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落沿着曲曲折折的扶梯向观星塔的最高处走去。一级级石阶无声地向更高处延展开来,一生生,一世世,相顾无语。沉默了千万年的石阶上,可有那个同样沉默的女子的玄色裙裾曳过,空余一地夜色支离。在向着更高处的路上,下一步或许便是一个悄无声息的转折。
快到塔顶的时候,一个神明般的身影出现在楼道的尽头,她的身后是圣洁的光和影。逆光而立的言星长老模糊在一片光影间,反而显得愈加神圣而不容冒犯。她如神祗般伸出手,微笑道:“我知道你会来找我。请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
萧落简要地向言星长老说明了来意,把怀中的铜镜交给了她。言星长老接过铜镜,双眉微蹙,随即把铜镜放在身边的案台上,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色:“近百年了,诅咒居然还没有消退么?怨气如此重,想必百年间已夺了多人性命了。”
“落儿不明,还请言星师叔明示。”
“这是不祥之物,本不应存在至今,又不知为何得以存留。它的来由是一个故事,一个不祥的故事。”言星长老顿了顿,眉间隐隐有一丝悲悯,她再度俯身端详着铜镜,幽幽道:“这面铜镜曾经是一个女子的嫁妆,而镜上的血纹便是这个女子对世人的诅咒。”
关于这面铜镜的传说早已失去了本来面目,只道是一个女子因其新婚夫婿喜新厌旧遭弃,遂自尽于镜前,以血为引,施下对世间女子的诅咒。相传凡得此镜之女子,若对镜梳妆,则必为镜中所生之幻象所迷。情深处,以梳为刃,自尽于镜前。死者怨气不散,为铜镜所纳,是以护得百年诅咒犹存。若要破此诅咒,惟有当事者迷途知返,及时觉醒,再无他法。百余年来,竟无一人逃得过诅咒。
萧落听完言星长老的话,也不言语,眼中黯淡下去。萧落仿佛看到了那个被心上人遗弃了的女子最后一次对镜梳妆。她唱着一首极尽哀婉的歌,曲调婉转低沉如泣,一如她幽怨的眼神。每一梳都用力极深,有冰凉的血沁出,自发丝划过,滴落在嫁衣上便成了凄婉的挑花点点。她死的时候趴在了妆台上,头下枕着铜镜,手里紧紧握着一把血淋淋的梳子。血渐渐冷却,凝固在精致的鸾凤花草间,幻化成妖娆的血纹。女子冰凉的唇间犹有一抹冷笑,像是沉入水底的翡翠。
言星长老看了看萧落,又转向铜镜,叹息道:“魔物惑心,此等阴邪之物万万留它不得。”说罢,她手中的星辰杖一挥,顿时生出耀眼的白光笼罩住了铜镜。镜中立时现出无数女子模糊的身影,似乎在拼命地往外爬,极力挣脱某种束缚。凄厉的哀号声不绝于耳,白光里泛出污浊的黑气。萧落上前一步,握紧玉箫,正欲出手阻止冤魂逃逸。言星长老微微摇摇头:“无妨。”她举起星辰杖,直指铜镜,清喝一声:“且往轮回,万般散去!”话音方落,铜镜登时碎成一地齑粉,哀号声与黑气统统消失了。
萧落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粉末,眼神格外复杂。言星长老关切地走近她:“落儿,你是我派众弟子间最具灵气的人,师叔虽从未言明,但向来很是怜惜你。难道连你这般冰雪聪明的女子也堪不破心中的业障么?想必你也险些为此镜所害,既然醒了,又何必再放不下,看不开?”
“师叔,当时落儿真的情愿长眠幻象之中,从此再不醒来。我现在才知道,有的事,就算明知是过错也再放不下。有的人,明明是一道伤,却愿意把他一辈子留在心口,莫失莫忘。”
言星长老的眼眸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明光,似有所思。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每一颗星辰都有自己预定的轨迹,不容更改。繁星万千,却没有注定之外的相遇与相错。错过并不是谁的过错,或许只是命里的轨迹已然偏离最初的方向,两颗星从此划向相离的远方。”
萧落黯然垂首:“落儿多谢师叔开导。此番前来只为向师叔打听此物的出处,却让师叔挂心了。”
“看来要让落儿失望了,我也不知此物近年来究竟落入何人手中。”言星长老缓缓转过身,接着说道,“凶星出世,璇玑阁的劫难已是定数,所幸凶星并未当位。此番劫难过后,自是云过天青。”
萧落点点头:“敢问师叔,师父是否有何不测?”
