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绿林密布，铺天盖地的枝桠向刚刚跨出门的我们当头罩来。这与在窗口看见的感觉很不一样。这样的景象然我没来由的觉得心下发紧。心慌吗？也不至于，可能是初次见到这样寂寂无人的古林子感到惶恐吧。
我拉着北漠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北漠一把背起筐，将我拉至身旁，颇为担忧的说，“林子里不安全，你大病初愈，还是……”
“怎会？”我笑道，是呀，你不知道的还有好多，我有灵力护体，比起他来说好多了。
“你不是还以为自己是仙人吧？！”北漠看着我，不置可否的道，“收一收你那样的想法，不说这个世间没有你说的神宫，没有你说的神域，暂且就算他有，也不是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可以踏足的！”他说罢侧头颇为鄙夷的上下扫视了我，“就像你这个样子，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他的指尖在空中一划，那表情那手势无一不说明，他口中的山崖其实没多高，“便成这样子了，就算你好的快，也用去了两个月的时间。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仙？”
还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呢！你不知道吧，你还是那一群仙人的领袖呢！
他这样子一点也不可爱，那张嘴说出的话跟灵界的他的目光一样伤人伤的彻底。其实也不尽然，这里的他的嘴那叫有过之而无不及，忽然有些怀念在灵界看见他心下怕怕的日子，最起码那时他懂得何为矜持。好吧，也许也可能是不屑，但最起码不会这么损人损的体无完肤吧。
我被他说的脸色一红，撇撇嘴，“我不过是问问你而已吗，你倒是记得清楚。”
“我说的是实话……呃……”
我手下使劲，疼的他一句话说了半截便闷哼出声，“你怎么还下手伤人啊！”
“没没没，”我讪笑两声，连忙抽回手，“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看看这是不是梦。
但是……不应该啊！
我心下疑惑，这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从人到景。那么我那几百年的记忆却是凭空冒出来的？又或者这里只是一个梦境，也许是北漠制造的，将我放了进来，但是我想他的性格不可能和原来相差那么多吧？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自己改变。就算是如此，那么他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我一个离开族地，无依无靠，没有势力的小小狐仙，除却一身不及他的灵力，还有什么值得他这样煞费苦心。
这明明就没有意义！
也许这是另一个人制造的梦境，我却做了那无心却可怜的闯入者？
这也不靠谱啊！
在神宫里谁敢制造这么逼真的梦？连我都无法参透。
不是说我有多强，但是我的斤两自己还是知道的。虽没有那些人来的高深，但是一般的幻境还是可以参破的。
所以，现在，所有的所有都指向了一个人，那就是北漠。
我抬起头，他的侧脸完美无瑕，不像幽岘的那么男女莫辨，不如梧桑那样妖娆的天地失色。他的脸就像是一颗玉石，被万里挑一的雕刻家凭尽一生的技能，从而雕出的巅峰之作一般，那样的完美。原本是冰冷的，现在却平添了一抹温度。那张红唇吐出的话，总叫我无所适从，那张俊脸每每因为我而被涂上红晕，又总叫我想将那红抹得更开一些。
莫名的违和感。
灵界的他和对面的他。
我在想什么，这唯二骗过我的可能。
一，他用了更高深的术，以我的能力还不足以破解。
二，这里除了他以外都是假的。
我不得不赞叹，他这戏做的足足可以以假乱真了。
但是我却忘了推翻这一切，还有一种可能——这原原本本就是一个甜美的梦。
他还在说服我不要踏进山林，但是我哪里会听他的。
