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那边的藏獒不再走动,于是,我转而开始观察这片山坳。昨晚毕竟太黑,没有看清楚。
在这个不大的山坳里,居然有好几处冒着热气的温泉口。
另外,整个山坳的地上,都长着一棵一棵的不知名的矮小植物,接近温泉口的地方,要更加茂密一些。而在我们站的地方,可能是离温泉口太远,而且石头都露出了地面,不再生长植物。
但是,就在山壁下面的石头那里,包括洞口的两边,却又稀稀落落地长着另一些植物,而且,这些植物上面好像还有花骨朵!
“这里居然有这么多植物!”我惊叹地对他道。
他嗯了一声,笑着问我:“想不想飞到高处去看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马上拍手笑道:“好啊!”可马上又发现不太对,指了指身上的衣服,问他道,“咱们就穿着这个?”他是黑色冲锋衣,而我,是亮黄色,在这大白天,都挺显眼的。
他却并不在意:“没事,这附近根本没人。”
“这到底是哪里啊?”我一边用手把头发大致拢顺了,绑成个马尾,一边问他。
“算是阿里地区吧。”他说完,略蹲下身子,示意我趴到他背上。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阿里地区!”
我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以前看过的偷猎者、藏羚羊什么的,我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已经身在这传说中的阿里地区!昨晚他说,我们飞行了两千里,我当时很惊讶,觉得很远。但其实,我对于两千里究竟有多远,并没有具体的概念。两千里,原来已经从拉萨到了阿里!
“阿里地区,不是有偷猎者吗?”我趴到了他背上,问道。
“这里是雪山的深处,真正的无人区,偷猎者不会来的。”说着,他已经缓缓浮了起来。
我们越升越高,山坳在我眼前渐渐变小。我震撼地发现,这里的周围,竟然全是白茫茫的雪山。而我以为的山坳,却仅仅只是一座雪山山坡上凹进去的一小块,根本不是什么山坳!
几天以前,我还在繁华热闹的北京城,在拥挤的人群中来来去去。没想到几天之后,我竟然已是身在雪山深处!眼前只有一片高高低低的纯净的白色!初升的太阳照在无尽的雪山上,这样壮丽神奇的景色,实在不是语言能够形容的。
一时之间,我发现自己有些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了。
就在我震撼迷茫、不知所以的时候,忽然又望见,在这白茫茫的雪山中,远处竟然出现了一片红色!红色的雪?我呆住了,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同时,我感觉头痛了起来,还有些胸闷,应该是海拔太高了吧。我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
他不再上升,开始缓缓下降。
我眨了眨眼,又望向那片红色。是的,那的确是一片红色的雪,不是我的幻觉。可是,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红色的雪呢?看来,我是真的不理解这个世界了。
不一会儿,我们落回到了那片山坳。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不是山坳。
一落地,我就迫不及待地对他说道:“刚才我看到了一片红色的雪!”
没想到,他毫不吃惊,只是嗯了一声,笑看着我:“等夏天的时候,这里会有更多的红雪。”
“怎么会有红色的雪呢?”刚才那片白茫茫中的红色,对我的冲击太大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曾经飞到上面去看过,那红雪闻起来,还有点西瓜味。不过,看了半天,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说着,他又问我:“你想去看吗?我带你去。”
我想了一下,还是拒绝了:“算了,反正也弄不明白。我有些头痛,还是不去了。或者,等夏天到了,你再带我去看吧。”
他点点头,道:“好!夏天的时候,我一定带你去看!”看了看我,又道,“你先在这休息一下。”说完,他走向了不远处,扒拉那些植物去了,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我望向另一边的大黑和雪獒,却发现,大黑不见了,只有雪獒趴在那里,静静地休息。看着美丽的它,我很想走近一点,看清楚一点,甚至,去抚摸一下它的肚子,看能不能感觉到藏獒宝宝在里面。可我终究是不敢,我怕大黑突然出现,那可不是玩的。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还抓着一些叶子。
“这是什么?”我好奇道。
“刚采的红景天。吃了吧。”他把叶子递给我,大概有十来片。
“这也是红景天?”我想起,他昨晚给了我一段小树枝一样的东西,也说是红景天。
他解释道:“嗯,这是红景天的叶子,昨天晚上那个,是红景天的根,都能缓解高原反应。”
我没想到,他还懂草药。也没想到,这个季节,这里的红景天居然还有叶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品种的。
我接过来,刚要吃,又停住,把叶子递回到他面前:“你也吃点儿。”
他笑笑,取过两片,放进了嘴里。
我这才吃了起来,边吃边说:“你看那边,大黑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转头看看,并不在意:“没事儿,可能是找吃的去了吧,应该待会儿就回来了。”
吃完几片叶子,我有些口渴,可是回到山洞,取出水杯,却只有几口水了。他这时候也取出了水杯,他的杯子里还多一些,可显然也不够喝的。
我咕咚咕咚喝完,笑嘻嘻地问他:“温泉水能喝,是不是?”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就算不能喝,他也一定有别的办法。
果然,他笑笑,摇摇头道:“最好不要喝。你要是急着喝水,先喝这个吧。”说着,他把自己的杯子递给我。
我推回给他:“现在不渴了。我们以后怎么喝水啊?吃雪?”
