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叶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无可奈何戴上妇联主任的头衔,在农村,妇联主任,那不是一个令人尊敬的人物,不管你曾经多么人和,多么守妇道,你今天接手这个活,明天你就不会是昨天的你。她会和不良妇女扯上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没绯闻的,会是“母老虎”,有点姿色的那就惨了,要说她是谁的姘头,是破鞋,很多人会毫不含糊的认可。追其缘由,也许是文艺作品惹的祸,描写社会底层的文章,要想来点看点,不是拿寡妇说事,就是妇女主任上场了。在那些没事找乐子的村民看来,一个和男爷们混在一起的女人,不和男人有点事可能吗?就算女人不主动,那么多男人有一个动心思的,那女的不就成结对子的了。
杨玉叶的脑子里也有这种观念,妇女主任不像是好人,小时,接触的是邻居家的大娘,杨玉叶那时觉得妇女主任就是不叫人生孩子。大娘是属于母老虎的形象,还没听说她和谁有染。杨玉叶七、八岁时曾经有一段时间恨她,不和她说话,因为她动员母亲袁好做了结扎手术,袁好回家后突然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大汗淋漓,袁好认为她要死了,绝望的看着杨树林和在身边的杨玉叶。杨树林慌了神,掉头去找大娘,杨玉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杨树林骂人。
想起杨树林的那次骂人,杨玉叶竟觉得有一种遗憾,就像是一件完美的珍品忽然发现了一点瑕疵。记忆里,不管袁好和杨树林因为什么闹别扭,杨玉叶极少听到杨树林吵,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是袁好,孩子不会去理智的分析谁对谁错,只是不喜欢这种局面,杨玉叶是倾向父亲杨树林的。杨玉叶至今不清楚杨树林为什么镇静的出奇,在什么语言的攻击下都会保持缄默。杨玉叶见过他一次的反应,他把自己的铺盖搬到了里间盛杂物的床上,蒙头大睡,上高中的杨玉叶下午要返校了,还不见父母和好,她带好母亲给她做好的饭菜要离家时,她不放心父亲,找来出去玩的姐姐看着父亲,杨玉叶收拾好东西要走时,里屋传出姐姐的哭声,接着传出杨树林的抽泣,杨玉叶进屋看到父女抱头大哭,姐姐的手里攥着一把纸,杨玉叶拿过来没看清楚几个字,杨金枝夺过去撕了个粉碎。外屋袁好也哭泣起来,杨树林擦干眼泪,好言劝着杨玉叶回校,杨玉叶嘱咐了姐姐看着,离开了家。那次父母闹矛盾的原因已经不记得了,但那次杨树林的哭泣却久久地刺痛着她的心。杨玉叶有了家庭后,不管因为什么和叶一平闹矛盾,守着叶扬她不会发作,她真的不愿意叶扬有她小时的那种伤痛。
杨玉叶极讨厌骂脏话的人,尤其是把女人生殖器挂在嘴边骂人的男人,她不会再尊重他,她觉得这样的男人把他母亲身上有的,赋予他生命的东西都不尊重,他的人品能好到哪里?
杨玉叶永远忘不掉袁好那时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趴在床边的杨玉叶的脸看,一种生离死别的恐惧和留恋。杨树林咆哮着推搡着大娘来到袁好床前,大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着了,但她毕竟是经过事的人,她跑去叫来村里的医生,给袁好打了一针,袁好不一会就平静了下来。
乡政府搬迁后,开发区指挥部的人员多数时间在自己的部门办公,开发区的事务也融入了各个部门,指挥部办公室只剩下杨玉叶一个人,蔡站长带着农大的毕业生还在基地种花(棉花)种豆(大豆),乡领导还没有叫他们回来的意思。来人接待办公室已承担起来,杨玉叶只好一人在指挥部办公室看书打发日子,心里自是忐忑,不知归宿。
有一天,王世想晃着他瘦长的躯体来到杨玉叶面前,问杨玉叶是回林业站还是想去别的办公室。王世想是党群书记,杨玉叶知道人事问题他能说了算。那时的书记还真是只管大事,人事调整党群书记拿出方案和书记交流意见后交党委会研究通过是公认的程序,党群书记是动脑子的人,他会认真考虑这项工作的,政府的乡长也是超过一定数额才签字的,政府的日常开支是常务乡长签字。乡政府忙绿的是副职。也许是信任危机的关系,机关单位的日子演变成了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大事小事全装在一把手的脑子里,人、财、物皆是一把手定夺,副职在指挥棒下生存,发挥能力的能量只好释放到不便被人知晓的地方去了。
