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愈接近别墅,叶子域脸庞的阴色愈浓,似是酝酿攒动了好久的黑云,将情绪压到最低。那幢豪华富丽的房子,越来越不像个家,三个月来,也不过是一个缺失了温暖与完整的空壳子而已。遥遥喷泉池里的水声隔着车窗隐隐传来,似是与她初见那晚的雨声,又似她瘫倒在他怀里时的殷殷请求。
闭了天窗,他拔了车钥匙,刚走进门,却看到赵覃拿着医药箱走了过来。见到叶子域,赵覃只是点头示意,并未欲多言。
叶子域叫住他,沉吟着道:“赵叔,她怎么样?”
叹了口气,赵覃说:“都是皮外伤,筋骨并无大碍,脸上的那道伤,以后怕是要留疤了。子域,她的精神状况已经完好,你也适可而止吧。”
叶子域微有些愣神,默然地上了楼。他犹豫着打开那扇门,心里却始终如被堵塞一般。悄然窥进去,那个女人躺在床上,似是睡着了。
他转身离去,苏蓉却大声叫住他:“子域!”
他推门进去,苏蓉已经坐起身,面容略显苍白,颧骨清癯地微凸,她的眼中的神色复杂而仓惶,似是愧疚似是不甘,道:“子域,你回来了。”
侧过身去,叶子域的情绪里无丝毫内容,说:“你暂时在这儿养伤,然后回你该回的地方!”
苏蓉的面庞浮出一缕冰冷而讥诮的笑容:“该回的地方?你是我儿子,这儿是我的家!”
叶子域的声音里并无一丝波澜,澹澹地道:“你服刑未满,之前是因精神状况保外就医,病好了理应回到监狱去。”
“我是你妈!你真的一点情分都不顾么?!没有证据证明你爸的病是我害的,你完全有能力撤销对我的控诉!”
心真的已经冷漠了吧,否则双手怎会这样冰冷无力。他紧攥了手心,草率地瞥向她的方向,道:“你是刑事犯罪,属于公诉案件,我帮不了!”
“为什么?”苏蓉凄惘地笑了一声,泪水盈于眼眶,瞬间哽咽了声音,“为什么对我这么绝情!你是我儿子啊!我生你养你,在你心里竟不如她柳凝儿的一丝半毫么?!”
“别说了!”他勃然地制止,房间里的空气倏地冷凝,“你跟她没有可比性!”
苏蓉间歇性地冷笑几声,泪水滴落脸颊,洇在被上小小的湿圈,她坚持着:“你依然对她难以自拔么?可是你的身份不允许你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
叶子域目光冷冽,似一把砺剑直视着她,却要掩不住言语间的黯然:“如果你们都在意我的身份,我会带她远离这里,到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额角的纱布上偶有红点渗出,在微露的天光里格外显眼,苏蓉的声音尖利如一道闪电,瞬间划破天际:“你别忘了,她是你妹妹!无论你们走向哪里,你们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你们之间产生感情就是**!”
叶子域怒不可遏,他冲向床边,紧紧抓起她的肩膀,目光斥满红色,似要噬人一般,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我不许你这样说!谁都不可以这样说!”
浑身的伤痛似是串联了一般,苏蓉抿紧嘴唇,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妈不能看你沉沦下去……”
电话铃响,半晌,力气似是突地全数泻了去,叶子域松开她,盛气未敛,接了电话走出门去。
苏蓉喃喃地道:“如果再选择一次,我依然会那样做!”
他没看到她的唇角微微颤动,他体会不到她内心的不甘与屈辱。
放下电话,叶子域疾驰离开。一路上,他频频鸣笛,连闯数个红灯,他将车停在医院门口,将车钥匙扔给旁边候着的人,紧忙上楼。
急诊室的灯亮着,似是被刀刃划破心血的颜色。他飞快地走过去,盯住苗语晨,问:“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溺水了?!”
还未来得及换去湿衣服,偶有水滴嗒嗒坠落,苗语晨的眼睛里盈光闪动,泫然道:“凝儿说想吃鱼,她伸手想要去湖里抓鱼,她掉进水里,我……”
叶子域面庞蕴满愠色,厉声道:“那你呢?我不是让你陪着她的么?!”
