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疯狂的电话轰炸下，沈心银极其不情愿地从公园的石凳上站起来，去和萧陵的老师面谈。
萧陵现在的高中也是沈心银曾经上学的地方，是全市有名的重点高中。能进这所学校的除了学霸就是富二代了。估摸着萧陵应该是用钱送进去的。
走进高中学校的白色大门时，沈心银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如同站在现在与过去的交界处，穿着蓝白相间的土气校服的学生们抱着厚厚的英语词典从她身边匆匆走过，灼热的阳光把他们酒瓶底厚的镜片照得亮晶晶。
去办公室的途中偶遇了高三班主任便停住聊了几句。班主任还在带高三，没什么变化，就是头顶的毛发变稀疏，被皮带束在衬衫里的肚腩与地球仪的相似度又近一步。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神，严肃中满是慈爱，这是老师们特有的眼神，同他们的教育精神一起永不苍老。
“现在还写小说吗？”
没想到班主任见面的第一句话不是问“现在在哪上大学”，不是“成绩如何”，而是“现在还写小说吗？”这就仿佛是在关切她：你的梦想还在吗？
沈心银这才想起，曾经自己也有过认真并为之奋斗的梦想，不管不顾家长与老师的反对，坚持着在每个休息的片刻写下自己构思的故事。那个时候的自己，只要想出一个好句子就能够开心半天，愿意不收任何稿费把自己厚厚的文稿无私的发表出去，替小说网站赚微薄的点击率。偶尔会有某个不知名的陌生人留言说喜欢她的文字，她就会觉得得到了全世界的认同。
“没有灵感了。”沈心银不敢看班主任的眼睛，怕看到镜片下一掠而过的失望。是啊，他不止一次告诉她，你要坚持写下去，不管未来会怎样。他是整个高三，唯一支持她写作的老师。
只有经历过了才知道，成长就是渐渐让人失去梦想并且甘于平庸的过程。我们无一例外都被现实的车轮碾碎了追逐梦想的心。
班主任笑笑，用手里的教科书轻轻敲她的脑袋，这是他惩罚学生的习惯：“只要你对生活还有希望，就不怕没有灵感。不要为了任何目的而去写文章，那样是写不出感情的。只要你想便去做，就那么简单。”
这句话如同在清晨烟雾迷蒙的山里敲响的古钟，久久徘徊在空荡无人的寂静山谷里，云雾渐渐散去。
后来沈心银又以“萧陵的姐姐”的身份厚着脸皮去见萧陵的老师，那个四十五岁的更年期女人似乎忘记了沈心银是“家长”的身份，连着对萧陵的各种不满都发泄在她身上。
“老师你喝口水，慢慢说。”沈心银把茶杯递给她，顺带擦掉自己脸上的口水，做好了接受新一轮轰炸的准备。
那女老师似乎也认识到自己失态，不好意思地笑笑，缓和了语气：“萧陵这孩子聪明得很，就是不肯学习，不学习也就罢了，他也不能勒索低年级学生啊。这事儿亏我发现得早，不然要让主任知道了，还不给他记大过么！”
“他勒索低年级学生？”这小子胆可真肥。
“可不是嘛，回去让家长好好教育他，不能一错再错了，这样下去别说考不上大学了，就是走上社会也……”
离开办公室后，沈心银在萧陵的班级门口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都没见到他。心想着还是自己先和他谈谈，毕竟勒索是大事，如果贸然告诉萧叔叔，怕是免不了皮肉之苦。于是沈心银随便找了一个本班的女同学帮忙转告萧陵，放学后街对面奶茶店见面。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个女同学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怪，阴森森地满是怨气一直在她身后盯着她。沈心银一回头，那人又不见了。
高三的晚自习要拖延到十点才肯陆陆续续地放学。奶茶店迎来最后一拨晚高峰。高三的学生们耷拉着书包买杯奶茶然后默默离开，也有的坐在这里边写作业边等家长来接。
很遗憾，如约而至的不是萧陵，而是那个女同学。她冷着一张脸在沈心银的对面坐下，书包斜斜地挂在肩膀上。沈心银这才注意到她长得很漂亮，眼睛大而有神，就是打扮过于非主流，显得不适宜地颓废。
“萧陵呢？”沈心银点了杯奶茶递给她，她瞥了一眼只当没看见。
“找他什么事？”女生的口气不太友善，见沈心银沉吟不答又接着问：“你是他什么人？”
看她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像极了电视剧里原配质问小三的戏码，沈心银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胡乱解释道：“我是他的姐姐，呃……当然他本人不太认同这种关系，其实我也不认同，这中间关系很复杂不好解释，总之我不是你的情敌就是啦。”
“其实我找他就是为了谈谈他在学校的状况，听老师说他勒索低年级学生。”
“嗯，他需要钱嘛。”
“为什么要钱，我看他家里挺富足的。”
“因为我怀孕了。”
女生自顾自地把玩奶茶吸管，修长的指尖灵巧地将吸管弯曲成不同形状，语气平静地就像在和别人聊得是“今天天气真好。”
“那……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打掉啦，难道你打算我带着孩子一边喂奶一边高考啊。”
沈心银呆呆地愣了一阵，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反而有种事情越挖越深，越来越大的感觉。这个女生完全没有想过堕胎对她的身体伤害有多大，也完全没有为人母的自觉，包括萧陵选择瞒着家里人自己凑钱的办法也都是完全不负责任的行为。她不自觉地将自己的目光向下移至女生平坦的小腹，联想到不久之后校服微微隆起的样子就觉得脊背发凉。这件事情显然已经超出了她所能自己解决的范畴，只有告诉家长才能得到最好的解决方法。
她稍稍稳定情绪走出奶茶店，外面的夜空拥挤这各色霓虹灯光，娱乐街混杂的音乐声和马路上此起彼伏的汽笛声充斥着每个路人的神经。女生小跑着追了上来喘着气问她：“你会和萧陵的爸爸说这件事吗？”
“……”
“你会说吗？”女生以为沈心银没有听见，继而放大声音又问了一遍。
“不会。”
女生松了口气，露出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笑容：“我叫佟路璐，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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