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报紫荆关沦陷的告急文书被八百里加急飞马送至,闻知此消息,整个京城顿时炸开了锅。
紫荆关的陷落对大明朝廷来说可谓是晴空霹雳,本来皇帝朱祁镇被俘已经够朝臣们头痛的了,现在紫荆关失守,京城无异于是门户洞开,瓦剌军队随时都有可能兵临城下。
一时间京城之内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坊间风传瓦剌大军已打到京师郊外,也先扬言要血腥屠城云云。百姓们都担心说不准哪天刀兵之祸就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城中不少豪门富户已开始收拾细软转移家当,做好了逃难的准备。
此时的大明帝国军队惨败、皇帝被掳、京城空虚、人心浮动,举国上下皆一片哀号。大明王朝建立也不过近百年,就在十几年前国力还处于空前鼎盛,如今却已呈现出一片亡国之象。
边关发来的告急文书中特别提到,紫荆关之所以陷落除了守将孙祥失职外,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内侍太监喜宁投敌叛国!
此消息一出,朝野上下顿时群情激愤。因为太监喜宁亦是王振所领导的阉党成员,阉党平日里恃宠弄权作威作福,朝臣们早已积怨在心。如今东窗事发,皇帝听信王振谗言最终被俘,喜宁又公然投敌出卖国家,阉党已然成为全民公敌。
由于阉党最大的靠山皇帝朱祁镇已经落入敌手,如今朝中一切事务全由代政王朱祁钰主持,因此对阉党进行彻底清算的呼声便甚嚣尘上。
紫禁皇城文华殿内,代政王朱祁钰应约召见了众臣。
一番行礼完毕,都御使陈镒率先出班奏道:“阉贼王振及其党羽自恃皇帝宠信,平日里枉顾国法大肆贪渎,前段时日又怂恿皇上贸然亲征,以致天子陷落浊尘,而今阉党之徒喜宁更是背主投敌祸国殃民!此等国贼必须予以严惩!”
陈镒刚说完,吏部尚书王直便出班附和道:“陈御史所言极是,王振阉党劣迹斑斑、罪大恶极,十余年来其犯下的罪行亦是罄竹难书!请殿下务必下旨剪除王振党羽,扫除阉患。”
还没等朱祁钰回话,群臣便纷纷挺身响应,你一言我一语的痛陈王振及其阉党的种种罪行。一时间朝堂上秩序大乱,百官们的情绪都已近乎失控,谩骂哭号之声不绝于耳。
陈镒、王直等人的要求令朱祁钰感到无所适从,毕竟王振是皇兄的恩师,就算要处置也该由皇帝亲自下旨。而今你们这帮大臣却如此杀气腾腾,叫我这个赶鸭子上架的代政王怎么办才好?
朱祁钰当惯了不问世事的逍遥亲王,对处理政务没有丝毫经验,完全是被他的皇兄朱祁镇拱到这个代政王的位置上的,如今却突然间要承担起决策国家大事的重责,自然是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见朱祁钰始终不表态,群臣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竟不顾君臣礼仪指着朱祁钰的鼻子大声质问威言相逼,大有今个儿若不给出个说法就绝不罢休之势。
面对众臣连珠炮般的诘问,朱祁钰被这咄咄逼人的气势惊得面色惨白、虚汗淋漓,只得不停的拿绢帕来回擦拭脸上的汗水。他哪里见过这种阵势!
喧闹了一阵后,朝臣们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用期许的目光看着代政王朱祁钰,等待他的最终表态。
这种诡异的静谧气息反而令朱祁钰感到更加不安,望着朝臣们那恶狠狠的眼神,朱祁钰明白自己今日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想出这个殿门。于是他终于唯唯诺诺的开了金口:“那那……喜宁已然投敌,贼首王振昔日随军出征如今又生死不明,这叫本王如何处置?”
陈镒严正奏道:“阉党作恶多端,不杀不足以安人心平民愤!请代政王殿下下旨,捕杀王振同党、诛其九族!”
朱祁钰听罢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般大开杀戒,岂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但是若不答应此要求朝臣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朱祁钰只得应付道:“众卿且先回去,容本王思量思量,之后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臣一听这算什么话,容你思量,思量到何时?思量过后你要是不同意咱今个儿不就白闹了么!于是此言一出原本已安静下来的朝堂便再度骚动起来,大臣们七嘴八舌争相议论,却没有一个人挪动步子。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一句话,不清算阉党咱就不走!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之际,却忽然听得一个洪亮有力的声音说道:“诸位同僚,可否听我说一句!”众人循声望去,见发言之人乃兵部右侍郎于谦!
