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近海之岚】
在四国的时代里，大陆上的四个国家，其领导者的称号各不相同。伽莫自然是‘国王’，而莱茵则是‘大公’，灵渊的是‘神主’，而血祭的则被称为‘教宗’。其中灵渊和血祭明显与伽莫和莱茵不同，这是因为最初建立四个组织的主要成员多多少少都与法师有所关系，而灵渊和血祭在光暗之战的年代都没有大都市的存在，是在后续的七百年间逐渐建立起来的，因此称号也就沿用了当年组织对领导法师的最高敬称。不过无论是哪个国家，到了这个年代，主导的力量当然早已不是法师。
莫雪在法师学院修行时，莱茵的大公已经不在莱茵城，而是在托泽。这对莱茵的贵族而言显然是奇耻大辱，但是谁也不能否认这一代的大公实在是天纵英才，他不仅一手将托泽发展成全莱茵的商业大都，而且强势的使莱茵城的贵族让出这一代的大公之位，这并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事。
因为是个地道的商人，所以莱茵的大公也并不喜欢战争，莱茵和伽莫始终处于微妙的休战状态，而灵渊从影魔之乱后就变得极为被动，血祭在暗处虎视眈眈，莱茵虽然陈兵边境，却只满足于维持现状。四国互相牵制，竟然达成了持续好几年的和平。
但那和平的水面之下，潜流暗涌，谁也看不清楚。
八月的某一天，莱茵最炎热的天气里，聚集在一起无所事事的三个人里，简突然问起了这么一句话。
“你们知道七州五原这个说法吗？”
“七州五原？”
“对，最古老的史书里曾经提到这个词，但是在这片大陆上从来就没有过七州的说法，五原就更是不可理解了，到底什么叫五原？”
那多毫无干劲的趴在桌上，脸颊贴着桌面，喃喃的说：“我说啊，就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我们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我只是为了慎重起见问一句罢了，其实完全没有期待过你。”
“……你这话也实在太失礼了吧！”
“我听过。”德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那多和简同时诧异的看向她，却见她摆了摆手，指着莫雪说：“是他说的。”
“诶！？”
两人这次是真的被吓坏了。
“你们两个太过分了，有这么值得吃惊吗？”
德伊嗤嗤的笑着，虽然她那酸溜溜的口气惟妙惟肖，但她的表情已经完全出卖了她，莫雪气不过，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
“抱歉抱歉……我本来只是随口问一下，没想到你真的知道。”
“我听爸妈说过，小时候他们总是会跟我说一些非常古老的传说，因为很有趣，所以我还能稍微记得一点。”
“那也太久远了吧？这可根本不是这片大陆的历史啊。”
那多打岔道：“那也不稀奇，简，家族传承谁也说不清，你的家族应该也很长时间了吧？”
“不，我的意思是这么久远的历史只靠口头传承很勉强啊，而且莫雪在来法师学院前不是不识字吗？”
莫雪想了一想，德伊开口说：“我也不太清楚，都是小时候听父母说的，记忆也不太清晰了，你们要听吗？”
“当然！”
“首先是开天辟地的传说，据说远古时代没有人类，只有一片混沌，有唯一的一个神明存在，他将这片混沌分割开来，变成了天和地。”
“不……神话还是算了吧，这种程度的太普遍了我们都听过，你直接说说七州五原的事。”
“呃，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了，记得好像是说当时整个大地被分割成七个州，并且用不同的名字来标记，至于五原我就不太……”
“……这么简单？”
“嗯……父母倒是跟我说过一些十六国的故事，但是那些人名实在太晦涩，我一个都记不得了，有一个叫什么笛弃……”
他轻轻的敲着前额，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十六国吗……”