养那破伤养了两个月，我憋都快憋出内伤了，哪里还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脚刚刚可以走路就闹着他要出去，奈何他却反锁了门，直到现在我才再次见到他。屋内水源食物一应俱全，除了灵界那样一众侍女小厮的环绕，其环境也还是不错的。奈何我也是自便惯了，在神域住的那么长时间还是无法习惯被人时时刻刻观赏着。
后来想一想我当时在屋内憋着难受时，为何没有想到破门而出，是单纯的觉得自己的伤没有好所以最好不要出去，还是下意识的觉得我应该听北漠的话。
一路行来，山路泥泞，没尚未下雨，但是坑坑洼洼是泥地，让我深一脚浅一脚走起来颇为费劲。奈何我脚伤初愈，不，腿伤，腰伤统统的初愈，这个对于我当真是另一种折磨。
北漠放慢了速度，在我身旁，时不时上来搭把手，扶着我走过一些不好走的地方。
“你究竟要去哪里啊？”我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累得我实在走不动了，扶了一旁的参天古树便停了下来。
“累了？我说了你不听，还偏要跟来！我需的药材都不是凡品，这山灵气颇足，鲜少有人踏足，所以我才在这里搭了那屋子，才会遇见从山崖上跌下的你。所以，你想一想，那些药材会长在哪里？”
还能哪里啊，肯定是哪地方最独特，它长哪呗！
“我不管，反正我累了！”我一时气不过，提了裙摆就坐在了地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反而摇了摇头坐在了我身旁，“也罢，你也是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了，寻常女子早是累了的，你的体力还算好的。”
我抬头，本以为会看见湛蓝的天空，但入目的只有斑驳的光影。阳光在树枝间穿插，等到了我这里，只剩下一小片一小片的亮斑了。阴暗的丛林让我的心忽然平静了不少。
如果说初来乍到是惶恐，那么两个月下来有猜测，有不解，现下我只想就这么平平静静的也挺好。不用呆在神域，不用作那个小狐仙，不用去探求烬为何要拉我去神域，不用无了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族长将我赶出族地。
我伸手轻轻抚着腹部，这里有一颗不属于我的珠子，却赋予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究竟欠了母亲多少？
她用身体孕育了我，又再次用内丹唤醒了我，在这期间她费心尽力的保护我爱护我，花了多少精力，费了多少心神。而这些我算不清，也还不尽。
不，准确的说我不想还。
就让我任性一次，尽情的享受你留给我最后的宠爱吧，母亲。
我忽然感到一阵愧疚，母亲让我去神域找父亲，但是——
“你，还是没想起来吗？”周围本只剩鸟虫的低鸣，北漠略显低沉的声音猛地介入，拉回了我的思绪。
想起来？
我一愣，母亲的话我模糊记得，“绯音，去神域，找你的父亲！他拿着母亲的灵血。那个男人，那个——会对你好的。”
但这只是模糊的。
母亲的灵血在乆岚那里。如果……我是说，如果不是呢？烬既然可以骗着我来神域，他应是对什么都清楚的，最起码比我知道的多，那么他为何不可以为我找一个听他话的——假父亲！
我不敢再向下想。
烬会用心这么深？
那么说他五年来对我的好当真可能是假的？
来神域是他为我指的路，乆岚也是他为我找来的家人。那天江心节是他带我去的，然而因为我心血来潮的一舞打乱了他的计划，虽让北漠见了我，但并未达到目的。然后便有了那么一出他引了北漠来乆岚家，却碰巧遇到我无奈扮作舞娘去寻他。
他两次三番让北漠看见我跳舞，便又有了后面我作为司舞祭司进入神宫的理由。
我想到这里，被我自己惊住了。
是我多心，还是他用计太深，或者说，他懂我太深？
我不想如此想他，他是除了母亲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但是……但是这些事情，它只是巧合而已吗？
一环扣一环的巧合？
我怔住了。
如果我想的这些都成立，那么他太可怕了！
我打了个哆嗦。
“冷？”一旁的北漠轻声问了句。
我一阵恍惚。
如果这些都成立，那么他让我进神宫又是为了什么？
是北漠的指示，还是他知道了什么而利用了北漠？
重点在于，我有什么价值让他如此算计我？
我蜷缩起全身倚在树上，身上抖的难以自持。
我在怕什么。
是他，还是北漠。
还是……
未知的将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