当其他朝臣鼓噪哭闹之时,于谦却始终站在角落里未发一言。现在眼看事情陷入僵局,于谦终于挺身而出说道:“诸位如此苦苦相逼,代政王实难仔细权衡。依于某愚见,我等何不暂且退出殿外等候,让代政王静下心来思虑一番,等代政王殿下将利害关系捋清之后,我等再入殿平心静气的与殿下商议。”
听了此言,吏部尚书王直率先表示赞同,众臣便也不再提出异议。于谦见状便对朱祁钰问道:“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朱祁钰惊魂初定,但脑袋还是一片空白,他只想着赶快让这帮大臣从眼前消失,哪怕是暂时的也好。遂点头认可,又顺势挥了挥手示意群臣赶紧退出去。
于是众臣便鱼贯走出文华殿,继而来到左顺门前就地等候。
见大臣们陆续离开,朱祁钰总算长舒了一口气。然而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按约定待会儿群臣还得进殿来逼你就范。于是朱祁钰便琢磨着怎样才能把他们彻底轰走。
这时一直立在朱祁钰身旁的大太监金英撺掇道:“百官竟然对殿下如此态度,这岂是君臣间应有的礼仪?简直就是以下犯上,图谋不轨!请殿下动用锦衣卫将那些居心叵测的刁臣强行驱散,谁若不从,便以谋逆之罪论处!”
朱祁钰一听顿时大喜:“如此甚好!”遂下令遣锦衣卫前来“依法”维护宫廷秩序。
金英领命后便吩咐手下一个小太监赶紧去支唤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小太监一路小跑着奔出了文华殿门,朱祁钰和金英都如释重负,自以为万事大吉。
金英和朱祁钰这仆主俩,说到底就是一个老糊涂与一个小迷糊。你们也不仔细想想,马顺是何人?阉党的二把手!大臣们对阉党都已是恨之入骨,今个儿这事就是冲着阉党来的,现在却又要让马顺去“执法”,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左顺门前,百官正顶着烈日站立等候,一些情绪激动者仍对王振不依不饶,口中依旧咒骂不停。
就在这时,众臣望见前方迎面走来了三个人。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领着从前方护卫着王山逃跑回来的赵油手和管世宽大摇大摆的来到众人面前。
见到马顺来了,文武百官们不禁又想起了七年前的一件事。
正统八年,翰林大学士刘球上书奏表,称北蛮瓦剌以向天朝进贡为名,将大量劣质牛羊马匹以次充好,骗取我方优质正品;虏肉横行于市,扰我黎民生计云云,望皇上下旨限禁鞑虏入贡。
刘球的奏书指控瓦剌人在双边贸易中使用大量伪劣商品来换取明朝的名牌正货,且进口的廉价牛羊肉大大冲击了本国的相关产业,使得国内的养殖户们怨声载道。刘球主张要设置贸易壁垒,甚至不惜断绝与瓦剌的贸易往来。
这里先不说搞贸易保护主义对国家是利是弊,但此举却严重妨碍了某个阶级集团的利益,那就是阉党。
其实瓦剌人之所以敢堂而皇之的售假贩假,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朝廷贪官的庇护,而这些贪官背后的大老板就是王振。
瓦剌奸商为了能够销售假冒伪劣产品而不被查封,必然会向主管官员大肆行贿。而贪官们为了能中饱私囊而又不被朝廷惩办,自然会来孝敬掌大权的王振。正是由于王振的姑息纵容,才使得整个国家的边贸体系混乱不堪,而王振一党每年从中捞取的不义之财难以计数。现在你刘球竟然要皇帝限禁边贸,这不是公然挡我的财路么?
由于带头反对自由贸易,翰林大学士刘球无疑成了阉党的眼中钉,王振是欲除之而后快!
为了除掉刘球王振可谓是费尽心机,但他苦于实在找不出治罪刘球的借口,只得下定决心要把刘球硬生生做掉!
