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寺的厢房布置很简单,一张木质矮榻,榻上放着一张小几和两个锦垫,窗边摆着一张木桌和两张木椅。房间里点着淡淡的檀香,还有每个寺院都有的香烛燃烧后的味道,盛明瞬间放松下来。
有过一面之缘的秦少君正坐在矮榻上看书,身周的气氛似乎也变得不能那么冷肃,也许这也是他难得的休憩之日。
见房里除他之外再无他人,盛明思考过后,不管胡泰三人不赞同的神色,执意让他们在外面候着。一方面自然是为了保密,跟多的也是盛明不想示弱,自嘲一笑,两世为人竟然还看不破面子这种无用的东西。
“秦少爷。”盛明首先拱手打招呼。
“恩,盛小姐?”等到看清盛明一身男装,秦少君不禁一愣,狭长的眸子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昨日盛明就拿到了一份关于秦家小将军的情报,秦少君,秦家长孙,自三年前秦老将军旧伤复发差点不治后,十二岁的他就代替他那沉溺酒色的父亲扛起了秦家军的大旗,直接甩开他父亲的兄弟和他的兄弟十万八千里,如今,他已是人人默认的秦家乃至西北兵马大元帅的下任继承人。
听到这里的时候,盛明还不解地问盛老爹,为什么兵马大元帅会变成秦家的一家之物?尤记得盛裕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明儿,如果说我们盛家是东北的无冕之王,那么秦家就是一只盘踞西北的猛虎。
因此,盛明现在才会密会秦少君,她和盛裕不约而同地认为盛秦两家有结盟的可能,而她出面即便事情败露也可推脱为偶遇或是小儿女的情不自禁……
没期望秦少爷起身恭迎她,盛明点头示意后,一撩下摆,脱了鞋自己做到了矮榻的另一边,瞥了眼秦少君手中的金刚经,盛明笑着调侃道:“不想秦小将军还是佛门信徒。”
秦少君面色不变,将经书随手放置一旁道:“在下也想不到盛小姐不爱红妆爱男装。”话中未尽之意自是反讽盛明不守妇德,随意约会陌生男人。
秦少君仔细打量眼前女扮男装的盛家小姐,他对她的唯一印象就是:一个不那么愚蠢的女人。莫名接到无名邀约的时候,他仅是想看看那位“盛爷”的女儿想要耍什么花招罢了,今日一见,果然有点意思。
看到秦少君诡秘莫测的笑容,盛明瞬间打了个寒颤,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盛明硬着头皮呵呵一笑,单刀直入道:“今日盛明请秦兄一叙,是有要事相商。”
“哦?若在下没有记错,你我至今不过一面之缘,却不知何来要事?”
盛明笑着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食指沾上茶水,在木桌上写了“义禾”二字。
不出意料看到秦少君深沉的眸子中一闪而逝的利芒,果然找对人了,秦家应该也有所察觉吧。盛明笑着不语,又在旁边写下“洋人”二字。
“这是何意?”秦少君直直盯着盛明的脸低声问道。
等着水迹渐渐风干,盛明再一次写下两字:联盟。
秦少君的瞳孔瞬间放大,死命地盯着那两个字,发现不是幻觉之后,才像重新认识盛明一样看着她。
“义禾”和“洋人”分别代表了华夏如今的内忧和外患,那帮武人虽然还不成气候,但是百姓一旦起来乱心,那就是乱世之始!至于“洋人”,哼,自甲午一战,他们已经正大光明地逐步蚕食华夏的国土、资源、财富等,秦少君相信,只要国内一乱,他们都会迫不及待地露出血盆大口,说不定这其中还有他们的手笔。
而“联盟”二字,指的自然是秦少君代表的秦家秦家君和盛明代表的盛家及绿林联盟,两家一旦联合起来,绝对有能力在北方翻云覆雨,颠倒乾坤!
可是……秦少君皱眉看着盛明白嫩的小脸,盛家这是想要干什么?难道盛裕认为这是个好时机,野心开始膨胀?可据他所知,盛家向来人丁稀薄,当家的盛裕连庶出的兄弟都没有,而他如今也只有盛明一个女儿,甚至是唯一的女儿……
盛明心里忐忑不已,这秦少君到底在想什么?好歹说句话啊。想了想盛明还是咳两声打断他的思考:“秦少爷,不知你有何疑问,不防提出来,盛明定会知无不言。”
窗外的阳光透过轩窗,将小小的厢房照得光纤毕现,盛明正争着大大的眼睛忐忑的看着他,原来这家伙长得挺可爱的嘛,说不定将来还是位大美女。
秦少君伸伸懒腰,换了个姿势,背靠矮榻的边栏,手指早已消失不见的水迹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换句话说,我们秦家好好地带着西北那个破地儿,为何要来淌这趟混水?”
意思是山高皇帝远,不顾大义,安享太平吗?
盛明微微皱眉,不善地看着秦少君:“洋人可不会吃完就走,他们想要的是完全的征服、消化,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没有权利。完完全全成为他们无限剥削的对象,就像日不落帝国手中无数的殖民地一样。”
“那么你们想要什么?难道你们不是想要那把椅子?”
盛明不屑地撇撇嘴,她可记得袁大头的悲惨经历,偷鸡不成反遭千古骂名,这是历史发展和人民思想所决定的,她又不傻,才不会让盛老爹去干那种愚蠢的事。
“我们只是为自己和跟随我们的兄弟谋一条出路罢了。”盛明如是说道。
家人?兄弟?真的这么简单?
看得出秦少君仍然心存疑惑,盛明详细解释道:“这一点不用你担心,那把椅子并不是一件好东西,自古以来,走上那条路的人多数化为了皑皑白骨,既然我盛家代代甘于固守一地,自然不会毫无自知之明。再说,”盛明眨眨眼,开玩笑道:“我爹爹和娘亲可只要我一个女儿,他们可舍不得我出事。”
秦少君当即笑了。
这是盛明第一次看见冰山的微笑,虽然很淡,但至少说明秦少君不是个面瘫,他只是少年多艰,过于成熟罢了。
盛明毫不吝啬地回了个大大的笑容,“这么说,你应该有些信任我们了吧。”
秦少君又回复到不苟言笑的冷淡模样,淡淡道:“此事关系重大,容我同爷爷商议过后再行答复。”
盛明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其实盛明和盛裕并非要联合反清,他们只是想在两家甚至全华夏人,在对待洋人这个重大问题上得到共识,毕竟他们在华夏呼风唤雨的实力,放到那些强大的国家眼中,仍旧不值一提。
事情谈到这里已经差不多,此地不宜久留,秦少君和盛明先后起身下了矮榻。不料临出门前秦少君回头对盛明说道:“有朝一日,你若有困难,可来西安找我。”
盛明一愣,随之便反应过来这是秦少君另一种方式的示好,当即笑着说道:“好。他日盛明若有事,定会前去唠叨秦大哥,到时大哥可不能不认我。”
秦少君依旧冷淡的话中透着强大的自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在这一个普通的日子,普通的厢房,盛明得到了一份承诺和一份友情,也许盛秦两家并不会轻易结盟,但是盛明和秦少君两人之间却有了淡淡的好感,这好感无关其他,只是两个相似身份,相似处境的少年人之间的惺惺相惜,至于这份少年时的感情是否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改变……那就是多年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