简转动着目光，将手里的书合上，轻轻的放在桌上，然后走到窗前向外看。已经是夏天最炎热的时节了，她依然穿着最厚重的黑色绒长袍，让莫雪和那多望而生畏，但她似乎自有她的办法，丝毫没有露出难受的表情，白皙的脸庞上也没有一点出汗的迹象，这大概也是她作为术师的修行吧。
“虽然人名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了，但是故事倒还记得一些，要我说么？”
“哦？说来听听，反正很无聊——”
那多懒懒的说着，被简打断了。
“安娜来了。”
“嗯？”
两个男生正在疑惑，房门已经被砰的一声大力的推开，穿着一身轻快武士服的安娜露出满脸笑容走了进来。因为是魔剑系的学徒，所以武士服就是她日常的装束，与简正好相反，她脸色红扑扑的，额头上挂着细密而晶莹的汗珠，垂到腰间的长发则仔细的编成三股辫，随着走动而左右摇晃。
她最近经常毫不顾忌的直接闯进来，这里明明是男子宿舍，却变得好像法师结社的秘密基地一般，汇聚了各种各样的法师学徒。
话又说回来了，门口的盔甲精灵虽然严守门禁，却不禁止外人进入，那到底要它守门做什么？无论是那多还是莫雪都想不透这个问题。
“米娅~”
用明快的声音喊着德伊的人类名字，安娜一把就将德伊从莫雪的肩膀上抢了过去，后者也毫不抗拒的任她将自己抱着贴在脸上蹭。
这个精灵最近也越来越适应与人类打交道了。
“喂，你也稍微注意一下啊，这好歹也是宿舍，万一我们在换衣服怎么办！”
那多抗议着，端正了坐姿，虽然在简和莫雪面前他不拘小节，但在其他人面前他并没有那么嬉皮笑脸。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在乎，对不对，莫雪？”
被问到的莫雪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他早在进学院的第一天就把安娜给看光了，现在他实在没有立场反对。
“我在乎！”
“好啦好啦，米娅，要不要跟我去海边玩？”
听到安娜说出这句话，三个人不由同时露出诧异的表情看着她。
‘难道要翘课去玩吗？’
德伊伸手推开安娜的脸，从她手里飞起来，又举起袖子擦了擦脸，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说：“莫雪去的话，我就去。”
‘喂，等会，我可不要翘课……’
“哦，那就没问题了，莫雪你肯定会去吧？”
‘……’
被某种道义上的压力压迫着，莫雪点了头。
“那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去吗？”
在这上演着强买强卖的僵硬气氛里，那多露出轻快的笑容插了话，简则皱起眉头。
“当然可以，简也一起去玩吧，反正是暑假，人多更好玩嘛。”
“等会，你说暑假？”
“是啊，学院刚刚发布的通知，因为今年实在太热了嘛，据说有好些学徒都中暑了。”
莫雪和那多两人对视了一眼，明白过来，她是城主的女儿，当然消息比别人快上一倍不止。
他俩穿的已经是轻便的短衣，即使如此还是汗如雨下，更不用说宿舍的外面了。这两个人都喜欢到处跑动，所以身体还算不错，而法师里身体贫弱的人比比皆是，如果有学徒在课堂上晕倒，再伟大的法师也没法继续授课。
“我还是不去了。”简淡淡的说，她说话间看似无意的瞟了一眼窗外。
“嗯，三天后我们才出发，到时候改变主意也可以。”
安娜对简露出笑容，用力的伸手拍了拍莫雪和那多的肩膀，然后又对着仍然飞在空中的德伊挥手离开了。
那多呆呆的看着她走出去，然后凑过去对莫雪说：“她真的是会成为下一任城主的人吗？”
对此莫雪也只好耸了耸肩膀。
实际上第二天就开始放假了，一瞬间学院里的学徒就走了一大半，即使没回家的学徒也自行找地方避暑去了，而那多和莫雪只好在空旷的学院里又闷了三天。
到临出发时，莫雪和那多带着个小包就出去了，两人看见安娜去海边的阵仗时，差点将手里的东西掉下去。
她简直像要搬家一样，装了整整四车行李，然后还准备了华丽得让人觉得恐怖的巨大马车。
“喂喂，那个不是城主的马车吗？只有庆典的时候才会开出来巡游的那一驾！”
“无所谓嘛，反正她不就是下一任城主？”
“那也太夸张了吧！难道要我们坐那个吗！”