且说京城中有个小吏名叫彭德清,与刘球是同乡,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势利小人。听闻彭德清是刘球的同乡,王振觉得可以将此人加以利用,于是便将其唤至府中。
听到王振的召唤彭德清不禁受宠若惊,他屁颠屁颠的奔至王振府邸,一见到王振便不遗余力的巴结道:“王公公!您可知道小的日盼夜盼就盼着有朝一日能一睹公公的真容啊!过去一直不得机会,今个小的三生有幸,终于见着公公了。不知怎的小的见了公公总感觉比见了亲生爹娘还亲呐!”边说彭德清还一边哈下腰身冲着王振不停的点头媚笑。
望着彭德清那横咧的大嘴和眯缝的两眼,王振心中暗道:“这厮天生的一副奴才嘴脸,正好为我所用。”便说道:“彭大人不必客气,我今日请彭大人前来是有一事想请大人帮忙。”
彭德清立马回道:“公公有何吩咐小的肯定照办,纵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王振问道:“听说你和刘翰林是同乡是么?”
彭德清说道:“王公公是说那个刘球啊?没错,我与那刘球老儿确是同乡。不仅是同乡,我俩还是街坊,小的自幼便与之相识。刘球老儿长小的十岁,他考上举人时小的还在念私塾,等小的踏入仕途后,那刘球都进了翰林院了。只不过那老东西太清高,好像不怎么看得起我,既是这样,小的也就懒得去搭理他!”
王振听罢回道:“那我现在就要你再重新搭理搭理他。”
彭德清不解:“公公这是何意?”
王振说道:“刘球上书皇上要求限禁边贸,这便是公然与我作对!我想请彭大人借同乡名义将刘球招来,而后杀之!”
一听这话,彭德清顿时面色发白,抖抖瑟瑟的跪地摆手道:“这这……!就我这小身板,哪杀得了人啊!”
王振不屑的嗤道:“不用你亲自动手,我自有安排!”随即冲彭德清把手一招:“附耳过来。”
彭德清侧耳凑了上来,王振便对其一阵轻声耳语,到时你只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彭德清听罢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应道:“小的明白!”
言毕,王振吩咐下人将一蒙着丝布的案板端至彭德清跟前。彭德清揭开丝布一瞧,眼前竟是几枚大银锭。
彭德清立时笑逐颜开,他跪地叩首对着王振一番千恩万谢,而后便喜滋滋的抱着银锭离开去了。
三日后,彭德清以同乡情谊为由邀刘球喝酒叙旧。刘球为人耿直,本身对这奸滑猥琐的彭德清极为鄙夷,但碍于同乡兼街坊的情面,刘球还是勉强答应赴宴,至此他已在不知不觉中踏进了彭德清和阉党为其精心设下的死亡陷阱。
二人双双入席坐定。彭德清见刘球表现得很不自在,便主动端起酒杯一脸媚笑道:“嘿嘿嘿嘿,刘大人,今小弟请尊驾前来只为一叙同乡旧谊,别无他意。刘大人乃翰林院里德高望重之人,还请大人今后在朝中能多多照应小弟。来,小弟先敬大人一杯。”说罢便抬头将酒一饮而尽,之后又嘿嘿嘿的嘻笑个不停。
刘球简单的应付了两句,勉强呷了口酒,随即便又沉默不语。
刘球的冷漠态度让彭德清自觉很是无趣,于是他收起奴颜换了副嘴脸,目露凶光厉声道:“我知道刘大人心里一向不待见小弟,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假客套了。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小弟此次请大人前来其实是受了当朝帝师王振王公公所托,劝诫刘大人停止上书皇上限禁边贸。若大人依了小弟,则王公公必亏待不了大人。若大人执迷不悟,那可莫怪王公公翻脸了!”
刘球听罢将手中酒杯使劲往桌上一敲:“哼!我就知道你这厮乃是阉党的走狗,与你同乡真是老夫的羞耻!”随即起身斥道:“道不同不足与谋!老夫所为皆为国家社稷,不像尔等阉党之徒一心只谋私利。请你转告王振,老夫与他实在难以苟同,不服气的让他尽管冲着我来!”说罢刘球便拂袖而去。
见刘球忿忿离去,彭德清暗自冷笑道:“老东西命不久矣,还神气个屁!”
走出酒肆,刘球气乎乎的坐上官轿,喝令道:“回府!”左右轿夫听了便立刻扛起轿子大步而行。
刘球坐在轿内正一个劲的生闷气,却突然觉得轿子好像停了下来。纳闷之下,他钻出轿子问道:“怎么不走了?”可几名轿夫却如同木头人一般默不作答。
刘球好生不解,他朝四周望了望,见自己正处于一片人迹罕至的荒野之中。再仔细看那轿夫,刘球猛然惊骇道:“你……你们不是我府上的,尔等何人?”
