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凄厉,刮面生疼,这处石道内倾斜向下,术平不知道它究竟能通往何处,他没有不安,也没有疑虑,他已适应黑暗。
如若黑暗绝灭,他将不复存在。也许只有在这里,才能更清楚地看清他自己。
无论前路有多狰狞,有多不堪,秋如雪都不曾害怕,只因在她身后还有位男子,默默地走在她身后,为她挡住了些许黑暗。
前路不再模糊,隐约可现宁天杀一众,正驻足而立。
十字路口,前后左右,或许通向欢愉的胜利,也或许是要通往绝望的深渊……
术平问道:“神世走了那个方向?”
宁天杀疑虑道:“前面,不过那里方才死了好几个人,我估摸着有些东西不好对付。”
秋如雪娇声道:“那又是什么东西?”
“嘿……要人命的东西。”老和尚说罢,领着小和尚向东侧的石道而去。
术平问道:“这一老一少是什么来历?”
青瑞笑道:“十有八九是东道山小苦庙的僧人。”
术平悠悠道:“小苦庙,大道多,冬落之最春寒树,仙佛升乐沉木香。不知道那位大师是深随还是深秋。”
剑真道:“我原以为名满天下的小苦庙僧人,本是超凡入圣,泽被苍生的高人,何曾想到也如世俗凡人一般,放不下这些名利。”说罢意兴索然。
“你以为呢,他们又不是神圣,偶尔动下凡心,又算得了什么呢。”桃木木怔怔地平视着前方,随口道。
宁天杀俊雅不凡的脸上,有了一丝凝重,他正色道:“不如我们继续往前走。”
话声刚落,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在前方响起,粗重而急促的喘息,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青瑞随手拦住一名神色异常,面目惊惧的紫衣人。
这紫衣人喘息道:“那里有……有怪物……很多,很多的,我们徐领主也……也死在里面了”这名紫衣人的最后一句已带着哭腔,情绪不能自控。
就在此时,冷风大盛,远处隐隐有锁链拉在地上,发出“嗤啦,嗤啦”的声音。
“饿啊,饿啊……”霎时间,不知有多少只未知生物凄厉哀吼,“咵啦,咵啦”向这边快速聚来……如同地狱的勾魂使者,直欲把人的魂魄索走。
“走!往右边走,我来垫后。”术平双目已经看到那些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世上居然有这等死物存在。
“一起走!”宁天杀身领着二十来人,随即转身行入东侧的茫茫黑暗。
“我留下。”
“留下不过又多了具尸体。”路空忽然从后方的黑暗中闪现而出。
术平冷冷道:“留在这里作甚?你给我好好活着!莫要忘了,她还需要你的照顾。”
那个“她”字一说出口,二人心照不宣,青瑞没有丝毫犹豫,紧跟上宁天杀而去。
秋如雪并没有走,也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没有一丝胆怯的术平。
术平淡淡道:“走吧。“
路空急道:“秋少主,那些血骷罗数千年未见人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秋如雪娇声道:“他不是没走么?我为何要独自离去?”
路空又急又气,又是好笑,他历声道:“就算这里的人统统死光死尽,他也死不了。”
秋如雪笑道:“真的?”
术平的眼睛对她眨了眨,那生动而又忧伤的眸子仿佛在同秋如雪说话。
秋如雪不知看到了些什么,她欢愉地向东侧而去。
“你不走么?”
腐臭而又血腥的味道,密布了这里,那些凄厉怪啸越来越近。
路空冷笑了一声,缓步站在术平身后,道:“你瞒得住同门,却休想瞒住我路空。”
“哦?你不怕我杀了你么?”
路空道:“你很喜欢杀人么?”
“不喜欢!”
“嗤啦”一声,前方的黑暗,涌出了一头魔物。
术平只看这魔物有七尺之高,乌黑脑袋,阔口獠牙,狰狞无比,虽有人的四躯,却全部被一层死皮覆盖,身披着一条长长的锁链,蹒跚而来。
路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幽灵索魂手!”
术平并未在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还有什么?”
路空只看到数不尽的绿色眼睛,黑压压的一片,正急速向这边靠拢而来……
术平随手把水火灯抛向头顶,那水火灯并无支持,可是却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路空惊颤道:“隔空滞物!”
