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你说话啊,别吓九儿好吗?”
阿碧看着姥姥,她呆滞的表情,只剩一双眼睛盯在木棺里,几乎到了魔怔的地步。
我轻拍了下阿碧细肩,对她说:“九儿,姥姥是不是身前跟谁结下梁子?”
她白了我一眼,起脚尖,踩得我叫疼,阿碧气道:“贱男人,你才跟人家结梁子了,怎么这么说我姥姥?”
我抵着鞋子蹭泥地,边揉着她的细肩:“九儿,我错了,你要气坏了身子,我在那颗神树下抽皮带,吊死自己得了。”
“呸!”她手上使劲,打了一下我的胸膛,又道:“姥姥说的对,男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全是糖衣炮弹。”
“你们都别说话了!妹伢子过来,你叫大家莫找了!佬们要置神台(巫族的文房四宝,类似于祭祀、祭坛)。”
她姥姥到底还是有威望的,岁数也最大,说话比亲孙女管用,不一会棺坟前聚集了一帮老遗孤少,三三两两的,都是会下蛊的女人。
那个小女孩张心就站在神树下,好奇地打量坟前每一口棺材。但是我总觉得这小女孩哪里不对劲?会蛊术不奇怪,脸的表情随时交替变化,一双眼睛闪着狭诘的神色,这就有点不寻常了。
“你的心儿徒弟脸上总是变化,眼神好似悲伤,又像笑。我怎么老有一种危机感啊?”我附耳跟阿碧说了,心里不希望这小女孩受到牵连。
“你瞎说什么啊,鬼上身我见过,就没听你说的这么玄乎。难道会蛊术就不能发脾气了?正常人哪有不犟嘴的……”
阿碧有些气恼,回头透过我的肩膀,才只望了一眼神树下发呆的张心,几乎也和女巫师石像并排一起,一大一小,出奇的静立。惊道:“喜、滇、哀、乐、愁,这?这是?心儿怎么会这样?表情反着来……”
“我知道!应该是那口木棺里的女尸,破咒上身了。先别打草惊蛇,听听姥姥怎么说?”
我做了个噤声手势,示意阿碧转身,我们只盯着姥姥看。
“大妹子、二妹伢,起坛!姐妹们听着:准备铜钱、乾坤卦、黄纸符、墨斗、糯米、青钢剑、血碗、竹筒、七星阵、五毒蛊,九儿还不快过来?”
姥姥一声喝令,女人们齐刷刷动身,解下蜡染的绸缎,揭开五毒蛊,小背篓里取出各种瓶瓶罐罐的杂什,和捆尸绳,大部分都是姥姥先前说过的镇邪之宝。
其中就有葫芦、尸酒、招魂幡、摇铃、火尸油,她们两人一抬,或三人一提,在化石前摆好了神台,老一辈的拿血碗、竹筒、五毒蛊、乾坤卦、火尸油。
年轻一代的负责墨斗、铜钱、葫芦,还有那七星阵,就是俗称的捆尸网,上面标出了五行风水、日月星辰,主料是粗绳索,帆布制做。
有的女人手提尸酒,那是盂罐里盛装的粮酒,散尸气。
年纪四五十岁的大妹子、二妹伢,一左一右推着招魂幡位移,这招魂幡可不是什么镇邪宝物,看着齐肩高的古铜镜,其实是用来送鬼尸投胎的,形状像魔术盒,边角是紫檀木,铜镜周围刻绘往生轮、奈何桥。
她姥姥手拿摇铃,站在神台旁,踩着招魂幡轮沿,问:“人都到齐了吗?”
“到齐了!”女人们异口同声,低吼着。
阿碧手持足斤重的青钢剑,左掌一掷,那厚厚三寸多余的黄纸符和一碗密封糯米,瓷光纸影中上下翻飞。
我见她是个练家子,别看九儿细胳膊细腿,手劲不咋的,光这简简单单的一招‘掷’,敲碎后脑勺也不是没可能。
当下只好腰一旋,脚尖点地,惯使平常所练的鲤鱼打挺来,几个踢、扫、翻,伸手一抄,我抓着两样杂什,只听阿碧道:“许哥,我们负责打头阵!”