“姜师兄的命定星辰并未陨落,只是被暗云所敝,应是暂无性命之忧。”
“如此甚好,落儿已扰了师叔多时,这便告辞了。”萧落向言星长老行过礼,,正欲离开,声音落处,尚未打起点点涟漪,只见几点浮光斑驳。她心念一转,又问道:“师叔,落儿尚有一事想要向您请教。”
唯一的线索至此便断了,萧落离开观星塔的时候,心间一片空茫。不过好在师父暂无性命之忧,她悬着的心也可稍微放下些了。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星辰的轨迹是否已然重合,却待之后的相错?或许,她终究避不过命定的重逢,是时候去找秦焜了吧。
快到秦焜所居的屋子时,萧落远远看见锦雀捧了红漆食盒走来,她满脸皆是明媚的欢愉。若是被她看到自己来找秦焜,终归不妥。萧落足尖轻点,轻盈地翻身跃于回廊的梁上,恰好窥得见秦焜的房门。
锦雀径直走到秦焜门前,一手抱了食盒,一手猛然敲门,大喊道:“秦师兄,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快开门啊!你再不开门我可要自己进来了啊!”她的声音中满是欢喜。萧落贴在梁上,听到这些话,心里颇感不快,说不上是怒,还是怨。只见锦雀笑嘻嘻地捧着食盒,推门而入。萧落再也无心深究,她翻下梁来,转身便走,心中涌起一阵萧瑟之感。秦焜素少与人来往,很少有人进过他的屋子,更无人敢径直推门而入。锦雀当日提及秦焜时,举止神态便有些异样,想来她与秦焜竟是这般关系么?秦焜应是已有身边人了,难道他又负了一个女子么?萧落痛苦地闭上眼,心口一阵剧痛,你果然是我心上的一道伤。
月光是隔了树,斜斜地照进来的。窗扉半掩,但见满地霜华流转恍如波光摇曳。冷月照壁,萧落拥衾独坐窗前,殊无睡意。她站起身,罗衾自她的肩头无声滑落。她持了玉箫走到院中,庭间月色正浓,竹影溶溶,映阶成水。白衣如雪,青丝似墨,倩影幽幽如月下水墨晕染的画卷横陈。卷中美人静若优昙,白衣飘飘,落落无尘。一头乌发垂至腰际,纯如浓墨。她的双眉似颦非颦,一双秋水星眸深处,隐隐泛起幽蓝如冰凌般冷寂。
弄玉箫,与谁听,一曲乱红如暮欲向晚,尽是无晴。
月光是隔了树,斜斜地照进来的。窗扉半掩,但见满地霜华流转恍如波光摇曳。冷月照壁,萧落拥衾独坐窗前,殊无睡意。她站起身,罗衾自她的肩头无声滑落。她持了玉箫走到院中,庭间月色正浓,竹影溶溶,映阶成水。白衣如雪,青丝似墨,倩影幽幽如月下水墨晕染的画卷横陈。卷中美人静若优昙,白衣飘飘,落落无尘。一头乌发垂至腰际,纯如浓墨。她的双眉似颦非颦,一双秋水星眸深处,隐隐泛起幽蓝如冰凌般冷寂。
弄玉箫,与谁听,一曲乱红如暮欲向晚,尽是无晴。
曲未落,有人月下踏歌而来,歌声清越如风吟,“…梦借蝶,把酒风花月。红袭衣,拭晴碧水天。浮生未歇,楚云巫雨丝牵,仗剑行吟江湖远。今朝登临,且视天下,一夜流星飒沓。”
箫声未绝,踏歌远至的锦衣公子已负手而立,清俊如修竹临泉。萧落放下箫,淡然看向来人:“叶公子夜行至此,岂不辜负了这一身锦衣?”她的语气淡漠,言辞颇为刻薄。叶知秋并未介怀,他向萧落笑道:“更深露重,萧姑娘独立中庭,莫要着凉了才是。”
“看来叶公子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白衣玉箫,飘然若仙,必是璇玑阁的萧落姑娘了。月夜清箫,在下一时忘情其间,信口胡诌了几句,全然不在韵上,倒让姑娘见笑了。若是扰了姑娘雅兴,在下这便向姑娘陪不是了。”他把折扇收拢,握在手中,向萧落遥遥行礼。
她淡淡回礼道:“萧落曲中尽是落寞,岂有叶公子歌中的开阔气象?”
“姑娘的箫曲犹如天籁,在下能得一闻,已是三生有幸。”
他的话音未落,萧落的神色一冷,身形如惊鸿一现,已然掠到了叶知秋身侧。她左手掐了个诀,右手持箫直抵他的咽喉,冷笑道:“叶公子所居的厢房与我的庭院相距甚远,难道萧落的箫声扰了叶公子睡眠,才让公子问罪至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