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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惊鸿一瞥

BGM:慕寒《君恋》

南海炎洲,南岸之角,一方清净庭院,古木望海拍天,是被人遗忘的角落,无限孤独落寞。

曾几何时,重明沉醉于这里的宁静,书香墨浓、古琴丹青聊以终日,若捧花在怀、掬月在手,很是充实满足。如今,在重明眼中,这样的安静却有了令人窒息的空落,和疼痛。

一入凡间,本为灵气扰动,怎也料不到归来已是尘虑萦心,那为曼珠沙华强留在心的淡粉色身影挥之不去,更有无时不在的心痛提醒所谓相思入骨是那样的苦。

“情若洪水猛兽,未来时晴空万里风也无,忽来时白浪滔天无处逃,”重明叹息着在纸上草书飞扬,心中那痛,分毫不减。回来已有些时日,度日如年、一日三秋,懒于诗书琴画,只剩思念伊人,似郁积胸中,他想尽办法排解,仍是徒劳。

重明穿过庭院,缓步来到后园,扶疏绿竹摇曳日影斑驳,奇花异草飘香淡雅清恬,是数万年来他从仙界各处人迹罕至之处移植来的灵物。草木环围中,几个朦胧模糊的圆球悬浮上下,汲取花草灵气,兀自散发着多彩而迷蒙的光芒,便是可以保存回忆的忆境。

忆境就如仙家的身外之意,毕竟活得太久容易遗忘一些不该忘记的事情,就会将那些珍贵抑或痛苦的、不愿随流年逝去的回忆用仙力封存,再用灵物供养,哪怕数万年也一如初见。

很多仙家大都保留着邂逅相遇的求不得,曾经,在重明看来很是庸俗无聊,凝聚忆境并非易事,须要仙力高超,仙力越强能聚的忆境越多、越长。费尽心力只为留住一时苦痛,重明想不明白为何这般为难自己,他的忆境全是金戈铁马,不是为了炫耀辉煌战绩,而是记住战场上的经验教训。浴血无惧、向死而生,是他最为看重的,仙家纵然能长生不死又有灵物保护,可刀枪无情,他深深懂得性命存之不易,那些生死关头才是他值得花大力气记得的。

此时此刻,他终于理解了那些留存这种记忆的仙家,邂逅相遇,却不能与子偕臧,眼睁睁看着两人擦肩而过,好不容易从陌生变成至亲至密,又要硬生生重回形影相吊,何等残忍。重明缓缓闭上双眼,漫然想着“不曾相识,不知世上有她;不曾相知,不知情乃本心;不曾相恋,不知心痛若斯;不曾分离,不知黯然销魂。”

两行清泪默默流下,在棱角分明又俊朗坚毅的脸上很是突兀,更添悲哀忧愁,任谁看了都十分动容。

“可惜,伊人难见,目下,唯一能留住她的只有忆境。”想到这里,重明两掌相对置于胸前,一个小小亮点在两手之间愈来愈大、愈来愈亮,仿如未央长夜中最闪亮的星子,又似秋风萧瑟中美人最清澈的眸子,携带微风阵阵。亮点越来越大,渐成圆球,斑斓色彩混合滚动,时而混沌时而清晰,桃瓣如雨、剑光潇洒、清茶袅袅、江水汤汤。

圆球渐渐变大,四周早已风吹草动、落花簌簌,而重明已然是眉头紧锁、汗水涔涔,蓦地左手扬起、右手托球,左手伸处两条碧绿藤蔓蜿蜒而来,缠绵拥抱圆球。圆球慢慢浮在半空,放出异常耀眼灿烂的光芒,令所有的忆境都如众星拱月、黯然失色。

重明身子晃了几晃,扶着身旁的山石缓缓坐下,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刚刚凝聚的忆境,那是他最大、最长的忆境,几乎耗去三成仙力,就算曾经宏大的战场忆境也不过耗了一成仙力。望着满是她的忆境,他的嘴角不禁扬起,苦涩而又满足的笑意在脸上蔓延开来。

自从有了那个忆境,重明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看过去,感觉心似乎没有那般痛,仿佛那忆境便是她日夜陪伴在身边。所谓深爱,不过是她来到他心中,再未离开,她是否在身边,或许并非那样重要。她在他心里,便是她在他身边。

一切都已不同,一切又似乎从未变化。重明依旧琴棋书画,只是他的诗里都是她的纤弱身影,他的画里都是她的顾盼生姿,他的琴里都是她的高山流水,他的棋声里都是她的笑靥如花。与自己在一起时,就与她在一起了,甚是安心,甚是平静。

风清日暖,这日,重明在庭院中的石桌上翻看仙界的灵物图谱,看到反生香时,心中一颤,突然想起她曾仿制这仙界灵香,几可乱真,若不是他曾身带反生香数万年也分不清她的香。想到此节,重明心底如明镜反光,一个念头清晰起来,她这般精于制香,更对仙界入门剑法熟稔,莫不是她本就是入凡的仙女,莫非还与反生香有几分相关罢。