眼神划过自身,苗语晨的表情颇为楚楚,泪水在面部划开不规则的弧线,说:“我让她等我,我回去拿钓鱼的工具,我已经尽力救她了,我……”
她打了个喷嚏,用力揉了自己的鼻子,她的肩膀微微颤抖,道:“表哥,这是个意外。”
“真的是意外么?为什么我前脚走,后脚她就出了事!”
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彭晓焦急地道:“少爷。”
叶子域猛地揪上他的衣领,冷声质问道:“我不是让你装了摄像头么?你负责岩上的所有事宜,她是怎么掉下水的?我想听真话!”
彭晓目光黯然,歉然道:“柳小姐她,真的是不慎落水。是个意外。”
叶子域冷哼一声,目光在彭晓与苗语晨之间逡巡片刻,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从小就喜欢语晨,量我从你这儿也听不到什么实话!我现在就回去看录像!”
闻言,苗语晨一惊,彭晓低着头,看不出他面部的表情,低声道:“摄像头刚安装完毕,录像还没有启动。”
“你……”
叶子域愤怒地扬拳,被苗语晨拦住,她大声地喊道:“表哥,都是自己人,你没必要疑神疑鬼的!凝儿还没清醒,你追究这些有意义么?!”
“你们最好祈求她没事!”良久,叶子域看向彭晓,低沉地道,“怎么还没出来?你去打电话,叫这里的所有专家都过来!不,把全市最好的专家都叫过来!”
彭晓点头离去,苗语晨走过叶子域身旁,轻抽了下鼻子,道:“表哥,我回去换了衣服马上来。”
楼梯的转角处,苗语晨差点撞上彭晓。心跳猛地加速,她长舒一口气,挑眉问道:“你特意在这儿等我的么?”
“你跟我来。”
彭晓和苗语晨一前一后来到医院的后庭,在亭子里站定,苗语晨开口道:“刚才谢谢你。”
彭晓看着她,眸中的情绪凝重而深沉,问:“到底怎么回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跟我说实话。”
“你刚才不也说是意外么?”
苗语晨躲过他的眼神,淡淡的语气里略带一丝哀伤。彭晓环视四周,声音陡然增急:“如果刚才我没有及时赶到,你认为少爷会相信那是个意外么?你和柳小姐一直在一起,她溺水的时候,你就在身边,你自小水性就好……”
“我说过我回去拿钓鱼的工具了,我没想到我一转身的功夫,柳凝儿就掉湖里了!”苗语晨眼角流出一抹嘲色,“既然你不相信我,刚才何必为我开脱!你别忘了,若表哥真的追究,你不也算挽救不利么?!”
彭晓叹气微不可闻,他迫牢她的目光,在她的眼眸里,看不到丝毫他的影子。他说:“如果少爷执意要查,肯定会有眉目的。语晨……”他呼出她的名字,心里蓦地变得柔软而无奈,“希望柳小姐她没事,否则,碧波岩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总有一双看到了柳小姐落水的经过。”
彭晓转身离开,苗语晨闭目片刻。阳光微照,身上的衣服泛起湿腻的潮,煨在身上极不舒服。她回家冲了澡换了干净衣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都是叶子域逼迫的眼神及语言。
她气急,起身收拾妥当,便要出门,下楼时与人撞个满怀,她抚胸舒了口气,道:“妈,你要吓死我呀!”
林妙燕身材圆润,头发规整而干净地挽于一处,插了时下最流行的簪子,眉飞色舞地说:“语晨哪,你哥打电话说要回来了,还说要给我个惊喜。你说会是什么惊喜呢?不会突然之间又给我带回个儿媳妇吧?”
她眉眼间皆是笑意,微风过堂,漾在棉质衣裙上浅浅的褶,似是谁信手摆出的形。苗语晨浅浅地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离去。
林妙燕突然追上她,问:“语晨,听说你大姑住回家里了?她和子域和好了?”
闻言,苗语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却蔫然若打了霜的茄子,道:“嗯,我现在正要去看她。”
虚与委蛇着出了门,苗语晨狠力加踩油门,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