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出发的日子,梁文广等人把王勃、月奴、牛大、驴子和马虎送到绛州渡口。七夕一过天气渐渐凉了下来,早晨的风吹来,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绛州渡口码头船舶如织,人头攒动。
王勃拱手道:“诸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此别过吧。”
众人拱手道:“四郎,一路多保重。”
梁文广感概道:“四郎高升,去往长安国子监进学,我等也不能落后,当更加勤勉,只等乡试一过,便可以在长安重逢。”
众人点头称善,唯何乃才叹息道:“你们倒好,某还要在州学学习三五年,就算快一点,也要三年,三年后某还不一定考得过,唉,不知何时才能与你们重聚了啊。”
王勃摇头道:“此言差矣,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只要你勤奋刻苦,定能考过,届时说不得我们还要一起在长安参加会试呢。”
“说得好,好一句‘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四郎,就凭你这句话,某也不能落后了,那我们就说好,三年后在长安再见,一起参加会试。”
王勃笑道:“还要一起金榜题名!”
众人哈哈大笑。
王勃站在船头上朝梁文广等人挥手作别,河水悠悠,载着大船渐渐远离码头,最后缩成了一个薄雾中的黑点。
王勃望着滚滚的河水,此时一件披风被一双纤纤素手披在他身上,月奴道:“早上微冷,小心身体。”
王勃没说话,拍了拍她的手,紧了紧披风,望着烟波浩渺的河面道:“此去长安,不知何时才能回绛州,何时才能回龙门了,五弟明年也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了吧……”
“四郎……”月奴握住了他的手。
王勃回头笑道:“没事,只是忽然有些想阿娘他们了。”
两人在船头上站了一会儿,便回到船舱中。
韦承庆刚把酒食备上案,见王勃进来,招呼道:“来来来,昨夜刚下过一场雨,今日天气便冷了下来,我们来喝点酒暖暖身子。”
王勃笑了笑,解下披风递给了月奴,便在牛大身旁坐了下来,举杯与韦承庆、牛大、驴子畅饮起来。月奴跪坐在他身侧斟酒。
王勃想到一事,忽而问道:“大郎,三娘独自回长安,你可加派人手严加护送了?”
韦承庆道:“早安排好了,只是不知她如何想的,不是扬言要与你同行吗?怎的那日回来后就说第二天便要走?”说完,韦承庆玩味地看着他。
月奴也好奇地看着他,那天她可是在场的,知道孔三娘邀请王勃上船一叙,不知说了什么,但她第二天就独自离去了。
王勃没有回答,只是暗自叹了口气。见王勃似不想回答,韦承庆也就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转而请酒。
王勃饮罢,放下酒杯,忽然看向韦承庆笑道:“某对长安可是向往的紧啊,大郎能否说说长安,比如最近有什么事发生没有?”
韦承庆微一沉吟,道:“说到最近发生的事,当属长孙无忌自缢而死一事最为轰动……”
对于长孙无忌在显庆四年七月被逼自杀这段历史,王勃自然是知道的。许敬宗在武媚的授意下,把长孙无忌编排进太子洗马韦季方和监察御史李巢朋党案中,诬奏韦季方与长孙元忌构陷忠臣近戚,要使权归无忌,伺机谋反。
高宗被许敬宗的蛊惑,信以为真,遂下诏削去长孙无忌的太尉官职和封邑,流徙黔州。他的儿子及宗族全被株连,或被流放,或被杀害。三月后,也就是今年七月,高宗又令许敬宗等人复合此案,许敬宗派大理寺袁公瑜前往黔州,逼迫长孙无忌自杀。
韦承庆说到这里,感概道:“想他长孙无忌乃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一生对大唐忠心耿耿,立下汗马功劳,却落得如此下场,真令人心寒。”
王勃转了转案上的酒杯,道:“说起来这都是武媚的杰作,想当年,她为了能登上皇后的位置,极力拉拢李氏宗亲长辈、元老重臣。为争取长孙无忌的支持,又是登门拜访,又是送礼,还让圣人封他三个儿子做了大夫,但长孙无忌不同意,这便让她记恨上了。于是才有了而今他家破人亡的惨剧。”
说完,他握住了月奴的手,月奴的脸色才好看了许多。
“武媚此妇心肠之恶毒,野心之大,纵观古今皇后,她也算首屈一指了,本不过牝鸡,千方百计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料想迟早有一天还会向更高的位置爬去。”王勃冷声道。
韦承庆大惊,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哎哟,四郎,这话你在某面前说就可以了,千万在别人面前提,不然传出去……”
王勃摆了摆手道:“正因为这里没有外人,某才发发牢骚,不然你真当某傻了不成?来,喝酒。”
韦承庆不禁苦笑,方寸他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怕王勃才华横溢,就怕王勃把这才华用来跟武皇后作对,那就不是官斗那么简单,那是作死。而他家已经决心与王家绑在一起,一旦王勃出事,那韦家也就跟着完蛋了。
王勃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大郎,据某所知,李义府已被擢升为吏部尚书,而贵祖父乃吏部侍郎,李义府成了贵祖父的顶头上司,不知有没有什么影响?”
