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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日向号在海上行驶了4天,终于到达了日本横滨港。

在船上的这几天,似乎所有人都受够了这拘束,杨绍文也看的出来即便溥仪的心情也不好,他一遍遍的抄写日本天皇的东征演讲稿,神情却并非恭谨而更像发泄,不过吉冈安直对此很满意,他把这个当成了溥仪乖顺的证明,他监视的目光时刻不离溥仪左右,就更让溥仪变本加厉的把这个他厌恶的行为继续了下去。

只要没必要的时候,杨绍文和其他人一样,都远远的避着溥仪,听说溥仪竟然在看到日本的高千惠峰时,向那山峰垂首遥拜,在场所有的随从,从不得不做出同样的举动,这让舱底的士兵听到后,聚在一起小声骂了半天。

溥杰的心情也不是很好,甚至有一次因为在吉冈安直那里受气后,回到船舱正碰上要汇报工作的杨绍文,劈手就给了杨绍文一个耳光,骂他“奴才”,不过没隔多久就来找杨绍文道了歉。杨绍文只是笑笑,没表示什么,他从不觉得自己愿意把溥杰当做朋友。

他现在的朋友兄弟,是谢珏和赵元刚,两个和他交了心,愿意在这场行动里跟随自己到底的人。

这次他把赵元刚带了来,把谢珏留在了东北,根据杨绍文事先打听好的消息,船的出发和到达港口都是大连港,所以谢珏必须事先去大连踩点,观察好大连港的地形,为他们撤退方案考察路线,也为备用方案选好地点,而赵元刚随行在侧,至少是一个行动的助力和商量的对象,杨绍文想着最好能和赵元刚直接近距离就把事情解决了,他和赵元刚都没什么牵连,能撇开谢珏,就把他撇开。

横滨港的欢迎阵仗十分隆重,日本的高松宫亲王亲自在横滨港迎接,杨绍文因为外形原因,特意被溥仪选了随行在身侧充当门面,因此倒得了机会近距离看到这位天皇的三弟。

高松宫宣仁个头和溥仪差不多,也是长脸,比较文弱,戴着眼镜,看起来倒和爱新觉罗家的两个兄弟有些相像,溥仪和他握手的时候,杨绍文就站在离高松宫七八步远的地方,这样近的距离让他有一瞬间的走神——若是当初在部队里,那些兄弟们知道他日后能这么近的和小日本的亲王站在一起,会怎么说?

可转瞬他就在心底苦笑一声——怎么可能回得去?他们都死了,他也是个该死之人……

稍后他们坐上了从横滨港开往东京的特快列车,但是这次到达杨绍文就被从溥仪身边调开了,想是吉冈安直终究忌惮他曾经的身份,而日本天皇地位尊崇,吉冈安直一点险也冒不得。

杨绍文被安排在仪仗队作为礼仪官,准备的时候,赵元刚凑过来,低声对他道:

“大哥,这帮小日本精死了。妈的我想动动小日本的皇上都只能用嘴啃了。”说着,把自己发的配枪递给杨绍文,杨绍文一提就知道重量不对,应该是什么东西只包了一层木皮。

杨绍文苦笑一声,把佩剑拉出来给赵元刚看,原来剑柄之下就是剑鞘,根本没有剑身。

“哼!妈的!”赵元刚愤愤的骂了一声,不过冲远处的日本陆军仪仗队扬扬头,又笑起来,“不过咱们的身高,就能给小日本喝一壶的!”

