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凉如水,薄如丝,淡淡银辉倾泻下来,如同银铝,分外好看。夜有清风,穿堂而过。木有伏虫,轻轻嘀鸣。李誉看着眼前这般美丽的景象,心头却是浑浑噩噩,毫无感觉。
他拿出怀中的三封书信,轻轻摩挲,一双眼睛忽闪忽闪,若有所思。自从十年前,自己被郭汉清收为侍读后,已经很久没有过孤独和彷徨的感觉了。十年前的那一幕,那个萧瑟的雨夜,李誉似乎看见一个孤独的身影,默默的凝视着和唯一一个和自己至亲的老仆这就样病死在庙中。
那个身影,因为害怕,因为恐惧,更因为不安和无错,在那名死去的老仆身旁失声痛苦。外面是萧瑟的雨,里面同样是萧瑟的雨。若非后来,在庙里遇到了郭汉清大儒,李誉很难确定,自己现今又是身在何处。
李誉的双眼微微发红,无声中溢出了些许泪滴。李誉闭上双眼,小手紧紧的握住,最终又是放松了下来。他抬头望向天空,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略微带起萧瑟的笑容:“当初决定隐瞒的时候,不就是已经想到了结果吗?既然早就有所预料,如今还能够活下去,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更何况,还能到稷山学院学习,也算是因获得福吧。”
李誉摇摇头,心头多少有些怅惘。再次凝视着夜空看了片刻,方才起身,收起三封书信,走回卧室中。
因为朝廷的诏书已经把李誉的关系,从一名“吉祥村”的生还者变为了朝廷的细作,所以他的身份已经能够公然出现,同时间,朝廷派去的督察队也就失去了作用,在一番震慑后,悄然而回。
但是从朝廷下发的诏书依旧没有断绝,短短半天的时间里,先是传出“夜魔宗”全宗覆灭,后再传来“真清教”山门遁走他处,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东蜀国上下,立时间都陷在一片血雨腥风中。
李誉在卫琅的提督府呆了还不足一天,他便是从赵管事那里,寻来一只训练过的斑鸠,将郭汉清交给自己的三封书信中,那个为自己寻找打手的书信寄了出去。如今朝廷正在全力征剿真清教、四魔宗等教门宗派,倒是自己轻易能够离开的时候。若是等到日后再离开,恐怕变数又会增加不少。
李誉在寄出这封信后,整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陪在郭汉清身旁,听他讲讲儒家典故,讲解一些自己不太明白的儒家学识。郭汉清也是看出李誉的意图,所以很乐意将自己的所学兜售出来。在余下的时间里,师生关系更为和睦。
第三天傍晚,李誉简单的收拾了一些行囊,最主要的却是将文曲候文祥的《三律八典》和《文子时语录》带上,又带上了前朝三公的一些文集,来到郭汉清的宅院。郭汉清正在书桌旁摹帖,见到李誉进来,并没有急于开口说什么。又重新铺好一张宣纸,在一旁研墨。
李誉走过去,接过郭汉清的位置,轻声道:“让学生来磨吧。”郭汉清将手抽回去,重新拾起细牦毛笔,等着在宣纸上泼墨挥洒。
“为师明白,在吉祥村中,你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但是这个线索十分不同寻常,所以你收了起来,一直隐晦不提,连老师也瞒过了。李誉,你本意很好,只是这样一来,却将你推到了绝地啊。”
“老师多虑了,李誉在吉祥村中,的确是发现了一些线索,但都和案件无关。况且前两日诏书下来,大理寺卿等人都奉诏离开,回都城复命。学生的这点线索,有和没有,再也不会影响大局。”
李誉说着,将手中砚推到郭汉清身侧,然后束手而立,神情微恭,稍微退后一点。郭汉清看了眼李誉,神情微微一怔,蓦然道:“你看明白了朝廷的意图?”
李誉没有说话,只是望向郭汉清的脸庞,分外的恭敬。郭汉清目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深意,像是有些满意般,露出淡淡的笑容。他伸手拾起毛笔,蘸好墨,开始落笔。
“李誉,你跟在为师身边十年,无论品行还是资质,都是奇佳。当初为师收留你,是看你孤苦,不想却换来你今日的回报。说起来,还是为师大占你的便宜。”
“为师自从衣锦还乡,退隐大叶城后,已经有五年不再关心过朝政。自以为从此能够安于一隅,远离纷争,不想终究还是要回到朝廷。只是这短短数载的时间,为师对这朝廷诡谲、天下苍生的局势,更加的看不透了。”
“此次你去稷山学院,为师希望你能在儒学上,有着长足的进展。至于仕途一路,只要能够做到明哲保身就好,能不能走远,又能走多远,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郭汉清说完,手中的毛笔也放慢下来。李誉定睛一看,却是八个苍劲有力,充满着大气磅礴的笔体,势若开山猛虎,腾如出海蛟龙,大开大合间,完全是浩然朗然的样子。
但若是行家细看,却是能够发现,在这样气破苍穹的文笔中,又有着一股江南水乡、飘逸脱俗的气息漫溢出来。笔走龙蛇,龙飞凤舞,分为清丽。上书八个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李誉微微颔首,从一旁拿过郭汉清专门的印章,沾过印泥,递给郭汉清。郭汉清在收笔的地方,写好落款,文印,而后离开书桌,走向床榻。李誉将这副字收好,装进包裹中,就看见郭汉清再次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龙佩般的东西,想了想,还是递给李誉。
“这是当初收留你时,你用来抵押的玉佩。这么些年来,我一直代你保存,如今正好还给你。李誉,为师有种预感,你这块玉佩来历不凡,你切不可丢失或者遗弃了。”
“学生明白。”李誉收起玉佩,看也不看,就陪着郭汉清向着宅院外走去。
赵管事早已经等在提督府的外面,见李誉走出来,和他交谈片刻,道:“提督大人现在指挥者军马,正在剿灭那些宗门余孽。这次就就不用拜别了。我家大人说,希望等到公子出师的时候,能够在仕途一方风顺,绣锦前程。”
李誉恭敬道:“替我多谢卫大人的厚爱。”再次和郭汉清、赵管事挥别,而后骑上那匹红骢骏马,向着城外的方向奔去。
······
······
湖城东南,挨近一座兵营的小山头上,有着一名少年盘膝坐地。在他身旁,则是一名长相颇为邋遢的老者。但见这个老者塌鼻梁,双眼浑浊不明,一身褴褛衣衫。身子慵慵懒懒的躺在山岩上,时而转身,时而仰视,时而走来走去。少年望着老者的身影,不由露出一笑。
“戚师傅,你能不能歇一歇?再待片刻,咱们再赶路也不迟。”少年皓齿一露,神色颇为安静。在他眼前这个邋遢老者,正是郭汉清的书信邀来的武者,戚芳。
“哎!你这小伙子,分明是看不起你戚大爷嘛!我就不相信了,来追杀你的人,还能够有你戚大爷厉害?”
“厉害不厉害我不知道,总之我不会以身涉险。戚师傅也是走江湖的人了,怎么会连这点也不明白?”
“不明白?小子,你没听过艺高人胆大吗?你戚大爷武道高深莫测,犹若通玄,难不成还会怕一个小小江湖?哼哼,也就你这种小辈贪生怕死,磨磨唧唧,尤其是你们这些儒生,酸秀才!你戚大爷最看不惯你们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