王勃一直不清楚韦承庆一家属于哪个派系,只要不是跟李义府、许敬宗站队,他都无所谓,但若是和李义府、许敬宗有关联,那他就要考虑是否杀人灭口了。因为李义府和许敬宗乃是武则天的走狗,并且还是最出名的两只走狗。
韦承庆暗道:看来王勃对我们依然存在着提防,不过这样也好,谨慎的人才能活得够长久,于是他道:“实不相瞒,家祖父受长孙无忌一案牵连,现已被贬为考功郎中,而原考功郎则替了他的位置。”
韦承庆这话表明了韦家的立场,撇清了韦家与李义府等人沆瀣一气的可能性,王勃点点头,道:“不过那个从考功郎中连升六级,一跃而为吏部侍郎的人,或许就是在背后捅贵祖父刀子的家伙,以后碰上了可得小心一点。”
韦承庆叹道:“说来我韦家与他还有些渊源。”
“哦,此话怎讲?”
韦承庆道:“这个人你可能不认识,但是他的儿子你肯定认识。”
“谁?”
“余问心。”
王勃一愣,双眼微微眯了起来,道:“竟然是他,想来他父亲定是与李义府同流合污,不然也轮不到他坐上这个位置,不过说到这,你们韦家的牺牲才是最大的,你们为帮在下,不惜和余家闹翻,这份恩情在下铭记于心,来日定有厚报。”
韦承庆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四郎说哪里的话,王韦两家既然站在同一条线上,那自然不可能让外人欺负了自家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两人相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王勃心里却在想,这韦家父子果然没一个是简单的,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会坚定不移地站好队,就算因此大义灭亲也在所不惜,这份狠劲,真是令人胆寒,不过却只会让对手胆寒,作为盟友,只会让人觉得可靠而已。
韦承庆笑过,看向王勃,表情严肃地提醒道:“四郎,余问心的父亲坐上吏部侍郎的位置,对你是大大的不利啊,将来你迟早会跟他碰上,他儿子被你打成那样,怎可能咽下这口气?说起来这次家父保举你去国子监进学之时,幸好是在家祖父尚在吏部侍郎位置上的时候,不然保举的文书恐怕都要被扣下,你也就去不了长安国子监了。”
王勃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韦承庆说得没错,余问心的父亲坐上这个位置,对他极为不利。吏部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调动等事务,相当于现在的人事部,其权力极大;同时也掌管科举考试一应事务。总而言之,不管是将来他参加考试,还是人事调动,都会受到最直接的影响。
凭他现在这个背景,如果对方真心要让他一辈子做不了官,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除非他能找到一个强硬的后台,又或者人脉够广、够强悍。
王勃本没想过找一个后台,因为他纵观大唐这一段时期的历史,没有哪个大人物能在位长久的。连长孙无忌这个三朝元老也没能在高宗在位的这段时间扛过去,可见这段时间的朝堂有多混乱,他可不想卷入党羽之争,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可若是不加入哪个派系,晋升就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事,那又该如何呢?对于这个问题,王勃在客栈的那几天好生想过,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向李义府和许敬宗学习,既然他俩能与武媚站成一队,那他为何不能与高宗站成一队呢?
没错,高宗耳根子是软,总是依着武媚,很多事情都由着她,甚至在王勃看来,他简直是朵奇葩,从古至今的帝王里面就属他能容忍自己的婆娘跟自己平起平坐。或许这个关系放在家这个概念上,他无疑是连后世的女人都要尖叫的好丈夫。如果是那样,王勃甚至会怀疑他是否也是穿越来的,竟然抱着男女平等这么先进的思想。
但他到底是个男人,若是让他感受到武媚的野心,他的统治地位受到威胁,他岂能不被激怒?只是这需要有人旁敲侧击,他愿意做这样的人。
并且只有把自己与高宗绑在一起,他才能在政治斗争的漩涡里活下来。至于如何引起高宗的重视,从而达到简在帝心的目的,王勃打算在明年那个时机治好他的风眩病,并且让他意识到只有他才能治好他的风眩病,以这个办法作为敲门砖。
不过这只是他的一个设想,要是见不到高宗,那一切都是白搭。
至于让人脉变得够广、够强悍,王勃觉得这是目前最切合实际的办法,至于如何运作?这敲门砖是什么?王勃看向韦承庆,忽然笑了。韦承庆在长安国子监学习了几年,想来在长安积累了一定的人脉,既然有这么好的资源他可以利用,为何还要自己去苦苦建立人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