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哥？”
“杨哥？你醒醒。”
杨绍文的意识悠悠回转，黑雾散去后，赵元刚的脸放大出现在面前。
此刻他正躺在藏身小屋的土炕上，赵元刚坐在炕沿，正把一卷沾血的绷带扔到一边，谢珏站在赵元刚身后，关切的弯腰看着杨绍文。
“我昏了多久？”
“不到十分钟吧。”赵元刚担忧的表情有增无减，“子弹从后面射进去了，但是没出来——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杨绍文动了动有肩膀，感觉斜方肌右侧最疼，不过除了疼痛并没有其他的异样：
“应该没打到重要部位，暂时别管它了——南玉她们来了没有？”
“还没有——大哥，你现在换衣服么？”
在杨绍文昏迷的时候谢珏和赵元刚都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百姓衣服，杨绍文一边任由赵元刚帮忙穿着上衣一边问谢珏：
“外面怎么样？”
“应该没有老百姓受伤，顶多有几个忙慌之间多被踩了几脚的，我远远看了几眼，那个日本人被烧得挺严重的，不过应该没死，反正那个什么天照神器的妥妥的都烧没了。”
说完，兴奋的拍拍身侧的布兜：
“还剩了几个呢。”
杨绍文睁眼看向他，苦笑一声：
“剩了也必须扔下了，剩下的路带着它们走太危险——对了，你妈妈和你妹妹都安置好了？”
“放心吧，你们刚出发的第二天我就把她们送到乡下去了，出了事也找不到她们。”
“好。”杨绍文点点头，立刻感觉天旋地转，他不动声色的接过谢珏递过来的水，一气儿喝了半碗，又问赵元刚，“你的伤怎么样了？”
“小伤。”赵元刚晃晃右胳膊，“已经包好了。”
杨绍文让赵元刚去吧他们的军服裤子和带血的绷带都烧掉，让谢珏把剩下的手雷埋到院子墙角。三人提心吊胆的等了片刻，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约定的三短一长的敲门声响起来了。
谢珏跑去开了门，一开门先吓了一跳。
“嫂子，你这是干什么？”
他见崔南玉面色阴沉的走进来，身边紧紧贴着走着赵元刚媳妇，赵元刚媳妇隐隐打着哆嗦，面色惊的苍白，睁大的眼睛惊恐的乱看。
谢珏关上门回身，才看清，崔南玉左手攥着一把小刀，刀锋顶在赵元刚媳妇的后腰上。
“当家的！！”赵元刚媳妇一看到赵元刚，立刻嚎哭起来，向赵元刚扑去。
“你给我小点声儿！”赵元刚狠狠捂上媳妇的嘴，转头冲杨绍文着急，“大哥，不是说不用管她了吗？怎么把她给弄来了？”
杨绍文摸不着头脑的看向崔南玉：
“南玉，这是怎么了？怎么押着弟妹过来了？”
“什么弟妹？！我说了带他来找她丈夫，她撒泼耍赖的就是不走，要不这样，我还带不来她呢——哎，你怎么啦？！受伤啦？！”
说着就把杨绍文往屋里推。
赵元刚拉着媳妇一起进屋，谢珏随后走进去。
“南玉，你来的时候，外面有什么动静？”
“日本宪兵和警察搜的可凶啦，”崔南玉放下包袱，把杨绍文按坐到炕沿上，自己随后也在他身边坐下，一边上手检查着他的伤口，一边随口回答，“不过街上有满洲警察用喇叭喊，说你们刺杀皇上，要老板姓协办凶手——杨大哥，咱们的目的不是那个什么神器嘛？怎么成了刺驾的刺客了？”
杨绍文暗暗叹了口气：
“混乱之中，让溥仪受了惊扰，也是很正常的。”
——他没有说，应该是赵元刚最后的画蛇添足，造成了溥仪对他们坚决的打杀。
溥仪在心底排斥迎回天照神器，杨绍文一直都知道，这或许就解释了他们动手的时间里杨绍文背后并没有人放枪，或许不用溥仪吩咐，任何一个看懂了他们意图的中国人都不会阻拦，但赵元刚向溥仪扔出炸弹后，他们背后立刻枪声四起，而溥仪整日神神叨叨精神紧张，原因就在于他十分紧张行刺，这次赵元刚把行刺变成了事实，溥仪能放过他们才怪。
但现在出声责怪都没有了意义，况且这也只是一种猜测。
“那你根据外面的情况判断，我们能在这里等到天黑么？”
“应该没问题。”
崔南玉察觉到子弹留在了伤口里，微微皱皱眉。
“那麻烦你去给我们做点吃的吧，”杨绍文见赵元刚打眼色，似是有话要说。
