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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六、话问情

“迭嶂摩空玉色寒,人随飞鸟入云端。”《天山题壁》吟来醇香满口,往往饱含着向往至极的意蕴。

然而那时候,仙乐对此一无所知。她带着守护人间的天职降临南越,经年不懈的出入繁忙里赢得夸赞一片,却也意外造就她的率直坦然。

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后又炼石补天,还世人一个安乐人间。部落首领们久享太平,却因此欲望膨胀,为利益而相戮。天帝心寒,引山洪奔泻,欲冲尽罪恶,重塑世间。女娲不忍见此劫难,特放逐传人白矖与腾蛇至南越古国,与龙王一道治理水患。女娲被称作音乐女神,故白矖化身为仙乐,腾蛇化身魔音。水患得除后,二子眷恋凡尘,不肯回归,便双双留在了南越。仙乐做了大祭祀,魔音从旁协助,世世代代守护南越子民。

天帝却因此迁怒龙族,剔除了它们的仙籍,贬为魔族。

问天为龙王与凡人之子,半人半妖,备受两族歧视,身份尴尬。他发誓出人头地,却害怕仙乐的镇妖瓶,于是趁仙乐修习时盗走,奔入树林。仙乐循踪而至,收回宝物,知悉了盗物者身份,念及旧日与龙王治水交情,未有责罚。

回程路上,她嫣然回眸,仿佛一种从天而降的福祉。于是那位龙族二子,爱上了白矖化身的南越大祭司,逍遥人间的短暂时光里描出两情相悦,写下一段别样的篇章。

然而,岁月常常开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仿佛神来之笔,绝对可以令红尘中的生灵崩溃癫狂。

当对仙乐追求未遂的幽冥鬼帝由爱生恨,挑拨一对眷侣,令问天和仙乐彼此误会对方欲除去自己,且大开杀戒;当仙乐为阻止这场浩劫耗尽灵力,长眠黄土;当带着仙乐的灵魂转世而来的丁瑶被卷进漩涡,打碎了镇妖瓶,化作七彩碎片……一切悲苦的结局,悄然而种,生根萌芽。

为弥补过错,丁瑶与问天踏上了寻找镇妖瓶碎片之旅。丁瑶虽有着仙乐外形,性格却迥异,小女儿心性未褪,偶有冒失,叽叽喳喳,却爱憎分明。她为仙乐的遭遇不值,也曾悉心开导失忆的问天;她用自己仅剩的一点模糊记忆,尽力揭开他对仙乐的误会,却又因公子的长情徒生歆羡。

早逝的仙乐,躯体被南越王保存完好,在妖魔的作怪下,背负了拯救苍生的沉重命运,带着没有灵魂的肉身复活。醒后见到爱人,却意外地发现,问天已与转世的丁瑶相恋。

紫萱听到此处,心就像小小的蛋壳一样,清脆得不带犹豫地一声响。她也爱了同一个灵魂三世,跌宕起伏的三世;而长卿,亦守着紫萱与忘忧,心不曾远离。

他们的爱,似与故事中相若,却又大行径庭。留芳、业平与长卿,紫萱与忘忧,魂魄乃一脉相传,但凡重生,从前的肉身便随尘寰湮灭,只得一个躯体存于世间,体流而质不变。每一生的记忆虽一时被尘封,却终究有解锁的一刻,到那时,所有的经历如串珠,连成一条不间断的长线。

仙乐和丁瑶,也共用了一个魂魄,却化出两个躯体同时相存。她们的记忆是独立的,甚至人格也是独立的。问天先后爱上的,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生灵,不可共享,也无法转移。

彷如一个男子同时爱上了两位姑娘,其一落落大方,母仪天下;其一活泼可人,心思纯粹。既不可合二为一,抉择,何其艰难。

追求凡尘幸福的问天最终选择了后者。失去了爱人和灵魂的仙乐带着满身伤痕独自离去,冷月残音。她从不愿垂下奕奕的睫羽,当众含悲哀泣、博却同情;她的锋芒过于耀眼,大概只有南越王,才看得到她无力而坚强的挣扎,还有注定心碎的灼灼真情。