这时只见一旁走出两个人影,边走边大笑道:“刘大人好眼力啊,他们的确不是大人府上的人。您的轿夫在大人与彭德清会面时已被我等先行送入阴曹地府了!”
待二人走近,刘球一下子便认出了这两个。来者竟然是锦衣卫的正副指挥使马顺和赵油手,而那些抬轿之人都是乔装过的锦衣卫!
刘球惊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马顺狞笑着回道:“做什么,送刘大人上路呗!”
刘球见状便欲高声呼救,却见四周荒芜一片,在这喊救命恐怕只有鬼才听得到。而这时马顺等人已抽刀出鞘,慢慢逼近而来。
眼看自己身陷绝境,刘球悲愤之下高抬起双手面向苍天仰头大呼道:“太祖太宗!宣德先皇!请快快显灵惩治奸恶啊!”
与此同时,就见赵油手朝刘球抬手便是一刀:“我让你再嚎!”
手起刀落,刘球的头颅瞬时滚落地下。
翰林大学士刘球荒野遇害的消息顿时震动了整个朝野,皇帝朱祁镇闻之更是龙颜大怒,遂着令刑部一定要彻查此案缉拿真凶!
其实朝中所有官员都心知肚明这是谁干的,只是忌于阉党权大势大,再加上确无真凭实据,百官也都敢怒而不敢言。刑部更是敷衍了事,象征性的查了一番,便以无线索可循为由将此案搁置一边,至使震惊全国的刘球事件就此成了一桩“无头悬案”。
刘球的被害使得朝中主张限禁边贸的大臣都噤若寒蝉,再也无人敢向皇帝上书限制与瓦剌人的贸易了。王振及其阉党此后便可高枕无忧,继续心安理得的在外贸中大肆捞取着不义之财。
然而事与愿违,瓦剌人见明朝政府丝毫没有整顿边贸秩序的意思,便逐渐得寸进尺起来。他们已不再满足于贩卖些伪劣货品,进而又打着行商的幌子开始在边关各地明偷暗抢,最后甚至发展到了公然掳掠!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坐在紫禁城内的朱祁镇终于看不下去了,虽说他理政能力很低,但也不至于是个无道昏君。瓦剌人竟敢以贸易为名行强盗之实,我堂堂天朝岂能容这些北蛮鞑虏在此撒野?盛怒之下,这才有了前面的御驾亲征。
此时,马顺还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已经成了也进的刀下之鬼,来到这里,还趾高气昂的对群臣说道:“尔等好大的狗胆!竟敢在此聚众闹事,目无王法。识相的赶紧给我散了,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于谦见状便上前说道:“我等是应代政王之命在此等候,怎能说是聚众闹事?!”
马顺斥道:“扯蛋!我就是奉了代政王之命前来驱散尔等的,快滚!”边说着马顺边狠狠推了于谦一掌。
马顺这一掌将于谦推出了一丈多远,于谦踉踉跄跄的急退了好几步,好在被旁人及时扶住才没有翻倒在地。
都御使陈镒见马顺如此逞凶,便挺身上前骂道:“阉贼!于大人乃朝廷二品大员,你竟敢肆意动粗,到底是谁目无王法?”
吏部尚书王直也上前声援道:“你们这些无根阉人,国家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还不都是因为尔等阉党弄权所造成?今日你还敢大言不惭在我等面前谈什么王法!”
马顺听罢恼羞成怒,在他的示意下赵油手和管世宽随竟然直冲上前对着陈镒和王直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只见陈镒被打得嘴角流血不止,王直则因上了年纪,经不住这般殴打而倒地昏迷不醒。
吏部尚书王直是朝中年岁最长的元‘老,在百官心目中可谓是德高望重,今日竟被锦衣卫打得当场昏死过去,在场众人无不惊骇万分!
至此百官心中的一腔怒火被彻底点燃,陈镒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振臂一声高呼:“众同僚,我等今日便为国抽,扑杀阉贼!”
随着陈镒这一声怒吼,一场明朝宫廷史上空前绝后的精彩大戏就此拉开了序幕。只见朝臣为一方,锦衣卫为一方,双方于左顺门前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自由搏击大赛!
因为大臣们身上的官服大都为深蓝色,为了接下来表述方便我们不妨称其为“蓝队”,队长陈镒。马顺三人所穿的锦衣卫制服皆为红色,故称之为“红队”,队长马顺。
现场的朝臣足有百十来号人,而与之对垒的锦衣卫只有三个,因此就人数而言蓝红两队的力量对比是一百比三!
