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慕容小花是个侦探,经常参与一些奇怪案件的破解,在十方市的警界和侦探界很有些名气,同时他还是一位四流的言情小说家,发表过几篇奇酸涩牙的青年男女故事。
两个月前的半夜,他突然打来一个电话,像是交代遗言般的叮嘱说,让我好好帮他保存那些笔记本,说完便挂了电话。我当时已经觉得不妙,要知道那些记录了他参与案件始末的笔记本,一直以来都被他当宝贝似得锁在保险箱里,他经常说那就是他的人生,谁碰都不行。我赶忙再拨回去,却提示说是已关机。
我一夜没睡,四处去找,最终没有找到。当我来到警局准备报案,却被告知他的死讯,我没能见到他的尸体。但说出这话的是李红颜,慕容小花儿子的母亲,不由得我不信,联想到昨晚的电话,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的葬礼很热闹,怀着各种心思的人将礼堂和墓碑前空地站的满满当当,我想,如果他还在,看见这幅景象一定会出言嘲讽:他们是准备将死人气活的么?
我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当我们还在羊水里泡着的时候,我们的羁绊就已经开始。那时候封建习俗再次兴起,我们两家又是世交,母亲还是闺蜜,有一天两个大肚子的女人坐在一起聊天,一时心血来潮便给我们定下了娃娃亲。说起来也奇怪,据说原本我两个的预产期相差半个月,却在同一天出生了。那一天是四月一号愚人节,上午八点,两个婴儿在相隔不到一分钟先后发出哭声,据说,我们的母亲得到消息时是沮丧着脸的,似乎很为不能结成儿女亲家而失望,可已经成了事实,便退而结为了干亲。
因为我们几乎可以算作是同时出生,我们的两位母亲便将我们当作双胞胎来照料,我们剪一样的头发,穿一样的衣服,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吃一样的饭菜,喊同样的人爹妈,在同一天过生日,坐同一辆车子出门,在同一张桌子上课,接受着同样的几位老师的熏陶,除了名字,我们没有不同。那时候还小,想来是棱角不分明的缘故,加之个头又一般高,身量也一般,我们走在一起时,竟真的被认作了双胞胎,且不止一次。两个女人因此更加投入,似乎这能令她们很有成就感,我们无力反抗,只好听之任之。
17岁之前我们都没有过争吵,这是件可以称作奇迹的事,在那十六年里,连我们的母亲都已经有了别的乐趣,我们还坚持着像一对双胞胎,除了走在路上不再手牵着手,我们依然睡在同一张床上,坐同一张课桌,吃同一桌饭菜,喜欢同一个青春的少女。少女叫什么如今已经忘记,为什么喜欢也记不太清,只是依稀想得起那阳光下氤氲的长发和朦胧中一张青涩秀丽的脸,还有擦肩而过时鼻端若有若无的栀子花般体香。然后,我们十七岁,突然之间发现了变化。
当我们站在镜子前,那里面出现的是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双胞胎的两张脸,也许因为我是在娘胎呆够了才出来的,或者天生基因健康些,所以长得更加强壮。记得那时我大约180公分,虽然不胖却也有150磅,而他刚到我的肩膀,体重更是只有我的一半多一些。顶着同样发型的,穿着同样衣服的,露出一样灿烂微笑的我们,在镜子里第一次寻找着彼此的不同,便发现除了上诉这些,我们已经完全不同,但我们还在坚信,我们是双胞胎。
可我们的敌人是时光,是最擅长于玩弄人心的恶魔,是最狡诈最聪明的妖精。她在我们觉察不到的时候,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拉开我们的距离,或者悄悄的扔下些小玩意塞进我们之间,将我们的视线彼此隔离,模糊......
那时我们不懂,现在却一目了然敌人的诡计,想来少女便是她派来的那个小玩意,要将我们分开。
记得是在四月一号,我们迎来十七岁生日。少女作为同学穿一身好看的红色礼服盛装出席,头发依然飘逸,模样依然秀丽,只是白皙的脖颈上挂着的一串琥珀色宝石项链令我心慌。那分明是我和慕容去买送给两位母亲生日礼物时,慕容买来说是送给干妈的。我并不愚笨,一下子就想到了,慕容已经先一步出手了。
果然,慕容没有和我打招呼,告别人群,笑着便向少女走去。我就手足无措的看着那两道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像是两座山要靠在一起,我的脑袋刹那一片空白,下意识的高扬起来不去看这华丽一幕。
霓虹灯的五颜六色如一块丝巾盖上我的眼睛,刺激着湿润要从我的心里涌出来,终于,当两人牵着手过来,眼泪如愿以偿来到世界。
我还记得那一滴晶莹光彩流转,仿佛少女项颈的宝石,最后跌破在乳白色的大理石上,声音低微,在欢声笑语间默默无闻,但我分明听见“砰”的一声脆响,被慕容的呼唤声淹没。
宴会继续欢快的进行着,恍惚间少女对着我笑,慕容也对着我笑,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对着我笑,而我失魂落魄,如一个木偶穿行于人群,甚至第二天当我醒来,连什么时候睡下的都不记得了,只能从脑袋传来的撕裂般疼痛知道应该是喝了许多酒。
这天之后,慕容有了女朋友,理所当然的我们不再穿同样的衣服,剪同样的头发,睡同一张床,我们开始过各自的生活。
好吧,我所以费口舌说这些,便是因为这是不得不啰嗦的事。
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彼此躲着对方,去了学校也装作没看见,然后他们分了手,我没问过原因,慕容也没说,但那天他突然对我说他要做一个警察。我没有觉得意外,他的父亲,我的干爹就是十方市的刑警队长,他的父亲的父亲,还有我父亲的父亲也都是警察。
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遗传基因的关系,从没想过一切与少女有关,我所知道的是少女从此再也没有出现,我曾经去找过,只说是搬走了。
慕容考上了警校,我头脑发热也跟着去了,只是最后我们没有当上警察,因为开学没多久我们就被学校开除了,理由在后面的案子会提到。
我在那之后去了英国留学,说是留学,其实不过是打发打发时间,谁让我家有钱呢。慕容去了军队,他似乎突然变得渴望力量,眼睛透着一股凶狠,就和我干爹的眼神一样。
从那时起,我便感觉他有事情瞒着我,并不是那些鸡毛蒜皮,杂七杂八之类的,而是攸关他生死的事,可惜不管我如何旁敲侧击,他也没有告诉我。当我翻看他的笔记,我才知道一切始末,我想,如果我坚持一些,他必定就不会对我隐瞒,如果有我开解,他便不会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执迷于做个警察,也就不会因此成为一名侦探,甚至最后送了命。
可是人已经没了,如果又有什么意义,我所能做的,不过是依照他的临终嘱托,好好保存他的人生,还有好好照顾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