“哈哈哈，怎么可能？你们两个骑马。”大笑着牵着马过来的正是安娜，她走到两人身前，将缰绳塞到他们手里，说：“不好意思，因为这次去海边的人稍微多了一点，实在不敢把你们两头狼丢进一群可爱的小羊里去，只好委屈你们了。”
莫雪疑惑的看向车里，发现里面并排坐着六个少女，而且其中还有自己见过的妮雅的室友，那两人正用很不友好的目光看着这边，他连忙将目光收了回来。
“没事，我也陪你们骑马吧，其实不远，大概就一天的路程。”
“什么？要我们在马上整整一天？”
“既然是个男人，这种小事就不要大惊小怪了，对不对，米娅？”
“说起来，他到底是不是呢——”
德伊斜眼看着那多，那多一瞬间就被怒火冲晕了头脑。
“骑就骑！难道我怕了骑马不成！”
德伊将目光转向莫雪，莫雪正与自己的坐骑对视着，双双露出忧郁的神情。
“哦，对了对了，可惜的是妮雅不肯去，让你们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
那多和莫雪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的古怪的脸色，他们同时想着同一件事。
‘难道有谁说过期待看到妮雅吗？’
简最终还是没有来。那多、莫雪和妮雅三个人骑着马，走在车队的最前面，从法师学院的北门出了城，他们的路线是从西北方向的海边山脉间的峡谷中穿过去，如果纵马奔驰的话大概半天都不要，但是带着五辆马车同行，时间也自然变长了。
莫雪的骑术从进入学院以来就没有什么长进，但好歹现在不会因为害怕而坠马了，他刚进学院的时候曾经因此而被整个一年级的魔剑系学徒爆笑。
三人慢慢的控着马前行，安娜则一直跟在马车旁与车里的女孩们聊天，偶尔会追上来指示两人往哪走，莫雪走了几小时就发现肩头的德伊不见了，他还以为又被安娜什么时候捉走了，不料低头一看她竟然坐在马头上，双手抱着马头上的一簇鬃毛，这个情景让莫雪莞尔一笑。
脱离了莱茵城外的大道之后，一行人走在虽然宽敞但不太平坦的石道上，那多对莫雪解释说这也是当年迷离角通往莱茵主城的烽火报信的道路，不过现在看来当年的石匠显然不如现在，而且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迎来宗远大陆的第二次入侵，这石道年久失修，到处都是坑洼，不时可以听到身后马车里因为颠簸而发出的惊叫。
走了一段石道后，又转着圈子绕了几个山丘，从平坦的草地中央走了过去，四处都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深绿色，阳光比在莱茵城的时候还要刺眼，等进入山谷时，两个骑马的男学徒已经奄奄一息，向后一看，安娜竟然还是一脸轻松的样子，实在难以相信她是个女孩子。
然而，刚刚进入山谷才走了没几步，两人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女孩子们的惊叫声，两人连忙拨转马头，却只看见挥舞着长枪将一群人追得四处逃窜的安娜。
“发生什么事了？”那多凑过去问车里的女孩，有人回答他说：“山贼。”
‘原来如此。’
那也只能算他们运气不好，竟然盯上有着一群法师和上届魔剑系首位的大车，不过说到底这也是安娜太过招摇的原因吧。
莫雪这样想着，看见安娜将长枪放回鞍边的枪套里纵马驰回，一边活力十足的嚷着。
“啊啊，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舒服多了！”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错愕的表情。
最后到达的并不是类似豪宅的贵族避暑地，而是倚海建造，看来并不起眼的军事堡垒，因为是靠着岩壁的隐蔽处建造，又加以魔法补强加固的全石造城堡，内部竟然异常的凉爽，而且盘山的大路似乎也很少有人走，虽然看来很旧，却依然平坦如故。到处都有站岗的士兵，这也让人不禁抱有‘来这种地方玩真的没问题吗’这样的疑问。
“没事没事，其实他们也都是轮班的，能够到这个地方来护卫根本就是放假，莱茵从来没有在海上遭遇过敌人，即使海盗再没脑子，也不可能来打劫军事堡垒吧？”
想来也是。
