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长的雨声，第一场春雨就这样寸寸在她的心上凌乱。好久没有见过鸟雀回返了，那一声声的脆啼，似乎有数百年般的遥远。
深冬的雪被世间的血雨腥风融化了，一瞬间，化成道道细长的线扎进了她那千疮百孔的心。
她静静地端坐在马车之内，撩起飘渺的纱帘，瞥向了山头那摇摇欲坠的红日。
天光放晴的时候，她按住了胸口，颤抖着羽睫，始终没有再回头流连一眼。那曾经的城郭，现下只容得她轻轻唤了一声凉城，成为了她沉湎妄念的滥觞。
也许，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她也会渐渐地淡忘了。
她该是如愿以偿了吧，现在的她，已然成为了远赴奕国的亡国公主，成为了即将嫁与段干容与的皇子妃。
蓦然，她低垂下眼睑，放下车帘，不知心底到底是悲还是喜。
若是得偿所愿，那么，她很快就要离开这世间了么。抚上眉心，点染的墨梅淡妆还没来得及隐去，让她一时之间却无法割舍这份本不该奢望的情。
清清楚楚的记忆，那与她签订下契约的白衣男子，每日每夜，都折磨着她的灵魂。辗转反侧，夙夜难眠，生生隔断了她觊觎幸福的念头。
而她，现在能够做的，只能是被动的等待，等待着那白衣男子突然有一天凭空而降，笑着面对她，用极为平淡的语调重复着她将要背负的使命。
长风万里，粉红的花樱，残缕飞扬，半山腰上，入眼的是一袭烟青长衫，那清彦绝伦的面容，挡不住，眼眸深处的涟漪。
曾经以为，他来到姜国的目的就是借这次联姻为由施行早已密谋的计划，可是如今，姜国疆土就踩在他的脚下，而他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抒怀。
究竟，是他错了，还是命运弄人……
幽幽的一声叹息，想起那个点染了桃花妆的女子，又回头望向云雾朦胧中的马车，这一段一段的情债，叫他如何还得了？
“殿下，禛清寺到了。”
随行侍卫的声音让段干容与旋即停下了思绪，也让马车内小憩的颜妖妖回过了神。
步下马车，依次拾级而上，她面纱掩面，与他并肩而行。
进殿，祈祷，三寸线香，袅袅人间。
等她将地上的竹签拾起，身旁的僧侣已经开口了。
“慧缘大师已经在签室等候多时了。”
拾起竹签的手微微轻颤，她回首，段干容与正在不远处与主持相谈甚欢。
奕国的旧俗，待嫁皇室的女子，皆要于禛清寺素斋三日，学习皇妃仪态。其间，段干容与会陪同左右。
签室内，僧侣恭敬的对背对着她的一袭裟衣行了一礼，然后缓缓后退，带上了门扣。
好似一缕烟，面前的男子突然转过身，就这般突兀于她的眼前。
恍若谪仙的面容，断绝尘世的气息，若不是身着一袭袈裟，她会以为他是俗世里的绝世的美男子。
屏住气，她不禁频频后退。
看到她如此反应，突然，他放开了笑意，“怎么，怕我？”怕他于现下夺取了她唾手可得的幸福？
她的咽喉间有些干涩，顿时，哑哑的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男子，正是她每日避之不及的人，看到他总会让她心绪烦乱。
“我说过，逃，是没有可能的。既然你已经选择了换得姣好的容颜，那么就该如实兑现你的承诺。”
身为慕华楼的楼主，他只是按章办事。为了她的容颜，她典当了她的善良，如今，她也该按照契约所言，做好接任慕华楼的准备了。
“我……能否再宽限我几日……只要几日就好。”
她就快实现毕生的愿望嫁给奕国皇子段干容与，现下又怎么能够轻易放弃。
男子抬起头，明净的双眸，淡光如昔，“呵呵，看来这世间，当真牢牢桎梏了人心。如此，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陷得太深，最后，只会万劫不复。”经过了数百年，他早已忘记了他来自何处，从属何方。
不知名姓，不识旧人，连他当初为何成为慕华楼的楼主都已经悉数遗忘，所以，内心没有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恋，也没有执手一生的佳人。而今，看着她现下的境遇，恍惚间似乎已经预见她今后的模样：遗忘曾经，遗忘自己，遗忘那些妄念泛滥的日子……
慕华楼是没有情感存在的，数百年的孤寂会无情的折磨她，永生永世。
所以，他最后还是准许了她的乞求，就当做她对世间的一个了断。
她缓缓地转过身，竹签掉在了地上，签上隐隐约约刻下了四个大字：一切随缘。
一切随缘，切莫强求……
推门而出，她不再看向房内久久伫立的人影，怅然，捏紧了手心里的竹签。
为何连上天，也甘愿让她辞了这红尘？
颜妖妖欠身起来时，四处还是灰蒙蒙的。走入凉亭，只看见，石桌上的桃花正在挣扎着摇曳，段干容与白皙的手指正一寸一寸碾过花蕊。
她有些诧异，莫非段干容与就在这里静静是坐了一夜……
留意到禅院里颦动的人影，段干容与抬眸一笑，“可还适应？这宫廷礼仪的确是繁杂了些。”
刚刚见她在宫廷内的嬷嬷悉心教导下一举一动倒有了些许皇家的雍容仪态，心下不免有些欣慰。
她呆立着，初始的惊异慢慢被心底升起的几分暖意代替。原来，他竟然陪着她在夜色中站到了天明。
抬起眉来，不再是以往难以见人的丑颜，她的心绪都集结到他的身上。
眼前的颀长身影让她深深的眷念，可叹，她终究不配站在他的身边。
默默地掖下袖边，倏忽间抬首，“容与，若是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不会，会不会于月圆之夜对我有半点缅怀……”
要是她永久的消失于他眼前，他会不会，在心底为她留下一丁点余地用来祭奠她的离去……
面前的女子用期许的眼神凝视着他许久，突然，心底没来由的停顿了片刻，半晌，才悠悠道：“你是我的妃，现下，往后，都不会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