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放眼四望，方山村虽然还是萧瑟一片，但古有谚语，七九河开，八九雁来，这时节，方山村已然是春风扑面，莺啼掠耳，温暖的春天越来越近了。在心细的人眼里，盎然春意无所不在，桃树在寒风中瑟缩中，但桃花蓓蕾星星点点撒满了枝条。李树紧跟着桃树迎接着春天的到来，在还有些寒冷的春风中欢欣鼓舞。高大挺拔的椿树枝丫上，已经鼓起了长长的紫红色嫩芽尖儿，一点儿也不惧风寒。柳树细而柔软的枝条，在风中摇摆成柔若无骨的美人腰肢，那若隐若现的小米粒大的芽儿，爱怜得让人恨不能咬上一口，尝尝那小米粒儿的味儿。田野里，春意更浓了，麦苗儿开始返青，豌豆苗尖儿更嫩绿了，胡豆厚厚的叶片下，窜出一嘟噜一嘟噜紫色的花儿，花儿里面，已隐藏着小得让人无法注意到的小豆荚。坡上枯萎干黄的草丛中，那些性急的草儿，开始钻出嫩黄青绿的芽尖儿，它们像初生婴儿那般可爱。村里那条一年四季流淌不息的小河里，大大小小的鱼儿，欢快地跃出水面，翻滚着它们白花花闪亮耀眼的肚皮，调皮地做几个高难度翻腾动作，再姿态优美地跃入水中。如果你把手伸进河水中，你就会感觉到，河水已经不那么冰冷刺骨了，春天的气息透过你的指尖，从河水中淡淡地流淌出来。
这一切，都是冉光荣切身体会到的，家乡的一草一木，他都是那么熟悉，家乡一年四季的各种气息，他闭着眼睛都能体会得到。即使远在千里之外的SXw市，他都能真切地感知到家乡春天的气息。他太熟悉了，自他从娘身上呱呱坠地那一刻起，他就天天接触家乡的各种气息，庄稼拔节生长的气息，草木在阳光下散发的清新气息，猪牛羊驴粪便中青草的气息，小河中湿润甜香的气息，乡亲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气息，交织成他生命中亲切甜蜜的记忆。那气息就是他的空气，他的阳光，他的水分，与他的生命水乳交融，密不可分。
当他正月初十返回SX之后，他才再一次意识到，这里与家乡的气息是截然不同的。家乡已经春意盎然，生机勃勃，这里却还是一片北国风光，白色是她的基调，寒冷是她的主题，萧瑟是她的风格，冷清是她的外表，天寒着，地冻着，风刮着，雪飘着，人缩着。室外基本上看不到人，都缩到室内喝老酒，吃大肉，热腾腾的火锅边，围着一圈人，大声地说着话，大口地喝着酒，大块地啖着肉，大片地耗费着日月。什么都不用管，也什么都管不了，只管过神仙日子吧，先猫过这个严冬再从头计议。但这只是当地人惬意快乐的猫冬生活，他们这些外地人，是无缘享受这种生活的。
冉光财带着留下来的矿工，没日没夜三班倒地生产着煤炭。好在生产煤炭的矿井里温暖宜人，矿工下井时，衣服都不能穿得太多。地面上寒冷得像冰窟窿，但那乌黑的煤炭能发出滚烫的热量来，地面上的人就在室内烧上一个大大的火炉，把屋子烧得暖暖的，倒也没觉得有多冷。好在煤炭都是自己挖出来的，就地取材，不需要掏钱去买，煤矿里没人会抠门儿到要节省那一点取暖的煤炭。工人们挖出来的煤堆成了一座山，每天晚上都会被积雪覆盖，但第二天积雪又会被煤炭覆盖，煤山一天一天长高，煤山上的积雪却没了踪影。人真是奇怪的动物，要从地底下挖出这乌黑乌黑的煤炭来取暖，煮饭，发电，炼焦，为啥要这样折腾呢？
越是接近春节，这些留下来的乡亲们越沉默，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事，但既然已经留下来了，就必须挣钱，不挣钱就白留下来了。家里人都眼巴巴盼着你回去团聚，盼着你回去吃年夜饭，老婆盼着你回去钻热被窝，孩子盼着你回去好撒娇，老父老母盼着你回去看他们一眼，说几句贴心的话。家里那个熟悉的院子，也盼着你回去，只要你回去了，这个家院里有了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家就更像家了，家里就有了让人羡慕的人气。现在你没有回去过大年，你想挣更多的钱，挣钱的目的也是为了那个家更像个家，为了那个家里的人更像人，为了让一家人的日子更像日子。如果不拼命挣钱，那留下来真是白白浪费了。沉默归沉默，手上并没停下来，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地算着日子，昨天是腊月初几，今天过了还有多少天就是除夕；每个人都在心中想着，这个时候老婆在干什么，家中年货准备得怎么样了，给父母和孩子买了新衣没有，父母在干什么，孩子们在干啥，孩子们盼不回他会不会失望，老婆盼不回他一定在心中恨死了他，一定失望得想哭，但一定会装出一副笑脸的。因为他没回去，老婆就成了家里的主心骨，一家人都得靠她撑着呢。越是这样想着，就越想家，想得恨不得插上翅膀，有了翅膀就能飞回去，有了翅膀就能不受限制地飞来飞去，晚上飞回去看老婆孩子老父老母，白天飞回来照样挖煤挣钱。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无计可施。活着真是难啊。但不管他们怎么煎心熬肺地想念，时间却是一天一天的过得飞快，煤山也在飞快的生长。
正月过得慢悠悠的，但一天一天却又是那么快地溜过去了。正月一过，翟叔就来到矿上，验收煤炭来了。翟叔看到那座高高的煤山后很是高兴，一直笑眯眯的，满意地直夸冉光荣会办事。
冉光荣没有被翟叔的夸赞弄昏头脑，他想到了没有回家过年的乡亲们，就说，多亏了光财哥他们，多亏了这些矿工兄弟，连春节都没回去过，一家大小一年到头都没团聚一下。
翟叔安慰他道，别多想啊，我不会亏待他们的，春节期间凡是留在矿上坚持生产的，一律按加班处理，发放双倍加班工资。
冉光荣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他们这大过年的，却待在这里下大力，如果发放双倍加班工资，他们就会在精神上得到一点安慰。
翟大发道，这样吧，加班工资要发，也要让他们补休。现在春节也过了，等矿上工人都上齐后，他们这批没有回家过年的人，可以轮流回去探亲，你作好安排吧。只是，要坚持不耽误生产的原则。
冉光荣这才有了笑容，行，我来安排，是该让他们回去看一看。
翟大发心想，冉光荣这小子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他在心里更喜欢冉光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