一行人就在城堡的深处安置了行李，可能是经常有贵族来的缘故，装饰得还挺正式的，不过房间倒是都不大，而且只能好几个人住一个房间。
“等等，再怎么说这也太奇怪了吧，为什么我们非得跟你一个房间不可！”
“总共就只有三个空房间，一个房间正好三张床，三个房间住九个人，这不是很合理的安排吗？”
“不对！完全不对！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合理安排！”
看见那多涨红了脸和安娜力争着，莫雪叹了口气，后者则完全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连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德伊不知是不是受不了这么长时间的颠簸，她一到地方就倒下去睡着了，对于莫雪来说，看见这个小小精灵的睡容，这倒还真是头一次。
“总不能让她们住一个过来吧？啊！难道那多你已经有目标了？哎呀，如果是那样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回去以后要告诉简哦！”
“等等，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这里要出现简的名字！”
“啊哈哈哈！”
用笑声糊弄着局面，安娜悠悠然出去了，那多呆了一下，连忙跟了过去，听见这两人的吵嚷声在寂静的城堡里逐渐远去，莫雪叹了一口气。
‘你们至少别造成士兵们困扰啊……’
在傍晚德伊醒过来时莫雪已经揣着她去了城堡的晚宴。因为好歹还是军事堡垒，吃的东西与士兵们的一样，所以晚宴并没有值得一提的华丽菜色，但样式当然还是很多，而且全是内陆比较少吃到的海鲜，就连汤也是漂浮着深黑色奇怪海藻的清淡鱼汤，对于很少能够吃到这类食物的莫雪，这也是全新的体验。
晚上则是安娜喊齐了所有人一起玩法师里盛行的纸牌游戏，玩的人不能用手，只能操纵魔力摸牌和出牌，如果摸错了牌，也只能怪自己技艺不精，不仅需要一直动脑筋，而且还要好好的操纵魔力。没有魔力的莫雪只好全权委任给不懂规则的德伊，又被妮雅的室友针对，当然输的一塌糊涂，最后一名的人要被排名第一的赢家指使做任意一件事，于是莫雪又被喊去对守城的士兵告白，又被要求倒立着吃蛋糕，白天就因为骑马而累得直不起腰的他，游戏一结束就倒在床上人事不省。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又被安娜拖起床去看日出，然后跑东跑西，在她的指示下搭凉棚，从她带来的大车上取出糕点和饮料，简直就是苦力。
“我说，她这肯定是有预谋的吧。”
那多将毛巾搭在脸上，用疲倦之极的语气说着，然后砰的一声在自己抬来的竹席上躺倒。
莫雪也只能表示赞同，而且转念一想若是那多没有跟来，这些事搞不好就是他自己一个人完成，这种想象也让他有些后怕。
抬头一看，德伊已经被安娜拖走，跟那些女孩子去玩去了。原本都整整齐齐穿着长袍的法师们，全都换成了清凉的短衣，在浅滩处互相泼水游戏。不过莫雪也实在累得不行，没有兴致观赏这种美景，他拿起手边的饮料喝了几口，然后倒下去就睡着了。等他醒来时，正好赶上吃午饭，两个男孩子磨磨蹭蹭的爬起身来，走到围成一圈的女孩子身边时，才看到大概是安娜去提来的几个食盒，里面都是糕点和三明治之类抓起来就能吃的东西。
“你们两个太没骨气了，这么点力气活就让你们直不起腰来。”
“闭嘴！如果你是个男的我现在就揍你！”
“哦？这可是决斗声明吗？莎拉，你去叫人帮我把长枪拿过来。”
“诶？不，既然你是位温柔端庄的大小姐，我怎么可能与你决斗呢？刚才只不过是说说罢了！”
那多装腔作势的说着，迅速的站起身来挡住那位名叫莎拉的女孩子，女孩子顿时笑成一团。
莫雪则坐在一旁露出笑容围观那多与安娜的斗嘴，德伊抖着衣服上的海水坐在他腿上，他便从食盒里拿些食物撕成小块递给她。
「旁人会不会觉得德伊像我养的宠物呢？不过我也是她养的宠物吧，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
莫雪看着德伊吃东西，微微露出笑容，抬起头来却发现所有人正看着这边，他不由脸变得通红。