他又是笑笑:“可以啊。不过,还是把雪化成水比较好。”说完,他拿起地上的两口锅,走了出去。我也跟着出去。
他飞到了山坳边上的雪山上,先用雪把两口锅擦干净,然后把两口锅都装满了雪,接着又飞下来,把锅放到了温泉口。
我跑了过去,到他身边,气喘吁吁地停下,说道:“原来这锅是化雪水用的呀!可是,为什么要两个呢?”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过了没一会儿,底下的雪就开始化了。然后,慢慢地,我看到,满满一锅的雪,化成水却只剩一个锅底的量了。他把一个锅里的雪水倒在另一个锅里,加在一起,也不到半锅。
他把空锅拿起来,对我笑笑:“明白了吧?”我笑着点头。他又拿着空锅去取雪了。
这次,雪化完之后,有半锅多了。我们多等了一会儿,让雪水温得更热一些。等待的时间,他还教我认识了红景天。等雪水热得差不多了,他端着锅,我拿着空锅,一起回到山洞。
我们化雪水的时候,大黑回来了。它果然是找吃的去了,叼回来一只小动物,和雪獒一起吃。远远的,我们也看不清楚是什么动物。这冰天雪地的,也不知道它是去哪里找的猎物,真是厉害。
它们在那边吃野味,我们在洞里,就着温热的雪水,也吃了些东西。
这时候,已经是半上午了,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休息了一会儿,他问我:“你听说过玛旁雍错吗?”
“当然,西藏三大神湖之一。”我来之前查了一些西藏的资料,看到过玛旁雍错。“对了!”我忽然想了起来,“它就在阿里地区!就在这附近!是吧?”当时我只是看了一眼,心想反正我肯定不会去那里,也就没有仔细看。可是现在,我却已经在阿里无人区的深处了。
“嗯,你想去吗?”他看着我。
我点头。怎么会不想呢?当时那些资料我虽然没有仔细看,却还是依稀记得,玛旁雍错美誉多多,好像还是传说中“西天瑶池”的原型。可是,那里是旅游区,虽然是冬末春初,旅游淡季,可没准还是会有人,不方便他飞行。
果然,他说:“好,我带你去。不过,我们只能飞到附近,然后,还要再爬山走一段路才能到。可以吗?”
我笑了:“当然可以。”
我们把黑色藏袍反过来穿,白色毛里子在外面,这样,就变成了白色藏袍。白天在雪山上行走,还是白色比较适合。
然后,出发。
这一路上,我发现,原来,两个人在一起,也可以这样安静和自由自在,也可以享受到“浮世清欢”。而且,两个人的浮世清欢,比起一个人,更多了一份心底的温暖。不知不知中,我脑子里就响起了一首歌的旋律:张国荣的《取暖》。
本来,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可是,我不想打破这种气氛,只想静静感受。况且,说到底,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的真相,最后都只有天知道。眼下,我只需要清楚一件事情就足够了,那就是,他绝对值得我信任。至于关于他的一些事情,我希望,如果他愿意,最好是他主动告诉我。当然,即便他什么都不说,也丝毫不会影响我对他的信任。
和他一起爬山,路再难走,空气再稀薄,我也觉得是一种享受。
玛旁雍错。
圣湖。西天瑶池。我不想再用任何语言去描述和形容它。
我们喝了湖里的水,冰凉清甜。希望这圣洁的水,可以洗去我们心中的孽障。
在玛旁雍错的旁边,是拉昂错,也就是“鬼湖”。圣湖与鬼湖,一正一邪,如此对立,却又相依相守,让我想起了老子《道德经》里的一段话:“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先后相随。”世间万物,终极真理,又有谁能真正明白呢?谁又能真正做到“磅礴万物以为一”呢?
离开玛旁雍错,我们又去了古格王朝遗址。
其实,刚听到古格王朝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以为,它只是个传说,也许并不存在。可是,当那片恢宏苍凉的遗址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立刻真切地知道,它,古格王朝,确实曾经存在过。
碧空如洗,夕阳西下,我和他站在那一大片土黄色的遗址前,并没有走近去看。他简单地为我讲了古格王朝的故事,我静静听完,什么也没问。多少辉煌,多少纷争,多少灾难,如今却只剩下这片断垣残壁,在默默地告诉着人们,那曾经的一段历史。
回去的路上,我伏在他的背上,心里满是对他的感激。
要不是他,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会飞行。要不是他,我想都不敢想,自己居然可以在冬天来到阿里无人区,见到这壮美的雪山,奇异的红雪,这冬日里的玛旁雍错、鬼湖,这神秘却又真切的古格王朝遗址。还有,要不是他,也许我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体验到,那种两个人在一起的、温暖的“浮世清欢”。
我这是爱上他了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爱上一个西藏男人。而且我根本不了解他,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