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横断山上半山腰杨宅今日有些混乱，几名年纪稍大的婆婆在杨允的卧室里进进出出，半响，一位苍老又尖锐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娃娃的头出来了！”
伴随接生婆喜气的喊声的是来自白云痛苦呻吟着的声音。
不过元月刚过，山中竹林已是在沉寂了又一个隆冬后开始复苏。顺着地下竹鞭微微裂的地缝正生了一排不畏冷风的浅紫色小野花，正是清晨，晨雾化成了露水乖巧地挂在花蕊上，放大了花蕊根根分明。这时有微不可见的飞虫过来寻清露，它停在露水沾湿的花瓣上，伸着尖利的吸器去享用它的早餐。实在惬意至极。
“啊，生了！生了！”接生婆在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中欢喜大叫，接着她又大惊，“呀！这孩子……”
五侠中医药世家李家一直都向杨家提供一种可以让新妇怀男胎的汤药，只要大婚当天服用直至怀孕，怀胎十月生下的便一定都是儿子。
唯独……唯独只有杨允的再婚妻子白云，怀孕九月产下的孩子，竟是女儿！杨曲与杨允此时惊骇的近乎吐血。金凌剑主是断断不能为女子的！不仅女子驾驭不了这剑，就是真的能使用它，她估计也活不过三十岁！杨曲踉跄着双手僵硬从接生婆手里接过被包裹的密不透风的孩子，心痛又探究地看着她的脸、她的全身……而这之后他突然弯了嘴角笑了起来。
“爹……”一旁的杨允担心这巨大的变故会让父亲失去理智。
杨曲将孩子交给稳婆带了杨允去书房。“阿允，你知道天生壑丹吗？”杨曲一直那么笑着，眉毛上扬，“你这个女儿，我的孙女就是拥有着惊奇骨骼、深壑丹田的习武天才！”
什么？唯一为女子的五侠之首，竟然是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听他如此说，杨允也一阵发懵，这么好的身体，怕是茫茫江湖里也没有几人啊……他不免惊喜：“爹，那我们还是将她按照计划教养？”
“当然！不仅如此，在我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我还会亲自教导她！”杨曲喜上眉梢，心中激动溢于言表，“我要让她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侠！最有能力的女五侠之首！”
杨允停了这话沉下颜色，扯了个笑转移话题：“爹，白云未生子，杨家要将她定为罪人吗？”
“你个臭小子！”杨曲指着杨允骂道：“白云是杨家乃至五侠甚至是天下的功臣！我不仅要你好好对她，我还会将她的名册与你的和在一起奉在祠堂里！雷鸳失踪后有这么个可人的丫头不顾一切离家同你结亲，无媒无聘照顾你、孝敬我，你有什么资格说她是罪人？”
如果白云生的女儿不是习武天才，你还会这么说吗？这句话，杨允拦在唇边，终究没有说出来。他微微垂下头，看着对面那人手上因长久握剑才有的茧子，说：“我明白了，爹。”说毕，拜礼退下。
卧室里此时已经清洁干净，杨允蹑手蹑脚进入内室，撩了床帘温和的看着因产女疲惫沉沉睡着的白云。他不知道自己对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生活了近两年的绝美女子是何中心思，杨允喜武厌静，白云却是整天都是安安静静，连说话都是柔柔的，他们不是知己。杨允心中还有另一个女子，痴呆如他，只认定雷鸳是他的发妻，所以他觉得他们也不是夫妻。他们的关系，可能是各取所需，各自过活。杨允需要一个可以顾家、侍奉父亲又低眉顺眼的妻子，白云需要一个她爱的能让她依靠的丈夫。
只是这样。
不是吗？
林为水刚开始听说杨家出了个女儿后立刻上山抱了刚吃过奶的小女娃。似痴似傻的笑着合不拢嘴：“好丫头，长的真好，给我家汀风当娘子正好！”
“为水莫要瞎说。”杨曲心情一直不错便没与他计较，“儿女的未来，不要妄下定论，不然，小心命途不顺。”
林为水将孩子还给杨允然后朝杨曲弯了弯腰：“是，杨伯说的是。”然后又问杨允，“给丫头取名了么？要不要我帮忙？”
杨允一笑，看着怀中温软奶香的女儿；“取了，叫杞珞。春来杞柳缠绕，繁茂的意思。”
杨杞珞吗？
她，便是自五侠创立以来五侠之首唯一的女子，杨家历史上金凌剑唯一的女性主人。
二月的横断山上晨雾弥漫，它们环绕在桃花、杏花之间，让这山中更是梦糜无渡，恰似天庭。那翠竹间的水汽，也好像是喷上了春芽的色彩，娇嫩清新、顽皮生机。
卯时将至，杨允准时起身打坐床上练功。两刻钟后，杨允听见杨杞珞打开她卧房竹门的声响，轻巧而清晰。杨允满意的笑了一下收势起身进入厨房将已泡好的谷米倒入锅中，生火熬了一锅浓厚的粥。他盛出一碗配了小菜端着进入白云养身的侧屋。
杨曲早在杨杞珞两岁时过世，因为当初伤了他的殷括的邪功侵体加速了金凌剑气反噬，过早地撒手人寰。同年六月，林沙重病卧床没能撑到李家来人也驾鹤西去。杨允打着守孝的幌子终于和白云分了房，这既成全了杨允对真正发妻雷氏的心，也可以让身体亏虚的白云好好养病。
至如今，也已经有三年。
白云今年不过是二十三的岁数，可是现下看来散着发面色青黄靠着床边的妇人，真的是刚刚嫁入杨家时的绝美容颜的女孩儿吗？白云整日躺在床上极少下去走动，清晨早起无法再次入眠便取了枕边的女红来做，今日是小女的五岁生日，她想在今天把她的护膝做完。
杨允敲了两下门进来，见她匆忙的走针有些愠怒地搁下端着饭菜的托盘，低沉声音对她说：“明明眼睛不好，做东西也不点个灯！”杨允垂头点了油灯，扶了白云下床用餐。“你吃些东西，一会我药熬好了给你端过来。”
白云很是听话，强迫这自己吃了大半碗的粥，朝着杨允一笑：“杞珞今日也五岁了，可是我还不知道她的第一个先生是谁。”
“林家汀风的老师是退隐的先生，教书一辈子，我觉得不错就让为水引见了我们杞珞，明天就让她下山跟汀风一起去齐先生那学‘礼’为何。”杨允想到女儿聪慧的眼睛和努力扎马步的神情，目光柔了又柔。
每一位五侠之首在五岁前不得下山，他们要在山中由杨家长辈亲自教养，以保证孩子的心性纯良无秽。
而他们在五岁时便会被安排两年的必修课程，由江湖中各艺、各技名望最高的先生来引导启蒙，除却两年中的元月和太过寒冷用来练武的十一、十二月都是一月一名师。从没有例外。
二月礼，三月德，四月法，五月史，六月地，七月兵器，八月药，九月虫兽，十月农，十一月习轻体跳高，十二月持沉铁打拳，一月休。
次年，二月书法，三月绘，四月棋，五月音律，六月箫，七月琴，八月香，九月茶，十月数，十一月行脉理气，十二月诵练金凌剑剑诀，一月同长辈理家。
杨家之所以不惜送出承诺、钱财也要这么做是因为杨家的孩子不仅要在武学上是五侠同辈中的佼佼者，在生活实际运用技能方面也要选取多项能够长久学习以填补自身不足，之后成事也能为侠士敬仰。
总之，用林为水的话来说，就是：“杨家永远都在制造五侠之首，从来不是在教养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