“怎么了？”
德伊感应到莫雪的困窘，抬起头来，她脸颊上沾着面包屑，于是轻轻的用手抹掉，莫雪这时才发现她们看的是德伊而不是自己。
“嗯……这个是你们做的吧？”
德伊指着食盒问道。
“哦？你能看出来吗？”
“嗯，因为有些做得很精致，有些做得很粗劣啊。”
女孩子里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有两个女孩子赧然低头，显然德伊的评论正中核心。
安娜毫不介意的说：“有什么关系，那些做得最差的都是我干的，我在家里从来没做过饭。”
听到她这爆炸性的发言，那多跳起身来。
“难怪刚才我居然吃到苦的，原来是你干的！”
“难道有其他人吃到有苦味的吗？”
大家一起摇头，那多也只有带着不忿的表情坐了下来。
笑笑闹闹的吃过饭之后，一群人便下水游泳，然后又分成三个组比赛堆沙堡，最差的一组集体被埋。这一次莫雪反倒没有输，他虽然不能用魔力，但手却巧得很，这类事情正是他的强项。那多和那个名叫莎拉的女孩子那一组输了，大家嘻嘻哈哈的把他们埋得只剩一个头。到太阳快下山时，这群人就收队了。
等洗过澡，莫雪回到房间时，发现安娜穿的不是睡袍，而是武士服时，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有什么事吧？”
听到德伊这么说时，安娜怔了一下，看向莫雪，摇了摇头，说：“这不是你们需要担心的，放心睡觉吧。”
“我也一起去吧。”
“不过是例行的巡逻罢了，这也是我作为下任城主必要的一些学习。”
莫雪露出笑容。
“你干嘛这么见外。我又不是一个法师。”
德伊停了一下，看着莫雪，后者点点头，她才接着说：“只是作为你的朋友，陪着你罢了。”
“莫雪，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岁。”
“嗯，比我想象的还要小呢。”
“……这件事可不是我的责任。”
“哈哈哈。”
安娜轻轻的笑着，撩开面前的树枝。
两人现在正沿着海边巡逻，身后跟着三个拿着长枪的士兵，其中一个还背着长弓和哨箭，防备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
“你——”安娜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住了口，莫雪转头看向她，但在火把的光下，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德伊突然咦了一声，看向漆黑的海面。
虽然月光皎洁非常，但海面上依然看来非常阴暗，两人顺着德伊的目光看过去，什么也没有看见。
“好像有点魔法的波动。”
“海里的魔兽吗？”
安娜转向德伊问道，但精灵似乎也有点不太肯定，她迟疑的说：“我以前没有来过海边，对这里的情况不太清楚，不过气息很微弱。”
五个人静静的站着，过了好一会，德伊摇摇头说：“已经消失了。说不定是我的错觉，莫雪，你有什么感应吗？”
被德伊问到魔法的事情，让莫雪有些吃惊，他立刻摇头。
‘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于是他们继续巡逻到附近的渔村才掉头。当夜并没有出现异常，差不多到半夜时分，两人才回到城堡，那多早已经沉沉睡去。
莫雪吹熄了灯，听见安娜那边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音，他翻了个身，背向安娜，过了一会就睡着了。
第三天莫雪起床时，才看到其他房间的门都开着，人已经不见了，他怔了一下，看向睡眼惺忪的安娜。
“她们兴致也真是高涨啊。”她喃喃的说着，走到城堡的窗口向外望，那多和那几个女孩子似乎已经在海边晨练，不过法师的晨练与剑士的当然不同，从远处看起来只是几个人影在那里静静的坐着而已。
德伊也打着哈欠落在莫雪肩膀上，她揉了揉眼睛，那副可爱的样子立刻就征服了安娜，她将她抱了过去，指着莫雪说：“我要换衣服，你在外面等着。”
莫雪点点头，转过身将双肘搁在窗台上向外张望，因为是夏天，日出得也很早，太阳已经从海面升起，远处一片金光闪烁。