片刻间,那头幽灵索魂手的身后,有许多头生赤角,瘦骨嶙峋,遍体幽灰,或是手持乌金骨叉,或是手持瘆人骨箭,双眼凸起,面目丑陋;恍然一看,宛若骷髅。
路空颤声道:“没想到《冥典》上的记载是真的,这些是血骷罗……幽灵射手,幽灵鬼士……”
血骷罗自古便有流传,死神冥藏把从人世抓来的死魂恶灵、孤魂野鬼,囚禁在森罗地狱,这些游魂生前在人世纵横逍遥,肆意妄为,目无神灵,作恶多端;死后又贪恋红尘繁华,不肯转世重生,留在人世害人性命,扰乱六合阴阳,被三千众生所摒弃。死神冥藏派出追魂、索魂二使,抓其回归森罗地狱,把这些恶灵投与焚天炉内,炼其魂魄,又转投于冥河之底,淬其形体,遂成血骷罗。使其永生永世,深陷黑暗,为仆为奴。
恶臭随风而来,直令路空恶心欲吐,他奇怪的是这些骷罗兵为何还不动手,《冥典》所载,血骷罗因怨生恨,残忍好杀,嗜血成性,只要是活着的生灵,都是它们所屠戮的对象。
术平眸子里的幽蓝色火焰更盛,和他对立的这头幽灵索魂手,不敢直视其目,只是发出“饿啊……咕呜……咕呜……”的声音,那黑压压的一片血骷罗似乎极度不安,阴沉的凄厉尖啸不断发出,直听得路空毛发悚然。
“它们想要做什么?”路空突然发现这些恶心的东西,突然盯向了自己,那种感觉无异于被这些魔物咀嚼在嘴内。
“它们想要你死!”
路空冷汗直冒,道:“你还不出手?”
术平朗声对着幽灵索魂手道:“我知道你们能听懂人言,你们生前在人世为非作歹,享尽荣华富贵,死后作了血骷罗还尤有不甘,所以怨气冲天,不能自拔。”
那群血骷罗听后,怒火更盛,双目绿焰仿佛在滚滚燃烧着它们的灵魂。
术平继续道:“当然我也知道,只要你们其身一死,便形神俱灭,永不复生,我不屑杀你们!你们假若不回到那个地方,我不在意送你们去见真正的黑暗!”
那头幽灵索魂手,阔口咕哝了几下,发出几声怪啸,这群血骷髅才徐徐融进身后的黑暗。
路空忽地靠在石壁上,喘息道:“为何不杀了那些恶心的东西?”
术平问道:“恶心?你知道这世上最恶心的东西是什么?”
“除了血骷罗还能有什么?”
“还有人!若是没有人,这天底下任何地方都是干干净净。”术平随手招下水火灯,继续道:“身后的那些黑衣人,你不会不知道。”
说完,术平转身向东侧走去。
路空突然道:“术平!你不怕我透露你的秘密?”
术平身子一顿,略微沉声道:“怕!怎能不怕。”术平大步离去。
“你不肯杀我!是不是可怜我?”路空垂首看了看空空的左手袖,神色间少了一丝痛苦,多了一分坚韧,他大步向术平追去……
术平暗自心道:可怜?你那里可怜了,你不过有些可笑罢了。
这条石道术平只是感觉倾斜向下,越走越窄,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忽然一亮,那亮光是从一个石门之内散发而出。
石门不过仅容二人齐入,门楣上雕刻只巨大牛首,通体暗黑,死气沉沉。
石门两侧携刻着两行殷红古字。
其书:亘古风云刀剑宗,三族叱咤山河颤。
“好大的口气,刀剑宗不过是个没落小派,何来的‘亘古风云’?”
“四千年前,刀剑宗与圣光城在南江分庭抗争,那时候你们神世又在什么地方?”
路空默然不语,他心知神世不过是在七百年前崛起,这些年来在皇室的大力扶持下,才得以立足圣光,傲视九方十地。
术平凝视了半晌与路空走入这石门之内。
石室占地极大,四遭石壁有许多照明用的古灯,此刻已被点燃,石室尽头两侧,另有两个石门,不知通往何处。
这灯火虽是昏黄微弱,但洞顶镶嵌了几十块星月石,把这石室内照得恍若白昼,不过再怎么耀眼,也照不亮一个地方,石室的右下角露出一个不规则的大窟窿,漆黑看不出深浅。
石室内陈设一应俱全,有画案,有茶几香炉,有古椅方桌……四遭石壁上装裱了几幅巨大镀金古画,看来这里当年的主人不是位文士,便是位雅人。
术平看到桃景倩卷曲在古椅上,杏眼微闭似是睡着了。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随即道:“有什么发现?”