他未发觉手中的图谱默然滑下,只是继续想着。重明知道仙界的反生香由聚窟洲司香宫宫主玉壶上仙执掌,是仙界成名已久的仙家,自己也曾数次受益于反生香,自是有着不浅的交情,曾与她的师兄上祁上仙同赴沙场,听说过司香宫的习剑传统,她的模样断不是玉壶上仙。

至于司香宫的徒弟,早年的一些重明也见过,甚至与他们并肩作战,就算很是久远也不会忘记样子,也不是她的样貌。难道,是司香宫的小辈,若是小辈他不曾见过也是正常,五万年隐于山野,小仙必是层出不穷。想到这里,重明顿觉心中畅快许多,仿佛有了光亮,也有了方向,此时的他再也坐不住,口念云诀、袖手一拢便飞身上了云头,衣袂翩跹,瞬间已向西北而去。

十洲三岛内,聚窟洲在西海申未之地,炎洲在南海之中,纵然相距十几万里,却算是比较近的。沧海平静似沉默寡言,又似心事无限,深溟之色映衬天光,仿如对照镜鉴,倒映无穷往来。

重明长身立于云朵之上,白衣翩翩,与脚下洁白融在一起,若不是三千墨丝飞扬,怎样看都是悠闲的云卷云舒。御风越海、驾云凌空,不知过了多久,远见人鸟形貌的大山,苍木茂盛、隆声不绝,重明自知已到聚窟洲,心蓦地疼了一下,脚步也不觉慢了、停了,他忽然感到些许害怕,那是太过希望她在这里,若他的猜想错了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所谓情怯,大抵如此罢。

重明也曾来过司香宫,可是那太过久远了,大约在他还未成名时。与元洲大张旗鼓地宣布五芝成熟不同,反生香每九千年炼满一壶,与扶桑椹同时交予执掌仙簿的东华大帝君,再由东华大帝君与“三清”,即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一同决定灵物归属。因此,众仙家较少涉足司香宫,重明也不例外。

所以,当重明看到漫山遍野的仙家时,不禁一个头两个大,实是不知该从何下手,只得乱找一气。开始,重明在林间穿梭,身影飘忽、形如鬼魅,那些小仙自是难以发现,一番寻找无果方觉,这里的都是成仙不久的小仙,挖挖树根而已,她高超的制香技巧应不是这里学来,转身循着香味来到煮香阁。

藏身在一旁的林木中,重明清目竖耳,仔细寻找那熟悉的纤细身形,谁知又是遍寻不到,正自愁闷失望,声音远远飘来,“我说离淳,今日你怎不去若水师姐那里催她来看香煮得如何了?”

离淳故作吃惊说道:“原来你竟不知,若水师姐今日同凌水师姐随师父师伯赴元洲的五芝盛宴,”长叹一声,“此刻怕是正在品尝闻名遐迩的五芝糕呢。”

“哎呦,你看看,这么大的事情我都忘了。说到凌水师姐,上次切磋剑法时她那套‘琼林剑法’很是威武生风,不知是怎样练的啊。”

“咳咳,”离淳清清嗓子,“不知道了吧,我听若水师姐说,怕是凌水师姐此次入凡得遇名师指点呢,看来入凡真是不错呢。”

听到这里,重明全身一震,耳边回响着四个字“此次入凡”,虽说仙界入凡的仙家并不多,但也不少,可是得高手指点剑法还恰好是“琼林剑法”,估计也就这一个吧,不等他们二人说完,重明两足用力,早已驾云远去。

元洲纵然远在北海,如此距离对他来说也不过小菜一碟,况且这五芝盛宴他也曾赶上机会,也是熟门熟路,赶到五芝池时盛宴刚刚结束,远远就望见玉壶上仙与上祁上仙缓步而出,身后却并未跟随其他仙家。

重明轻叹一声,抱着侥幸一试的心态落在玄芝宫中茂树盛草中,便听到百宜在催促凌水和若水,循声望去,银盘之上、五芝之后,竟是日思夜想的面孔,淡眉如远山,杏眼含笑意,恬淡悠然的笑着,不是她又是谁!

见她渐渐走近,他竟半点动弹不得,不是惧怕被发现,而是惊住呆掉,他曾期盼她能早些出现,却又不曾想到她会这么快出现,突如其来的相逢令他手足无措,刚刚踏出一步又驻足不前,耳边隐约听到她说:“许久不见逸羽哥哥,他越发清朗了。”便见一旁挺拔男子拾级而上,重明心中更是如打翻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

正自复杂难受,似乎身边就多出鹅黄衣衫的仙女质问自己,但此时,重明的眼中只有眼前好奇打量自己的仙女,其他的,半分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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