陈镒振臂一呼,蓝队队员纷纷响应。冲在最前的是王纮、张孟等一批年轻言官,他们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再加上人多,誓要与凶残的锦衣卫好好较量一番。
然而王纮、张孟虽然年轻,但毕竟都是文官。而锦衣卫虽然全是太监,但是个个武功高强。所以尽管蓝队人多势众,在马顺所率的红队面前却是不堪一击,只有挨揍的份。
只见红队队员彼此相依互为掩护,瞬间便击溃了蓝队的第一轮冲击。
赵油手使出闪电手、管世宽使出无影脚,将王纮、张孟一干人等打得满地找牙。蓝队队长陈镒见此情形不禁气冲牛斗,他挥起王八拳猛冲向马顺。马顺轻巧的闪躲过陈镒的攻击,而后便一个老鹰扑小鸡将陈镒拦腰抱起,并在半空中抡了几圈后将其奋力抛掷向蓝队的人群,跟在陈镒身后的众人顿时如保龄球瓶般一倒一大片!
虽然被红队揍得鼻青脸肿,蓝队队员却丝毫没有退缩之意,朝臣们前赴后继一往无前,表现得真是比土木堡的明军要勇猛多了!
陈镒摇摇晃晃的爬起身来,看见本方吃亏太大,便意识到如此硬拼不是办法,打架也得讲些策略。他见马顺三人背对背互相倚靠,彼此互成犄角之势无懈可击,遂意识到若想取胜就必须把三人拆散开逐个对付。
于是陈镒将王纮和张孟叫至身边,说道:“二位大人从两边一起上,随后便诈败而逃,务必将赵油手和管世宽从马顺身边引开!”
王纮和张孟同时应道:“明白!”说罢二人便各自带领一批队员分头朝赵油手和管世宽冲去。
王纮、张孟等人免不了又挨一顿老拳,队员们在陈镒制定的战略方针指导下且战且退,成功的将赵油手和管世宽吸引而出,不知不觉中红队三人已被蓝队分割包围。
陈镒见状暗自称妙,随即便带领队员扑向马顺。
面对不断扑来的朝臣,马顺亦感有些力不从心,后悔平时在百官面前作威作福惯了,今日竟一时大意忘了带佩刀!若有钢刀在身百官还不束手就擒,又何以至此?
此时的马顺已被汹涌的人群围于中间,只得疲于应付。陈镒趁马顺不注意悄悄溜至其身后,并铆足全身力气飞起一脚直踹向马顺的腰眼!
马顺正忙于招架眼前,不成想后腰竟被人猛踹一脚,顿时失了重心,髋骨前倾上身后仰,继而脚下一个踉跄被人仰面推倒在地。
陈镒瞅准时机骑上马顺身体,随即抡拳就打。马顺赶紧挥臂接挡,随后猛躬腰身意图推开陈镒重新站起。
眼看马顺就要挣脱,陈镒便对手下队员大叫道:“快来帮我摁住此贼!”于是七八个朝臣便奋不顾身扑上前来,如叠罗汉一般协助陈镒将马顺死死压在了身下!
这时被打昏在地的王直苏醒过来,他一睁眼却发现身边同事已和锦衣卫乱战成了一团。忽又见马顺已被众人合力压伏在地,正拼命的扭动挣扎。
眼前景象令老臣王直血脉喷张,他毅然决定要加入战斗,于是便将官帽一甩,奔向马顺而去。
见马顺的四肢和身体都已被死死压住,只有个脑袋露在外面。王直便跑到马顺面前,弯下腰身大喝道:“阉狗!吃老夫一掌!”
王直自然是没练过什么降龙十八掌,他只顾叉开五指胡乱的扇了下去,偏偏事也凑巧,王直的两根手指竟然戳进了马顺的眼窝!
伴着“噗啪”的异响声,王直只觉手指间宛如戳破了两只胀满气的鱼鳔。低头看去,自己的手指已深深抠入马顺的眼睛,一股粘稠的血水正从眼眶处不断往外流淌。马顺顿时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看到这般血腥场面,王直也一时慌了神,他连忙将手抽了回去,这一抽手却几乎将马顺的整个眼球都带了出来。马顺眼珠暴凸,满脸鲜血淋漓。
陈镒等人见状便立刻爬起身对着马顺一阵疯狂猛踹,脚掌与拳头雨点般的落在马顺身上!双目失明的马顺已毫无反抗之力,只是一个劲的满地打滚。
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之后,马顺终于匍匐于地不再动弹,就此一命呜呼!