仙乐,她是跌落凡尘的天神。大地的尘土并不适合女娲之徒的舞蹈,所以她一旦羽落,便失却了仙子的翅翼。

她似乎从没有过后悔,无论是微笑还是悲伤。

掏空了灵魂,仙乐只能靠吸收别的魂魄来维持生命。但她记得自己的使命,守护南越,造福苍生。所以,她不愿剥夺他人的生存权利,终究只能靠独角兽的鲜血勉强支持体力。

长卿听得唇角微动,又想起紫萱偷走重楼心脏的往事来。

带着对他沉重的爱,她坚持生下了腹内骨肉。他们的女儿。女娲后人逃不过宿命,一旦生产,便会迅速早衰,时间远远短于常人。她用水灵珠封印了女儿,小心翼翼地保养,终于等到他转世,待得他情顷,守得他勇敢于爱,自己却早在岁月流逝中容颜渐弛。心生担忧的她无奈之下,只得假意引诱重楼,在接吻之时偷走他的心,他却因此误会深深。

后来,经历了重重磨难终坦诚相对的二人,选择牺牲女儿挽救苍生。幸得师父师叔们无私献出护心莲,又指示几位同伴去觅可保青儿性命无忧的圣灵珠。途中,紫萱释然放爱,将心还与重楼,独自承受朱颜白发的后果。

现今再回忆起往事,长卿对紫萱当日的做法有了更深的理解,心下恸然,不觉握住了她的左手。伊人偏头凝望,深明其意,便伸出右手,覆于他的手背之上,紧紧交握。

那是长久的坦然和欣然。

南越的故事至此还没有完毕。

古老的国度,不朽的传说,终是迎来了那个无法扭转的结局。决战天山,凤凰神殿,仙乐与丁瑶合体,对抗危害人间的幽冥鬼帝。苍天不悯,恶魔得志,仙乐不愿连累丁瑶,在最后的刹那强行运功将她逼出体外,自己生生受下了时幽冥的一掌。

漫天血色花瓣飘零盘旋,如同仙乐流逝的生命。

问天赶至,只寻见地上跌落的玉笛,以及她倾尽游丝方吐露的遗言:“好好爱丁瑶,爱丁瑶,就是爱我。”

一刻寂然湮灭。

只叹时运不齐,天池之畔凭栏伫立的身影,馥蕊氤氲,宛然仙境,再不复见。

问天与丁瑶,带着仙乐沉重的期许,经历过千磨万击,终留的一份坚劲,打败了魔王,保护了南越。

他们笼着仙乐的爱,喜结连理,相守百年。

而问情,正是他们的数代后人。

紫萱在故事的尽头轻声舒气,婉转流连:“我向来知道师祖为苍生福祉奉献了一生,却不知道其中还有个这么曲折凄婉的过程。师父常教导我心怀天下尊重生命,她自己也行医济世数十年直至坐化,却从不曾讲述给我听师祖这一段往事。说起来,我与那问情还颇有些渊源。我是仙乐真身白矖的数代传人,他是仙乐转世丁瑶的后人,都是女娲的子孙。”

似乎无论几生几世,她也逃不开与女娲的关系,前身甚至就是女娲直系血亲,直接承载了守护苍生的重责,一世不得放开,代代传承于女。

较之千年前的南越祭祀,今生的忘忧之草太过幸运。她有三世仍在的爱侣陪伴身边,她没有女娲传人的重责压在心头。

多彩世间,每个人的背负和生活态度各不相同。无论是天下为公,还是修身齐家,只要不辜负天赐生命,都是值得尊敬的。做好自己,少扰他灵,已是造福世间,已是对上苍的回报。

长卿想到此处,不觉一叹:“幸而你如今重生,卸去了重担。现在想来,问天有一半龙族血统,多代与人结合后,问情身上的龙族魔血应该剩的不多,人族血统越来越重。怪不得他经过时,罗盘隐隐作动,可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魔气;青锋却感知到他身上的正义之气,与罗盘小战片刻,阻止了错伤好人。想来那时候第五兄弟说青锋和罗盘各执一念,不能统一意见,所以小打了一架,我还当你在开玩笑,哪知倒是真的。”

第五味扬起嘴角,缓缓点了头,露出些许得意的神情,却并不出声。

长卿斟了一腔思绪,握住紫萱左手的掌心忽的紧了紧。紫萱感到他的力道,抬头相望,瞳子里满是温情脉脉。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灵犀,眼里迸发出默契的星芒。

这片刻的舒然,是安宁的享受。

有多少今生初见的熟稔,曾以为是他生的宿命。有多少今生未尽的情缘,曾许诺他生再续。这些刻骨铭心的温馨,留下曾以为是的遗憾,他生里,可曾与你遇见,可还能与你遇见?

许尔来生,不如惜尔今世。活于当下,且护且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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