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荨愣了一下，还是坐在床边，握住了墨荷的手，双手形同枯槁，瘦得不成样子，人也如风中的烛火，仿佛随时都会灭了。
“姨娘，我是荨儿。”
墨荷点着头，泣不成声，她生得很清秀，年纪不大，也才二十来岁，脸颊上一点肉都没有，腕子上挂着个水色不错的玉镯子，空荡荡地晃着，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握在手里，没多少重量。
夏荨心里一酸，她认得这个镯子，是墨荷出嫁时李娇特意送的陪嫁，虽说只是个姨娘，但李娇待她却是极好，所以落得这个境地，墨荷也没将镯子变卖。
她咳了两声，脸色更白了，伏在她膝上，背脊颤抖得厉害。
夏荨抬手扣着墨荷的腕子，指尖搭着脉门，眉心深锁，神色不虞。
“姨娘，你这病症多长时间了？”
墨荷艰难地直起身子，手撑着床榻才勉强没有倒下去，可脸色已经极为难看了，她摇摇头，低声道：“让小姐见笑了，这是老毛病，咳上几日，等到天气暖一些就没事了。”
夏荨扶着她在床上躺下，替她掖好被角，笑道：“姨娘，你体质虚寒，极易感染风寒，又加之过于劳累，这才突然寒气入体，愁思太浓，郁结于心，需要多加调养，要做绣活也等着身子好些在做。”
墨荷微怔，几欲落泪。
墨荷的绣工极好，尤其擅长湘绣，夏荨一进来就发现小几上摆着的小篮子，里头放着尚未完工的绣样和剪子，墨荷眼圈更是发青，想来是熬了夜，指尖还发红，是被针尖戳了。
一个姨娘竟然要做外活来补贴生活，这说出去可真是个笑话，由此可见，墨荷的日子过得是多艰难，不然也不会冒着被嗤笑的风险行这等事。
她安抚地握住墨荷枯瘦的手，“姨娘，银钱的事就不要想太多，荨儿会解决的。”
夏荨示意怀香将老夫人赏的小匣子拿过来，拿开上层放着的首饰和胭脂水粉，匣子地步铺着白花花的银子，在这种大宅子里，什么都是虚的，唯有拿在手里的钱才是真是的。
老夫人便是知道袁氏绝不会让她过得舒坦这才以这种途径来帮衬一把，夏荨指尖摩挲着银锭子，拿出两块交给苏叶。
“这些先用着，去买些补身体的药回来熬着喝了，被褥、衣服都得换了，趁着这两日还有太阳还不错，出去晒晒也是好的。”
墨荷见夏荨竟然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钱，当即坐了起来，想让苏叶将钱还回去，可夏荨已经先一步将她摁回了床上。
“姨娘，钱你先拿着，没有什么比身体还重要，你是我娘身边的人，在这宅子里还得相互扶持。”
夏荨淡淡的嗓音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冷，墨荷怔了怔，旋即点头，反手握住她的手，低喃：“我知道了。”
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点到即止，墨荷并非愚笨之人，相反聪明得紧，很快就知道夏荨话里的深意，幽暗的眼底流光划过，暗暗下定决心。
“生活是生下来，还得活下去，有什么事都放开些，一切有我。”
夏荨抿唇笑了，起身离开，苏叶也跟着出去，她走出了院子，目光幽幽地看着颓坯的墙体，侧身看着苏叶，洇出点点笑意。
“苏叶，按我说的去做，该是怎样的待遇不会差的。”
“奴婢明白。”苏叶垂着头，声音里抑制不住的欣喜。
夏荨于她来说就是救命的稻草，带来的是希望，哪怕这希望一触即破，她也得紧紧抓住。
夏荨带着人离开了，没走出多远，迎面撞上一个人，她差点跌在地上，幸而丙一及时赶到，扶了一把，可脚下还是踉跄几步，脚踝处隐隐作疼，想来是扭到了。
她蹙眉，眸光不动声色地凝住撞了自己的人，细看之下，才发现是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身上穿的衣服尚算得体，但已经洗得有些发白，很旧了，头发干枯，却梳得整整齐齐，但几番波折下来，也有些乱了。
“你是何人？”
夏荨出声询问，岂料他并不搭话，反而抬眸恶狠狠地瞪着她，幽深的眸子如黑亮的葡萄，亮的惊人，却又如裹着冰渣子，十分冷厉，有那么一瞬间，夏荨被这小破孩身上的气势给吓到了。
啧，这是哪房的人？
他着实面生，想不起是谁，怀香见她疑惑，这才凑上前，小声道：“小姐，这是三老爷收养的义子，笙哥儿，寄养在墨姨娘名下，但因为没有过族谱，也就算不上少爷。”
这可真是个尴尬的身份。
夏荨微微勾唇，也想起来一些事情，夏以笙是夏衍捡来的，据说是战友遗孤，夏衍一向军务繁忙，逢年过节都很少回家，三房人丁稀少，不怎么得宠，再加上夏衍极少归家，导致墨荷与夏以笙处境尴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今日一见，夏以笙确实过得不怎么好，但却是个倔强的性子，竟然敢瞪着她，事情似乎要变得有趣了。
夏荨抬手捏了捏夏以笙没什么肉的脸，虽然瘦弱枯黄，可不得不说是个俊美公子哥，再长上几年，定然会颠倒众生。
夏以笙甩开她的手，眸光更凶狠，低低的声音如小兽的嘶吼，“你是谁？”
“我叫夏荨，按辈分你得叫一声三姐。”夏荨并不在意他的冷漠和戒备，若无其事地拿走挂在他发间的枯叶，眸光滑过一直藏于身后的双手，淡然一笑，“既然东西拿回来了，那便赶紧拿进去，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夏以笙脸色剧变，瞪着她，不接话了。
“放心，我还不至于对你下手，赶紧进去吧。”夏荨指尖捻动那片枯叶，唇角上扬的弧度越发大了，好吧，恶趣味又犯了，虽然欺负小孩子这种事不太道德，可道德这种东西不能吃，不能用，不要也罢。
她心情颇好地绕开神色复杂的夏以笙，心里的小算盘却飞速转了起来，思索着该怎么改变这一家子人的处境。
夏以笙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瘦削单薄，穿的衣服也不如府里其他小姐那般华丽，眸间的冷意终究是软了下来，越发觉得疑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