赵油手和管世宽这两只走狗的下场亦可想而知,不到半个时辰,同样命丧于朝臣们的拳脚之下,陈尸当场!
这场惨烈的肉搏大战最终以红队被蓝队全歼、蓝队大获全胜而告结束。
端坐于文华殿内的朱祁钰听到殿外传来阵阵惊天骚动,一时不知何故。本来他还想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后来看这动静闹的实在太大,便迫不得已走出大殿来查看情况。
当朱祁钰走出文华殿来到左顺门前,面前的景象顿时把他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得眼前一片零乱,无数官帽、腰带和靴子散落四处,地上还躺满了浑身是血的伤员,咒骂声、哭喊声、哀号声响彻耳畔。再定睛一瞧,赫然发现三个着锦衣卫制服的人一动不动,已毫无生命迹象!
朱祁钰大惊失色,竟然闹出人命了!眼前这些人哪里还是温文尔雅的朝廷官员,简直就是一群撕食的凶恶豺狼!
就在此时,东厂之人听说自己的长官出事,一大群腰佩钢刀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军士便冲向左顺门而来。只见锦衣卫们纷纷抽刀出鞘,气势汹汹摆出一副欲替长官报仇的架势,却忽然望见代政王朱祁钰竟也立在人群之中,于是锦衣卫马上又收起钢刀,对着朱祁钰低头躬身以示恭敬。
朱祁钰没有理会或者说根本没注意到大批锦衣卫的到来,他早已被眼前的情形吓得魂不附体,一心只想着赶紧溜回**,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在朱祁钰扭头而走之际,却忽被一人猛地拽住了衣袖。
“马顺罪该当诛,死有余辜,请殿下赦我等无罪!”
朱祁钰吃了一惊,回头看去,见拉住自己的人乃是于谦。朱祁钰一心只想脱身,于谦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遂草草应付道:“无罪,无罪,尔等都无罪!”
然而于谦仍旧死死拽着朱祁钰不放:“请殿下向在场所有人大声宣谕!”
朱祁钰无奈,只得对众人大声宣谕道:“马顺该死,扑杀马顺者无罪!”说罢,一使劲,袖子被挣断了,朱祁钰一溜小跑的逃回内宫去了。
原本想要对群臣大开杀戒的锦衣卫听到朱祁钰的谕令,便自知无法再替长官寻仇,只得忍气吞声的抬着马顺三人的尸首悻悻而去。
至此,这场发生在左顺门前跌宕起伏的惊天大戏正式落下了帷幕。
马顺被活活打死了,王振也已经证实被樊忠打死在了土木堡,阉党的首脑集团其实已经覆灭。但群臣依旧不依不饶,王振死了,那就拿他名气上的侄子王山来顶罪,正所谓父债子偿!
于是,刚刚逃回家中,一直躲着不敢见人的王山迅速的被抓了起来,并押赴午门处以凌迟之刑。王山从千里之外的蔚州赶来投奔父亲王振,原本以为父亲是一颗千年不倒的大树,今后自己将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成想仅仅十几年后,自己却要顶替王振承受这凌迟酷刑,真是亏大了!
当然在黄泉路上王山也并不孤单,陪伴他的不仅有王振的家人(主要是那些义子义侄和府中仆役),还有一个便是因为帮着杀害刘球而做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的彭德清。
午门之下,被处决的王振余党足有几百口人。那些阉党小喽罗们皆被斩首,一刀砍掉脑袋倒也死的痛快。而王山和彭德清则没那么便宜,二人被处以凌迟,足足剐了上千刀后才咽气!
王振的阉党是覆灭了,但当今皇帝朱祁镇还在瓦剌人的手中,这个问题必须予以解决。
正是:刀刮阉党不足惜,奈何圣主远蒙尘!
兵部侍郎于谦与吏部尚书王直商量出了一个对策,然而这个办法并不是要把皇帝救回来或赎回来,而是直接废掉朱祁镇,另立新帝。新皇帝的人选他们也都想好了,那就是郕王朱祁钰!