两人换过衣服，又简单的吃了早饭，没有去海边，而是在城堡里慢慢走着，安娜说要去取个东西，于是莫雪跟着去了。
城堡虽然从外部看来并不显眼，内部似乎还是有好好下过功夫，无论是台阶还是走道都很宽敞，虽然用来眺望的窗口都比较小，但位置安排得很好，并不会觉得特别阴暗。两人走到城堡的最下部，莫雪被吓了一跳，下部是个岩洞，里面停着三条巨大的军舰。
“这也是几十年前造的了，虽然很少使用，但保养的很好。有时候大公心血来潮时，也会派出去搜索海盗，通常去个一条船就够了。”安娜轻轻的拍着大船的船身，示意莫雪从旁边的木梯上去。
这船足有几十层楼高，所以船坞离海面的距离也很高。两人从大船上费力的解开绳索，放下了三条小船，又紧紧的绑在一起，然后把它们划了出去。
“安娜，虽然你昨天说你会成为下一任城主，但你一个女孩子，不会觉得太辛苦吗？”
“哈哈哈，那只是万一的情况。”
“万一？”
“我想我可能会结婚吧。”
‘啊？’
莫雪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安娜，德伊却好像理解的点了点头。
“莫雪，她说的应该是联姻。”
‘不，就算你说联姻也……’
“没错，我成为城主实际上应该是不太可能的，莱茵史上从来没有过女性能够成为大公，女城主也非常少……想要稳定人心，最简单的方法当然就是结婚了，找一个有能力的臣下，让他做城主，我只要提供家族的名望就可以了。”
“等等，安娜。”德伊出声说：“你跟这个笨蛋说这种事，他也不会理解的。”
“唉，抱歉抱歉。”
这时叹着气的安娜，看起来竟然显得很疲倦，与那个整天大大咧咧的安娜似乎不是同一个人，但她立刻又露出笑脸。
“啊啊，政治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啦。什么手段都得用上，联姻也好，交换人质也好，如果真的有必要，或许还要发动战争。”
“可是……”
“我讨厌战争，也不想杀人，可是如果战火真的来到莱茵了，我会带着长枪上阵的。”
安娜转过头来看着莫雪，他在这一瞬间觉得她的笑容中竟然满是寂寞。
“抱歉，问你这种事。”
“哪里。不过，我从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与我们不同的。”
“那当然，他是个土包子嘛。”
莫雪瞪着德伊时，安娜出来打圆场了。
“哈哈哈，我倒不是那个意思……”
因为德伊的打岔，两人最后也没有继续聊下去。奋力的把船划到近海时，海上起了一阵浪把他们打翻了，其他人连忙下去帮他们把船拖上岸。这一天大家带上食盒划船到了附近的小海岛，结果还遇见了魔兽，吓得大家四散逃窜。当然最后还是成功的击倒了魔兽，安娜还将魔兽的角砍了带回来做纪念。
回到城堡时，负责守卫城堡的队长将安娜请去，于是大家吃了晚饭，玩了会纸牌就散了。
过了好一会，安娜才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那多好奇的问道，有些闪烁的灯火中，安娜的脸色看来颇为阴沉。
“附近的渔村遭到袭击了，有几个村民被捉走了，财物也被抢走不少。”
那多和莫雪一阵愕然。
“海盗！？”
“我想多半是海盗吧，可是很奇怪，这附近很少被海盗袭击，难道是新近集结起来的吗？”
安娜露出沉思的神色，又晃了晃头说：“你们休息吧，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莫雪，你能让米娅跟我一起去吗？”
“等等，你要去追击吗？”德伊说完这句话，看着莫雪露出惊奇的表情，莫雪心知瞒不过她，便索性敞开了心灵。
“那当然，我可是莱茵城主的继承人，怎能漠视自己的臣民被劫走。”
德伊叹了口气说：“我也要去。”
她目光看着莫雪，另外两人自然知道她这是代替莫雪说的。
“我拒绝。”安娜笑着说：“虽然你是个魔剑士，但你还没有杀过人，我怎么能带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上战场？”
莫雪突然咧嘴一笑，这个动作扯动他脸上的伤痕，让他的表情看来颇为诡异。