“嗯，我知道了。”崔南玉站起身，对赵元刚媳妇冷冷一笑，“大嫂子，一起来帮忙吧。”
“你们到底干什么了？！”赵元刚媳妇可没有忽视杨绍文身上的伤，傻瓜都看得出来那是枪伤，而且赵元刚右小臂也包着绷带，明显的他们现在正在躲藏，“街上喊得刺驾是你们？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自己不想活干嘛拉着我们当家的？！！”
最后的质问已经变成了尖叫，赵元刚着急的去拉扯他：
“你这个臭婆娘！小点儿声！！”
“当家的！咱不能跟他们混！！要没命的！！当家的！！咱快走！！！”赵元刚媳妇拉着他就往外拖，“这些都是反贼！！抓住可是要被杀头的！！！”
“你这个——”赵元刚红了眼，挣脱了媳妇“啪”就甩手给了她一个耳光，“臭婆娘再瞎嚷嚷我打死你！！！”
赵元刚媳妇捂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你打我？你以前从来可没跟我动过手，你现在竟然敢打我？！”
放下手，撒着泼的往前拱过来：
“打！！打！！你打死我算了！！！你打！！！我让你打！！！”
眼前这一团乱吵得杨绍文胸中烦闷欲呕，正欲起身，被崔南玉按回去。
“赵哥！赵哥冷静点儿！”谢珏把赵元刚拖开，这边赵元刚媳妇的撒泼，在鼻尖碰到一个尖尖的凉凉的东西后立刻停止了。
“嫂子，我说了，跟我一起去，咱们给这几个老爷们弄点饭。”崔南玉的语气不会比刀锋更温暖。
赵元刚媳妇乖乖的被崔南玉拖出去了。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赵元刚忽然一甩身后的谢珏，转身冲杨绍文吼道：
“大哥，我说了用不着带这个婆娘啊！你那么多事儿干什么？！！你瞅见这疯婆娘是什么样了吗？他会拖累我们的！！！”
杨绍文目光闪了闪，皱起眉头，但什么也没说。
“赵哥，你不能这么说杨哥啊？！”谢珏登时看不过去了，“杨哥看你们夫妻恩爱，不忍心让你们分开，才会让嫂子这么辛苦把你媳妇带出来，你怎么还反过来怪他？！”
屋子里又是一阵安静。
“唉……”赵元刚长长的叹了口气，“大哥，我刚才犯浑……你别放在心上。”
“是我多事了……”杨绍文有气无力的道。
“大哥是为了我想，我知道。”赵元刚坐到杨绍文身边，“只是……我的婆娘我知道……我虽然疼她，但这种时候，她除了添乱干不了别的……”
谢珏问：
“那赵哥你就把她丢下？”
“媳妇儿没了可以再找，”赵元刚说到这里，声音陡然小了下去，听起来竟有些小孩子的委屈，“兄弟没了这一辈子就再也没了……”
嘟嘟囔囔的说完，吸吸鼻子。
杨绍文叹了口气，右胳膊抬不起来，就用左胳膊绕过身体，抚上赵元刚后脑，拉向自己，和他轻轻碰了碰额头。
“我也去厨房帮帮忙吧。”
谢珏出了屋子，赵元刚看杨绍文精神萎靡，就让他再躺下睡一会儿。
杨绍文迷迷糊糊的，不知过去多久，忽然被崔南玉摇醒。
“杨大哥！快起来！！咱们要快走！！”
杨绍文被崔南玉拉起来，用力咽下涌到喉间的一阵呕吐感，哑着嗓子问：
“怎么了？”
“赵元刚媳妇儿跑了！”
崔南玉伸手一指后面，杨绍文顺着看过去，见谢珏一手捂着后脑，一手收拾着自己的包袱。
“那臭婆娘，再让我见着她一定打死她！！”这时赵元刚提着两个包袱从外间进来，路过谢珏身边的时候，又抱歉又心疼的揽了揽他，然后直奔炕前，“大哥，你感觉怎么样，能走么？”
杨绍文接过崔南玉捧过来的碗又喝了大半碗，感觉这才好了一些：
“外面天黑了吗？”
“还没有。”
“去哪儿？”
“天亮着，外面又在搜查，我想只有一处比较合适，又近，人也信得过。”谢珏也收拾好自己的包袱凑了过来。
杨绍文只能听从，他有点后悔没有安排第二个藏身地点。
几人出了小院，沿着墙根，专挑小胡同走，过了不到十分钟，杨绍文眼前黑雾越来越重，脚下越来越软，好在这个时候队伍停了下来，于是他也停下。
“大娘？周大娘？”
谢珏上前轻轻敲了敲院门。
不多时，有人来应了门。
杨绍文恍恍惚惚的抬脸看过去，几经对焦，终于看清了。
——是周璧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