于谦等人的方案是:废除朱祁镇的帝位,尊其为“太上皇”,继而拥立朱祁钰登基称帝。这样紫禁城内便又有了大明皇帝坐镇,而也先手中的皇帝“荣升”为了太上皇,其要挟明朝的筹码也就大大贬值了。毕竟手里攥着个过气的太上皇和攥着当朝皇帝那份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既然大政方针已定,那就一刻也不能耽误。于是于谦、王直等一班朝中重臣便直驱入宫前去觐见孙太后,因为废立皇帝这样的惊天大事,必须得到太后的同意才有可能实行。
慈宁宫中,孙太后惊闻如是,不禁百感交集。朱祁镇、朱祁钰两兄弟都是自己的儿子,手心手背皆是肉,现在于谦等人要求她立一个儿子而抛弃另一个,这于心何忍?
见孙太后不置可否,于谦便谏言道:“国不能一日无君,目下正值危难时刻,朝中尤其不可群龙无首啊!望太后能以大局为重,准臣所请!”
王直亦附和道:“是啊太后!此国难当头之际,朝廷必须另立出一个新君以稳定大局,如此才能安抚军心民心,重振朝纲!”
孙太后听罢却带着哭腔说道:“如今皇上沦落敌手,朝不保夕性命堪忧,尔等竟弃之于不顾,这是身为人臣之道么?大道理哀家不是不懂,可眼看吾儿祁镇蒙难,哀家不仅不施救却还另立新君,如此叫我这个做娘的情何以堪呐?”
听了太后此言,于谦立时回道:“臣等的意思并不要是弃圣上于不顾,而是待新君登基局势稍稳之后,再从长计议全力营救!太后请放心,臣于谦必会千方百计力保圣上平安归来,纵是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
见于谦如此义正辞严,孙太后稍感安慰,遂对王直等其他朝臣问道:“尔等也都是这么想的吗?”
众臣同声应道:“是!”
得到如此答复,孙太后继而说道:“那这样吧,废立之事尔等还须征求正宫皇后的意见。钱皇后品行端庄得体,为母仪天下的楷模,哀家对这个儿媳极为欢喜。而今皇上遭此大难,想必皇后心中定是悲痛万分。只要皇后能够承受得住这痛上加痛,同意让皇上禅位,则哀家亦不反对。若皇后不答应,则哀家这里亦是万万不准!”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朝臣们也只得顺从太后旨意,设法去争取到钱皇后的支持。于是众臣便推举于谦和王直作为代表,前去劝说钱皇后。
于谦、王直在**总管太监金英的陪同下来到坤宁宫,向皇后钱慧阐明欲废朱祁镇帝位之意。
于、王二人话刚刚说完,还没等钱皇后有所反应,其身边的万贞儿已率先拍案而起:“大胆!”
万贞儿涨红着脸对于谦和王直骂道:“你们真是斗胆包天,竟敢篡谋皇上的龙位,等哪天皇上回来了定会砍了你们的头!”
金英见状,不禁大声喝道:“万贞儿,反了你了!看来咱家若不把你大刑伺候你还就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说罢金英便要对万贞儿动用**私刑。
此危及时刻,钱皇后终于起身道:“金公公!这里是坤宁宫,就算贞儿坏了**规矩,是否也该由本宫来处置才是?”
“是是是,老奴唐突了。”在钱皇后的责问下金英只得放弃欲对万贞儿施刑的打算。
见此情形,于谦便适时说道:“贞儿姑娘也是为圣上着想,无可厚非。只是臣等之言亦是为江山社稷,绝无私心。皇后娘娘接受与否,还请示下。”
钱皇后缓缓坐定后便开始娓娓自语起来,那柔和清甜的嗓音伴着忧伤哀怨的气息悠悠萦绕于殿堂之内,显得格外凄美:“我悔啊,我真的悔啊。悔不该当初怂动皇上去追逐那些虚空的伟业,如今却落得个夫妻隔绝不得相见,何苦来哉!现在想来,哪怕皇上没有半点功业,只要他能日夜陪伴在我身旁,夫妻相濡以沫恩恩爱爱,那是何等之美,何等之暖。有此幸福,夫复何求!”
见钱皇后这般顾左右而言他,于谦和王直感到她似乎很不甘愿让朱祁镇退位,于是王直扑嗵一下跪于钱皇后面前恳求道:“娘娘啊,老臣知道您与皇上情深意切恩爱有加,废除皇上的帝位无异于是在娘娘的伤口上撒盐,但臣等这也是迫不得已啊!为了社稷安危,为了大明的江山,老臣今日腆着这张老脸求娘娘务必答应了吧!”言毕王直已然泪流满面。
一旁的于谦并没有像王直那样跪地哀求,而是严正的说道:“娘娘只顾感叹与皇上夫妻分隔,殊不知若不及时另立新君,则国事无人决策、将士无人指挥,到时候瓦剌铁蹄袭来,又将会有多少黎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于谦的这番话有如醍醐灌顶,钱皇后顿时无语,最后只得呜咽道:“罢,罢!谁叫我那个夫君自己不成器,自作孽也!尔等欲立郕王为帝,本宫又安能强拒,我答应了便是!”