德伊一字一顿的说：“那你可就错了，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杀过人。”
最后安娜还是拗不过莫雪，带他上了船，那多也换上船员的军服上了船，莫雪因为身材太过短小，只好穿着自己的武术服，其他人都是深蓝色黑纹的军服，只有他一个人穿着白底蓝纹的武术服，看来非常扎眼。
“如果上岸的话，你肯定会成为所有冷箭的靶子。”那多如此评论着，但在场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于是船上的水手给莫雪找了件黑色的披风，当然底部还得裁去一截，即使莫雪百般推辞，也实在没法拒绝这种让他觉得困扰的特殊照顾，只好围上这披风，但他穿好之后竟然看来很合身，稍稍有些厚重，但在深夜的海上，倒也并不觉得热。
“继续上次的话题吧。”那多拿着望远镜去船头后，安娜平静的说。
“什么？”
“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跟我们是不同的。”
“啊啊，那个啊。”德伊似乎想要说跟上次一样的话，但被莫雪从意念里瞪了一眼，她识趣的把话咽了下去。
莫雪突然感觉到头上被什么抚摸着，他吃了一惊，一看安娜正露出笑容看着自己。
“你虽然年纪很小，但经历却似乎比我们更多，这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她收回了手，转头看着远方说：“答应我，莫雪，如果我们平安归来，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虽然你把我当小孩子看让我觉得很不爽，不过，好吧，我答应你。”莫雪伸出右手小指，“我们拉勾吧。”
安娜突然噗的一声抱着肚子大笑起来，舰桥下方的水手都诧异的看着这边，莫雪只好讷讷的将手收起来，他到去年为止，跟父母约定什么事总是要拉勾，从来也没想过会因为这种事而被嘲笑。
“不不，对不起，你说得对，我们拉勾吧。”
“多谢你没诚意的道歉，我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德伊就喜欢在这种最可恶的时机一字不漏的复述。
船上的大副走了过来，两人于是停止对话。
“船长，我们好像已经抓到敌人的尾巴了。”
“有多远？”
“十欧里格[i]。”
莫雪完全不知道欧里格是多远，听起来像是海上才会使用的距离表达方式，看安娜点头的神情，多半敌人已经不远了。海战他不懂，但却看到船上配备的大炮，或许再接近就能够进行炮击了。
“全舰进入作战态势，火炮填充。”安娜静静的下令，身边的大副则复述一遍命令，然后安娜看了一眼莫雪，露出自信的表情，那彷佛是在说‘让你看看莱茵海军的实力’。
“此外，法师开始展开结界。”
将这道命令发布下去以后，莫雪便看见淡淡的光芒开始笼罩船身的前半部分，虽然对手只是普通的海盗，安娜依然非常谨慎。
莫雪有些紧张的摩挲着挂在腰间的短剑，他眯起双眼，看向月光下远方的那一个小点，但下一个瞬间，他却惊恐的喊叫起来。
当然喊叫的并不是他，而是德伊。
“小心魔法！”
安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说：“就是为了应对——”
她话音未落，巨大的浪花在船身的一侧猛烈的爆炸开来，船身激烈的震荡着，莫雪紧紧的抓住舰桥的栏杆，才能够维持住没有被抛出去，他用披风擦了擦脸，抹去海水，看向船上的其他水手，显然有准备不足的船员落水，但谁也没有急着去救人，一片慌乱中听到安娜高声命令。
“左满舵！大帆迎风！”
“左满舵！大帆迎风！”
命令被复述下去，一下子全部的船员都各自回到岗位，甲板上到处都是跑动的声音。
莫雪转头看着她，与其他人不同，她依然非常冷静的站在原地，但被海水淋湿了一身，两侧的头发紧紧的贴在脸上，看来也很狼狈。
没多久，下一发的魔法也袭来了，又是一个巨大的浪头爆开，但这一次所有人都有准备，安娜的指挥也起了很大作用，船身虽然震荡着，但却没有受到直击，保持着继续前行，只不过已然不是在追击，而是在闪避对方的魔法。
这魔法非常强力，如果正面击中，说不定法师们联手构建的结界也会被击穿。安娜咋着舌，重重的将拳头敲在护栏上，然后下令转帆掉头，又放下小船，营救落水的船员。
