”
一个男孩的声音响起，因为在变声期，所以声音并不是很好听，但这声音却让人听着一股伶俐劲。
“呀，虎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呀，连本姑娘的话都敢反驳了，我抽了个丫的，不打你个满脸桃花开，你是不知道本姑娘的厉害，啊？”
“啊，别，别，娇娇姐我错了！”
男孩叫赵虎，闻言赶忙求饶。
“嗯，这才像话嘛！”平娇娇笑着抚了抚掌，在赵虎松一口气时，又冷不丁的一掌抽在他的大脑瓜上，大叫着说：“求饶我就会原谅你，啊？你想的很美么？叫你在拆本姑娘的台，你拆啊？”
看着像打架嬉闹，但秦楚听出更是的情愫，是少年少女之间那种莫名的朦胧，秦楚不比他们大，但此时关于这种情感，他就是懂了，没有任何原因。
“哥哥说过，关闭一个通道，必然会打开另外一个通道，这是世界最质朴的法则，所以，我眼睛瞎了，但在感知方面，却有奇迹般的突破么？”
“嘿，想什么呢？”秦楚在思考，在唐瑄开口之前，又下意识的回过神来。
“唐瑄哥。”秦楚抬起脸，笑的点了点头，虽然他看不见，但他知道，唐瑄的个子比自己高半个头。
“诶诶，瑄哥哥，你看虎头他欺负我...”那边，平娇娇的声音冲了进来，在唐瑄露出微笑，准备回应的时候，大湖的上空，突然传出三声“咚咚”的大响。
“修行！”唐瑄说道。
几人面目一肃，连平娇娇都收起嬉笑的神色，快速的走到大湖边际，盘膝端正坐好。
“先之遗民，文灿滔滔。”
伴随这一阵轻语低哝，大湖平静，此刻倏然荡漾，无数水柱涌起，恍若喷泉。每座水柱之上，都印着一个个凹凸的字眼，大湖之畔，并不仅仅只有秦楚四人，此刻坐满了人，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身着银色的素袍。
只有秦楚，虽然也是袍子，但却是朴素的麻布。
哗啦啦。
水声不绝，响彻耳畔。
此刻，一段段隽永的文字倾泻如流水，从秦楚的心头划过，一种明悟，好似清亮的自然晨曦日暮一般的感觉，倏然在秦楚心底升起。他低头闭眼，右手双指并起，一抬手，便扯出一帘水幕。
大湖之上，众人云雾絮绕之中，有三个老人端坐，其中两人围桌对弈，而另外一人，垂着眼皮观望大湖。他们身着如雪的白袍，谈笑间，激荡着一股平铺天地的儒雅之气。
“不错，此次甲级弟子，资质委实不错。”其中，一个长须的老者捻着白子，捋着下巴的胡子夸赞道。
听到他的话，对弈的老者按压下食中二指间的黑子，瞄了底下众人一眼，回道：“你的眼中就只有上佳资质之人不成，喏，湖畔林底，那个方头虎脑的小家伙，我就没看出半分不错的资质。”
“呃...”
对于黑子老者的回话，白子老者显得有些尴尬，但这尴尬稍纵即逝，转眼间，他又大笑着指着大湖边一个灵气萦绕的俊熙少年，对身侧另外一人言道：“此子心怀日月，湖水之文，锦绣华章，若细心培养他日必成我白鹿大家。”
“大家？我怎么没看出半分...”黑子老者再次开口。
两人之外，独留一人凝神探望，他是三人之中，年纪最老、又最轻的一人，说其年轻，独因其相貌俊逸，三个白头之中，他面部看去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年轻人。
不过，说其最老，却更恰当。不说另外两人言语之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以其为主的姿态，就说他的双眼，使人一眼望去，便深陷其中，期间沧海桑田，蕴藏着无尽时间之意。
“这感觉，好生奇怪。”
老人双眼中透着疑惑，修文之湖，一直由他三人掌管。三人身份高贵，其名分别为文博、字深、意尽。
而这沧桑老人，便是文博。
字深、意尽博弈，云絮被文博老人用掌拿捏出各种怪状。
突然，老人狠狠的一捏手掌。
“不对！”
他在心底大喝：“大湖不枯，围堤奔泻，此是，大龙破泽之相！”
老人瞪大了双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