万贞儿立即上前阻止道:“不能啊,不能啊娘娘!将来皇上回来了怎么办?”
钱皇后挽住万贞儿哀号道:“这就是命啊,贞儿,认命吧!”说罢二人便抱头痛哭成了一团,三岁的小太子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这一切,此时见万贞儿哭了,他也吓得呜呜的哭了起来。其情其景,让人看了无不动容。
但在国家兴亡的大势面,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于谦和王直见大功告成,便对着钱皇后连连磕头道谢,继而起身离去。二人步出坤宁宫时,身后仍不断传来万贞儿与钱皇后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太后和皇后都已同意废黜旧帝、另立新君,此事似乎已水到渠成。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听闻要自己当皇帝,朱祁钰竟然不干!
对朱祁钰来说,皇帝这个职业风险实在太大,主要还是因为左顺门事件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那群所谓的文臣,一个个的都有如凶神恶煞,不仅在大殿之上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竟然还把自己派去的锦衣卫给活活打死了!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我倒觉着养臣如养狼!自己当下根本没有能力掌驭这帮朝臣,谁知道做了皇帝以后会不会像马顺那样挨群狼的揍。
再说在这个特殊时期当皇帝责任重大,瓦剌大军长驱直入,搞不好亡国之君的帽子就会被扣在自己头上。皇兄留下的烂摊子,凭什么要我来承担,这个吃力不讨好的皇帝,本王不做!
于是任凭百官如何上奏劝进,朱祁钰就是千推万辞拒不接受,弄得众朝臣一时间也无技可施。
关键时刻于谦挺身而出,欲进宫晋见朱祁钰。朱祁钰则很清楚于谦的来意,所以干脆闭门不见。谁知于谦竟独自一人跪于宫门之外,称不见郕王就长跪不起。
朱祁钰闻之不忍,只得来到宫门口接见于谦。
见朱祁钰前来,于谦便说道:“殿下身为太祖皇帝的子孙,当今圣上唯一的御弟,临危掌国责无旁贷。若殿下执意推卸此责,臣便撰写檄文严加声讨,到时候不仅众朝臣与天下百姓会诟病殿下,就连太祖皇帝的在天英灵也会斥责殿下的。难道殿下真的想做朱氏皇族的不肖子么?”
朱祁钰听罢惊骇道:“你……你这分明是在威胁本王!”
于谦严辞回道:“臣等诚忧国家,绝无私计。纵是有言语相胁,也是为江山社稷。请殿下顺应时局,登基大位!”
过去为了争夺皇位,历史上曾上演过多少血雨腥风乃至是骨肉相残的悲剧。虽然也有大势已定后又百般推辞的,但那都是惺惺作态的政治把戏而已。而今,却是皇帝大位摆在面前,继位者竟吓得不敢承接,还得大臣出面以言语相逼,胁迫皇位继承人就范,真可谓是一段千古奇闻。
朱祁钰见实在拗不过于谦,无奈之下也只得屈服,遂长叹道:“唉!生在帝王之家,是福耶?是祸耶?”继而又问道:“那,本王何时登基?”
于谦答道:“明日!”
没错,就是明日。大敌当前,国家急需一位新皇帝主持大局,因此一切繁文缛节的程序全部从简。你明天就给我登基!
公元一四四九年九月初六,朱祁钰正式继大明皇帝位,建元“景泰”,谥号“代宗”。前任皇帝朱祁镇即日起尊为太上皇,此后凡新旧皇帝冲突者,均以新皇帝为准。
同日,于谦正式接替原兵部尚书邝埜之位,任兵部尚书职。
奉天殿上,朱祁钰惴惴不安的接受着百官的朝拜。十四年前,他的哥哥朱祁镇曾在同一个地方接受过同样的朝拜,但与当年相比此刻的大明王朝早已是时过境迁。
当初朱祁镇心忧的是如何使大明帝国保持强盛,而今朱祁钰担心的却是大明朝还能否继续生存!
于谦和朱祁钰在同一天获得晋升,一个升为国防部长,一个做了国家元首。危如累卵的大明帝国,今后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两人的手中。
正是:持念者罪灭河沙,修身者功高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