“二师弟,这书架上有数量不菲的古籍。这回真真是开眼了,师父知道了一定高兴。”宁天杀与同门师弟正满心沉醉于其中。
秋如雪搬张椅子,让术平坐下,她柔声道:“那些东西没咬着你吧?”
咬我?你当那些血骷罗是小狗啊,术平皱眉道:“没事,那些东西不知是何原因,又退走了。”
“真的?”
路空找张椅子坐下,道:“他不会骗人。”
“师哥……《真武心法》卷七,呵呵……宝贝啊,我终于找到了。”青瑞手里翻看着一本蓝皮封面的秘籍,会心笑道。
桃木木从来没有见过青瑞如此得意忘形,随即不耐烦道:“《真武心法》是传说中的东西,哪有这么容易得到,你手里的那本破破烂烂,毫不起眼,我一看便知是假作。”
“青施主,此书本是我佛教圣物,四千年前,邪魔殿一伙恶徒从天经楼内盗取了此经,今日物归原主,善哉……善哉。”老和尚面色慈祥,言辞诚恳。
青瑞把此书塞入衣怀里,正色道:“《真武心法》是武学瑰宝,来源神秘,无迹可寻。大师说此物是佛教圣物,可得拿出证据,倘若你能说出书上的一点内容,在下双手奉还。”
老和尚闭眼道:“这……老衲无缘得见,可憾……可憾。”
“这有何难,书中第七卷开卷通篇:真武生天地十方,人神魔衍长生道,天,万物俱存,地,轮回皆通,修上上人圣,可神游太虚,可固本乾坤,小恶随境,大恶从心……去垢存净,体修乃平。”小和尚念了数千字而止,道得甚是熟悉。
青瑞翻书而看,一字不差,他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拿好了,下次别再被人偷了。”
老和尚喜道:“小苦庙深随,在此多谢青施主善意。”
青瑞笑道:“失敬,失敬,深随大师济世苦修,造福万民,乃是功德无量啊。”青瑞虽失去宝经,但他平生豁达开朗,从不斤斤计较,所以并无不悦。
剑真随即道:“我也是喜佛之人,此行能瞻仰大师尊荣,可谓不虚此行了……这位小师父,不知法名何许?”
那小和尚,敲了声手中的木鱼,道:“我是小苦庙第七十三代弟子,法名名乐。”
原来他便是名乐,剑真素来深知小苦庙不仅圣僧辈出,而且不乏武道高人,这位粉妆玉砌的名乐小和尚,听传闻已是小苦庙“名”字辈的第一高手。
术平斜躺在椅子上,看着和尚寻经,师弟翻书,自语道:“真武之道,有多少人为之痴迷一生。”
秋如雪托着香腮,坐在术平右侧,她一双美眸呆呆地看着术平,轻声道:“可不是,有些人荒废了几十年,到临死时,连‘真武’是什么意思都琢磨不透。”
术平喝了口水,道:“路兄弟,为何不去寻本秘籍看看?”
路空听到有人喊他,慌乱把目光从秋如雪身上移开,他淡淡道:“人要是不求名利,纵使武功第一,又能如何?”
术平忽然笑了,他在夜里很少会发笑,要是发笑也是惨笑,绝不像现在,这么由衷而笑,他大声道:“
又能如何?是啊,我有时会想。老天在人出生之前,是不是就为他打理好了一切,什么东西属于他,什么东西又不属于他,都分得清楚明白。不是他的东西,哪怕他再努力,再拼命,也是惘然,也是永远得不到。”
世上的悲哀,不正是如此么?如痴如醉地为某一件事去奋斗一生,其结局悲天憾地,回首白发三千,泪流满面无限,如此执着,如此不屈,换来的却是一无所有,一生有多少人,辜负了,有多少风,错过了。
这番话正中路空心田,他目中有光闪动,那不是泪光,那是激动的心光,他垂首看着秋如雪的一双红蝶绘云鞋,却不敢把目光移向她美丽的脸旁,他一定知道,她正在看着术平,她的目光定是温柔撩人,娇媚动人,他仔细品味着术平的话,难道,难道他也和我有相同的境遇?他想到这里,也不再暗自悲伤,看着术平那幽蓝色的眼眸里,沉郁令人心颤,不知埋藏了多少泪水与悲苦。
“啊呀!手……手……”秋如雪突然的一声惊叫,把所有人都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