杨玉叶不想去基地种花种豆,面子上过不去,大学的同学劝过她无论如何不要回到农村,在农村混几年你又成了老百姓,杨玉叶觉得有点危言耸听,有文化有学识即便是回到农村也是领着老百姓干事,是老百姓尊重、羡慕的人。此时想想蔡站长两个,种地不及老百姓,他们不会像老百姓那样下力气,自小上学也不事农活。即便种好了,也不过是个种地的好手。你干了和老百姓一样的活,老百姓衡量你时是不会给你加文凭分的。杨玉叶想想也怕,她决定改部门,琢磨了一遍,杨玉叶倒觉得妇联合适。她向王世想提出了去妇联给梁主任当助手,王世想有些吃惊她的选择,想想也觉得没有合适的部门,也就应了杨玉叶的请求。
杨玉叶被安排了妇联副主任的职务提名,这是杨玉叶万万没有想到的,那年正值乡妇联三年一次的换届,杨玉叶的副主任须在乡妇女代表大会选举通过才能生效。那时绝对不是走程序形式,和妇联在一个办公室办公的文化站长胡禾苗就是在换届选举中选举副主任落选了而没能任职。
杨玉叶走进妇联办公室才知道,换届选举大会的工作早已安排就绪,上届落选的胡禾苗是妇联拟任的副主任人选,只是还没向乡党委提报,一切在保密中进行着。杨玉叶无可奈何的一个想法激起了妇联的一阵涟漪,梁主任直喊被动,胡禾苗自是不高兴,她熬了三年,等待洗刷落选名声的这一天。杨玉叶就这样在尴尬的境遇中开始了她颇有阴影的妇联工作。胡禾苗不想和杨玉叶在一个办公室办公,她在杨玉叶正式搬进妇联办公室的那天早晨,赶在不上班前,把她的办公桌搬到了隔壁。
次年,全国妇女迎来了盛事,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为迎合这种气氛,妇女参政议政的呼声此起彼伏,那一年,一批“九五”干部应运而生,国人凡事讲究机遇,这就是机遇,九五之前,尤其是基层,几乎没有妇女在班子中任职,那年,各级要求班子中至少配备一名女领导干部,妇联主任作为推动者当然是首要人选,双泉妇联推选了五名符合条件的妇联主任人选,唯有梁主任落选。梁主任说:“我一辈子没求过人、送过礼,为了提拔叫我去求人,难为我”。李晓犁调离后,新来的书记是梁主任曾经的同事,书记夫人是梁主任在原来工作的乡镇任妇联主任时的下属,是村里的一名妇女主任。也难怪她拉不下脸去求人。不久,杨玉叶被谈话调换工作,去纪检办公室任干事,妇联新进一名女孩,是另一个镇的书记的小姨子,纪检书记喜欢喝酒,中午喝酒后喜欢睡觉,他坚决反对杨玉叶进他的办公室,杨玉叶作为他的干事,只好在临屋的打字室办公,打字的女孩是书记妻侄的未婚妻。杨玉叶被滴答滴答发报一样的声音搅得心口疼,出出进进的喧闹让她难以平静,她怒火中烧,问了书记家的地址,连夜去书记家找书记要求从事林业工作,做她应该做的事,书记看着一脸怒气的杨玉叶,许诺她可以尽快考虑安排纪检副书记,之后能尽快进班子等。不久,书记又有新任,不久,小姨子没有办妥关系不得不另选单位,杨玉叶还在考虑是否回妇联时,新的干部调整宣布:杨玉叶任妇联副主任,不再任纪检干事。杨玉叶开始尝到了政治生涯的风雨飘渺。有些选择不是愿意,而是必须愿意,因为那个选择高悬着你自尊的旗帜,关系你的名声。
在双泉妇联的努力下,梁主任成了朝阳乡历史上第一位副局级(副科)领导干部—信访助理。杨玉叶升任妇联主任。一年后,她进入乡领导班子,她没有送礼,也没有这个意识,甚至在通知去市里集中谈话时她是认真听着自己将任职什么工作。因为对她真的是第一信息。她成了乡党委的党委委员,分工宣传工作,妇联主任还是兼任,又加码了团委书记。在乡政府很多人眼里香饽饽的位子给予她一身。考察她的组织部副部长在同一批的干部任命中改任妇联主席,工作交流中,她说:“杨玉叶以学历高、威信高、年轻女性的优势深得组织部长的赏识。她是很少几个叫部长询问的人选。”那年六个村的朝阳乡有史以来新提拔了两名领导干部,这在其他乡镇也是不多见的。杨玉叶多年在乡考核中是名列前茅,女性第一的,而这一次杨玉叶真的有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