日本陆军仪仗队就在满洲国仪仗队旁边五米的地方列队,虽然看得出也经过精心挑选,不过他们的身高,都比满洲国仪仗队矮半头,杨绍文作为领队个头更是出挑,站在满洲国仪仗队队首,和另一边的日本陆军仪仗队对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更衬得日本陆军仪仗队的人身材矮小形容猥琐。

但赵元刚没有得意多久,显然日本人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杨绍文被换到了队尾。

裕仁天皇和溥仪走过来时,所有满洲国仪仗队员和杨绍文都把身板挺到最直,把精神头提到最高,杨绍文知道,此时不为满洲国、不为溥仪,只为他们是中国人,在日本人面前,不能丢了中国人的面子。

裕仁身边的溥仪眼神中闪过惊喜满意的泪光,裕仁则幅度微小的在杨绍文身上多看了一眼。

很快溥仪收敛了情绪,和裕仁走远。

晚上是溥仪和天皇在皇宫丰明殿举行欢迎晚宴,溥仪本想带着杨绍文继续充门面,但被吉冈安直否决了,杨绍文因此得了空闲,被刘杰三拉到街上闲逛。

刘杰三作为宫内府的秘书官,也随驾来到日本,不过地位比不上现在的杨绍文,他们这些基层人员其实也没什么事可干,见杨绍文空闲了,就找过来了。

刘杰三祖籍青岛,所以可以说一口流利的日语,有刘杰三语言交流有保证,有杨绍文则人身安全不担心。

东京并没有刘杰三想象的繁华,相反他们眼见的繁华程度还比不上新京或哈尔滨,刘杰三有些失望,拉着杨绍文找到一家居酒屋。

点了两个艺妓,刘杰三失望苦闷之余本就多喝了几杯,碰到艺妓又开怀起来,喝的更多了。

杨绍文见到机会,打发走了艺妓,就旁敲侧击的多问了几句关于神器护送的安排。

刘杰三是秘书官,官级虽然不大,可大部分来往文书,只要不是机密,都会经过他手。

刘杰三酒后失言的毛病还是没改,他告诉杨绍文,已确定的神器护送人是参议府副议长桥本虎之助。杨绍文对这个人不是很了解,他上任后只远远的见过两次,印象里桥本虎之助同样是一个小个子,满脸一副精明傲慢相。

“哎?绍文啊,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刘杰三满脸通红,忽然想到什么,拿醉眼一横杨绍文。

杨绍文淡淡笑笑:

“三哥,看你,难道不兴兄弟我好奇么?”

“哎,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难不成你还想亲眼看看那天照神器?”

“如果可以的话,真的想啊。”

“嘁!”刘杰三眯着眼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一边找嘴一边不屑的道,“不就是一把破剑,一块破玉和一面破镜子嘛,咱们老祖宗的东西里随便拿三件出来都比这三样破货古老——有什么好看的!况且日本人肯定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连护送人都事先规定好了,看样子皇上都碰不得。”

“难道日本人要二十四小时守着这三样东西?兄弟我看一眼都没有机会?”杨绍文做出一副惋惜不甘心的样子。

刘杰三扁起嘴:

“难!绍文啊,你就别想了,再说三件赝品,看个什么劲?”

“赝品?”杨绍文顿时感到心掉进了无底洞里。

“哎呀,你也不想想?”刘杰三哼道,“他们宝贝死了的祖宗东西,能交给外人带走么?肯定是复制的呗。”

“那……”刘杰三没有听出杨绍文声音里的干涩和低落,杨绍文自嘲的一笑,低声道,“根本就没什么意义了啊……咱们干什么还这么辛苦的迎回去,随便到市场上打三个不就好了……”

“你啊,真是个小孩子,”刘杰三颇有兄长风范的拍拍杨绍文的肩膀,下一秒又高深莫测的笑了,“你还是不了解日本,日本是最较真眼里最容不得沙子的民族,即便给赝品,他们也会做足了仪式赋予这赝品不同寻常的意义,你当他们像咱们中国人一样精啊?你看他们自己有多紧张就知道这三件宝贝多重要了——如果你要看看,倒也值得。”

他安慰着杨绍文,终于又看见杨绍文的目光重新明亮起来,于是自己也满意的点点头,又伸手去桌上哗啦找酒壶。

当夜,杨绍文把刘杰三送回给他们随行人员安排的春日旅馆房间,就出门找到了禁卫军仪仗队的驻地——那是春日旅馆后院的两排矮房。

找了个借口把赵元刚带出来,两人来到角落,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杨绍文和赵元刚各点燃一支烟,假装抽烟聊天,杨绍文把得到的消息跟赵元刚说了。

“原来这样,嘶——”赵元刚倒吸一口冷气,看向杨绍文,“大哥,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认为,这样一来,要毁去神器就不能避开中国本土了,不仅要当着日本人的面,还要当着中国人的面,这样一来日本人才不会又拿出几件复制品继续冒充。”

“那这样一来,只能在大连港了吗?用备用方案,谢珏来干?”