“好!灭了她娘的红绸女尸(穿蜡染的绸缎,类似婚纱的新娘),你只管放胆闯,许哥永远是你坚不可摧的后盾,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我道,手已持符、碗,和她并肩背靠背,势成一对神挡弑神、佛挡杀佛的绝代搭档,用句时髦的话形容,这叫情侣,行话说金童玉女。
她们在棺坟卦阵内行走阴阳,按卦字排列,形成一道独特的五行遁甲,就像一分二、三生六、五变十,都是换位跑,如此循环往复,身旁移形遁影,难免让人看花眼了。
忽看她姥姥手一拍桌,大妹子、二妹伢推磨似的,转动具有八心机关的铜镜招魂幡,刚转得七八圈,那刻有卦字排列的铜镜斗转星移,竟神奇地亮起了光晕,将棺坟映得荜篷生辉。
她姥姥手一晃动摇铃,刺耳一般叮当响个不停,念念有词:“巫族岗珍门下不肖弟子阿凤前来请坛,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待我设了神台,灭尸杀煞,一定敬上香火钱财,奉缴冥物(祖师爷的冥用品),有怪莫怪,有邪镇邪。鬼差(不同于黑白无常借尸还魂,巫族鬼差以一种离身术形式存在,善于勘察鬼尸)在此,威慑八方,尸魂鬼魄快快现身!”
她姥姥喝了口酒,朝空气一喷,厉声道:“乾、兑、坤、离、冀、震、艮、坎!尔等何在?!”
“在!全凭掌柜吩咐!!”女人们齐声低吼。
“好!灭尸仪式开始!布阵!”
她姥姥一声喝令,女人们来无影、去无踪,都己按卦字排列,顷刻之间一个五行七星阵展开了……
我所在的位置离神树隔着九米远,应该是东南角,此处主吉,所以那个晕头转向的大妈只拿血碗把守,西北角手提尸酒的女子约莫三十来岁,如此看来,那竹筒、五毒蛊、乾坤卦、火尸油,分西、东、南三方,在土棺、石棺、木棺坟前站定。
我发现北方泥椁的坟头上,一个二十来岁的苗族姑娘抛开了有铁钩子、粗绳索织网的七星捆尸布,那连屏叠开的扇面,竟然如同蝴蝶般,玲珑剔透,空剩骨髓、日月星辰。
那一坟九九八十一棺长宽约近数百米,伏在不足七十米的七星捆尸布下,棺材大小不等乱埋乱葬,显得荒凉诡异。
不知谁在低咦,听声音哀伤惨切,我遁声望去,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吓得跪柿子,只见女人们脸上冒出豆大的露珠,艮字持墨斗、坎字拿葫芦那两个年轻的苗族姑娘,和脸色苍白、手抓铜钱的姐姐,此刻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眼见一个穿婚纱绸缎、蜡染苗服、头戴镂空花雕银冠帽的貌美女子,在棺坟上悬立半空,微风拂动了她那薄如轻纱的红头盖,似乎能看清楚她的五官轮廓。但是这样来去无踪,有如鬼魅的红绸女尸,谁也没有见过,心里不免一阵发怵。
来不及细想,她姥姥硬撑着颤抖的老手,终于艰难地晃动了摇铃,急忙喊道:“九儿!我们动不了!你和,和你的许哥打头阵!我怕误了时辰,这红绸女尸若是跑脱了,镇子上的人都给她陪葬!”
闻言,我一下打个激灵,脑筋清醒了十二分,刚才那红绸女尸倏然现身,在棺坟半空上飘忽不定,气场霎时凝重了不少,几乎每个人的神经紧张到了极致。
等我反应过来,阿碧已经手持青钢剑,脚尖点地,燕身轻踏,一撇、一划、一竖、一横,连使空翻,斜刺里一个飞身,几招凌空剑法,朝那红绸女尸扑了过去。
并指撕开密封盖,里面是满满一罐糯米,抓了几张黄纸符。正想与她并肩作战,忽然腿上吃疼,犹如万只蝼蚁啃噬骨髓,血口滋滋往外流,我低头一看,是小女孩张心,她嘴角边蘸满了人血,两颗月钩似的狼牙,把我侧腿至膝,咬了个拇指大的窟窿。
我一气之下,也不管尸毒攻心,堂堂个正儿八经的摸金贼、天师派鬼术传人,如今却给女鬼附身的小女孩,不声不响一顿啃噬,是可忍,叔不可忍。
“孽怪!你尸化附身,何不明刀明枪打一架?却拿小姑娘当挡箭牌,我还就替天行道了,吃吧你!”
我抓肩提膝,手抓她的咽喉(人死后,喉间积累了尸气、怨气、阴气),并着拇指、食指,抵开她的两颗僵尸牙,抓一把糯米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