莫雪看着怒火表露无遗的她，问道：“不继续追击吗？”
后者摇摇头说：“海上与陆地是不同的，刚才船身震动太剧烈，为了稳定姿势和闪避他们的魔法，顺势打了左满舵。就在刚刚又转了风向，现在是逆风，而且是满帆迎风，船速下降太多了，即使再慢慢加速追击，也已经拉开很长距离了，在这种深夜，又被对方察觉，恐怕是追不上的了。可恶，行动全在对方掌握之中。”
莫雪并不懂海战，但他也能感觉到风的方向，正如安娜所言。
但区区海盗，竟然会有实力如此强大的法师，这实在不可思议！
要知道，迷离大陆上法师虽多，但大多只是修行到能够使用低中阶魔法的程度罢了，能够使用空间法术的法师千中无一，能够掌握魔法文字攥写魔法书的法师万中无一，有资格被称为大法师的人在百年间通常不过寥寥三两人罢了，够资格被称为魔术师的大法师或许几百年间也不过能出现一个。法师学院一年间来来去去的学徒虽多，但结业后真正成为法师的，恐怕一百个人中也没有一个。
而这海盗之中，有一个能够从十欧里格的距离外发出如此强力魔法的法师！
莫雪看着敌人的方向，那个小点已经完全消失了，那多过不久也带着一身的海水走了过来，他在慌乱中把望远镜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将落水的人收容完毕后，安娜便指挥舵手返航。当夜三人被挫败感攥住，沉默的各自睡去了。
第二天安娜安排了几个士兵去照顾那些女孩子之后，便嘱咐她们不能走出城堡，然后匆匆返回，与城堡的队长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昨晚虽然没能找到对方的老巢，但莱茵的海军对附近这一片海域非常的熟悉，那附近有三个连成一串的小岛，其中有一个与迷离角东南方向的一个半岛非常的接近。只要依序进行探索，想必就能找到那群海盗。
“你还要去？对方可是强力的法师，你去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昨天还信誓旦旦说要我平安归来之后说故事的人，又是哪一位？”
安娜叹着气，耷拉下肩膀，看向德伊，后者摊开了手，显然是在说‘他就是这种家伙’。
“好吧，不过你要紧跟在我身旁。”
“都说了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
意外的是那多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跟上来时，安娜反而什么也没说，搞不好她早就把他跟莫雪当成是穿一条裤子的了，所以连劝的力气也省下。
为了避免昨晚那样明显的行动，一行人改从陆地上的林间潜行，所有人都披着莫雪那晚穿的黑色披风，只在肩头的地方绣着一只金色的战鹰，莫雪这才知道那也是莱茵海军的标准配备。
经过一天的绕道，傍晚休息了一下，然后便悄悄泅水，从小岛的西侧上了岸，好在是夏天，即使衣服湿透，也没有太多问题。
一行人在树林的边缘小心而迅速的前进着，但探索全岛也没有发现海盗的踪迹。
休息的时候，那多扯着莫雪走到人少的地方，悄声问道：“喂，虽然这话有点那什么，你该不会是看上安娜了吧？”
德伊差点爆笑出来，莫雪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于是收起笑容，一本正经的反问道：“这么说起来，那多，我也没有问过你，我第一天到法师学院来时，你就一直跟我在一起，那又是为什么呢？”
“那当然是因为你很有趣啊。”那多轻声说：“我交朋友可是全看直觉的，我觉得能够成为好朋友，才会跟你接近，而且你也确实跟我成为好朋友了，难道还要其他的理由吗？”
莫雪露出笑容，那多便叹了口气，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替莫雪回答了。
[i]迷离大陆的海上距离单位，完整的写法是欧特霍里格，口头用语里通常用简称欧里格，十欧里格差不多相当于十八霍里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