“大连港如今是不二选择,但怎么办——容我再想想,谢珏是新京人,父母妹妹和亲朋好友太多了,能不用他咱们尽量不要牵扯。”

“大哥,你知道,”赵元刚满是期盼的抓住杨绍文的胳膊,“这种出风头露脸千古流芳的事儿,我可是最佳人选!”

杨绍文仔细的审视着赵元刚,赵元刚脸上热切的表情没有丝毫作假,他知道赵元刚了解这话背后的意义,知道这样一来他将要面对的代价和困难。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

抽完烟,说完话,两人便分开各自回房。

一行人在东京待了4天,7月1日,杨绍文陪同溥仪到日本皇宫用午饭,杨绍文和几个侍从武官照旧被拦在宫门外等待,溥仪身边的陪同人员除了翻译,就只有溥仪的侍从武官处处长,一个名叫工藤铁三郎的日本人,难得吉冈安直并不在左右。

等到日影西斜,这一顿“午餐”才吃完,溥仪笑容满面的上了车,车子开动后溥仪的笑容却没有了,因为吉冈安直并不在,杨绍文难得的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车后座上只坐了溥仪,甚至日本翻译都被他打发到了后面的车里。

路上行驶,车子里很静默,杨绍文目不转睛的看着前路,听着引擎声音,不过,一种微弱的声音从无到有,由模糊变清晰——杨绍文听出这是隐隐的抽泣声。

他不着痕迹的从后视镜上看了一眼——溥仪仰靠着车座后背,左手拿着眼镜,右手盖在双眼上,身子在微弱的抽动。

溥仪放下手,杨绍文急忙把目光抽回。下人们传说溥仪猜忌心很重,如果发现有人看他,必定要怀疑看他的人在打加害他的主意。

没想到溥仪自己开口了。

“朕说了……”

杨绍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应声:

“皇上?”

“列祖列宗九泉之下不会原谅朕的……”

杨绍文心下一转,就明白过来——溥仪估计是按照关东军的剧本,终于提出来迎天照神器回国的要求了。

“先皇们看得到皇上的良苦用心,”杨绍文从后视镜里和溥仪目光相对,毫不避讳的直视着,提醒着,“此心不必多言……”

说完,眼珠向司机方向迅速转了一下。

溥仪这才想起司机是个日本人,很有可能就是军部安排来监视他言行的人,马上住了嘴,扭头看向车窗外。

两天后,杨绍文随同溥仪一行到了伊势神宫,杨绍文等在宫外,知道马上所谓的天照神器就要移交了。

再见到溥仪时,溥仪虽然满面春风,但杨绍文还是注意到了他笑时嘴角的抽动,杨绍文只能看到送出宫外的传统日本打扮的人,或许这就是神宫的祭司之类,但没有看到神器,果真看到桥本虎之助脖子上挂着雪白的布兜,布兜里包着一个四方形箱子,让他恭敬的双手捧着,那神器应该就在箱子里了。

之后他们开车去了神武天皇陵和桃山陵,在这里杨绍文和其他随行人员都远远地被拦在了外面,杨绍文只能看到远处一个环形小山包,无法得见这传说中的日本皇陵是什么样子。

等待过程中,他忽然想到若是赵元刚跟来了,会不会抱起一堆炸药冲进去,把这日本皇陵炸个稀巴烂?

很有可能……

不禁笑了笑,再看向来路时,杨绍文眼里的轻松更甚了。

终于要到时候了。

当天下午,他们就从大阪出发,将经过三天的行驶,返回大连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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