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浓，时有卢肯城中亮起的点点灯光驱散黑暗，圣晶独有的淡金光色带来了些许温馨氛围。
端木修一贯的运气好又发挥了强大的作用。在他随便拿了几个面包解决了饥饿之后，到佣兵工会的时候，正好赶上某餐馆招聘杂工，管吃管住。
汗，管吃就不错了，竟然还能管住？端木修小小地吃了一惊。
不过，等他看到后来的时候，就不觉惊讶了。
作为管吃管住的代价，工资是……前所未有的少。端木修看到那区区几个铜币的工作就想砸人，他本是个心性跳脱的孩子，就是因为生活所迫才不得不斤斤计较、学会冷静谨慎地来处事。
这点钱吧……十天赚的钱，洗一次澡就用光了，换一件合适的衣服都不够。
端木修前天在咖啡馆里偷偷洗了一次澡，清洁了一下身体，暂且还不着急再洗一次。毕竟他虽本性喜净，却还没到女性那种程度，在这种困难情况下还是不介怀这种事比较好。
至于身上的着装，斗篷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被咖啡店店主赠送了一件，冷天的时候保暖，蛮好用，暂时不用换，不容易脏。里面的衣服嘛，他都不好意思露出来，不是修补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就是洗得严重褪色，质地太轻薄，虽然寻思着要买几件新衣服，但是这工资，实在难以积累起购买一件三等品的价钱，怕是连四等品都很难买到。就是买到了，四等品的质量太差，没过多久又得新买，不值得。
因此，端木修更坚定了自己要好好修行圣晶的决心。他希望圣晶能够给他带来有用的能力，而不是那些前期鸡肋后期才很强悍的无用能力方向——后期强悍那还得有命有天资享受才行，而且，不能前期很强，后期很弱，这样，他该怎么复仇？莫非还得靠别人来帮自己复仇吗？找不找得到人还说不清楚呢。
想到这里，端木修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大陆上90%的人都拥有圣晶，但一大部分都卡在了五个凹槽以下的级别，而那天袭击自己家族的恶魔，他到现在还不清楚是谁。
那样的规模，起码得是恶魔领主手下一等二等将才有那种本领吧？
他该到何种程度，才能复仇？或者，在复仇之前，他已经……
端木修迅速挥去心中所想。他其实已经想了好几年同样的问题，只是这几天恰好激发了圣晶，才会想得这么勤。
复仇得有命才行，一定得生存下去，才有时间思考别的。
走进小餐馆，提交了招聘申请，不一会儿，端木修就被穿着油乎乎的白色服务装的服务员带到了后门。餐馆的喧嚣很快离他而去，打开那扇小门之后，里面传出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端木修轻轻吸了几口，只感到心旷神怡。
这股清香源自木桌旁的纯白香兰，枝叶墨绿茂盛，花朵正值盛期，绽放得极其美丽。他多看了那香兰几眼，暗觉那颜色就像之前遇到的那个女孩的裙子颜色。再一抬眼，端木修嘴角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原因无它，正是因为，在香兰旁边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胖子。
不但是个胖子，还是个女胖子。她身材魁梧高大，脂肪极多，扁圆型的脸，粗胖的眉毛像两条虫子，皮肤的每个毛孔都在诉说体内的油脂已经分泌到了何种无法言说的地步。她嘴里叼着根粗大的雪茄，没抽一口都弥散出浓郁的烟雾，身下的高级椅子都不堪重负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除了那椅子和香兰以外，端木修实在不觉得这脏兮兮的房间还有什么可看之处，满室的暴发户气息。自小从尚可算是文墨世家的端木家长大，端木修早已培养出了严格的品味教育——虽说这几年实在很少用就是了，生存那只虎视眈眈的猛虎可不计较你脑袋里有多少艺术文化知识，它只计较你发达的肌肉和过硬的手艺。
对于面试他早就轻车熟路，收了惊讶的神情，简单答了自己的来历和孤儿的身份、以前工作过的地方，知道上司们最讨厌的就是光说不做喊穷的杂工——略微夸张得讲，现在没爹没娘的孤儿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他故意说得十分平淡，也不挑做工的地方，哪怕是洗厕所也无所谓。现实容不得人挑三拣四。
女胖子老板看起来对他还是比较满意的，时不时微微点头，雪茄抽出的烟雾快把香兰的香气呛没了。端木修强忍住咳嗽的冲动，问道：“那么，我可以在这里上工吗？”
“可以。”胖子老板微笑道，“试用你三天，我可不要绣花枕头，如果你没资本留下，一样走人。每天早上六点上工，主要帮厨房里的人手干些杂务，主管会叫你跑腿，中午十二点午休一个小时，晚上九点下工。今天不用上工了，回你的房间吧。”
端木修十分感激，拜谢后退出了老板办公室，自有员工带他到居处休息。
能住的房间是个非常小的房间，墙皮枯落，摆着两张有上下铺的简单铁床，床单也只是潦草铺了了事，自然不是什么好的质料，和墙壁一样残破。蟑螂、小咬乃至于端木修见所未见的虫子在地上蠕动，修很怀疑床上会不会已经成了虫窝。窗户是小小的一扇，开在床头柜上方，隐约可见外面的垃圾山风景。
那员工说了声‘以后你就在这里休息’，言毕就厌恶地在鼻子面前挥了挥，关上门离开了这散发出奇妙霉味的房间。
端木修什么都没说，盯着这房间，犹豫了三秒钟，毅然决然地坐到了下铺上。
铁床旁边有个小柜子，端木修也没什么行李，也不敢把吃剩的面包放在柜子上怕成了虫子的盛宴，干啃了两口把面包全数吞进肚子以后就收拾收拾床铺，把虫子全都该踩死的踩死该丢窗外的丢窗外，等手上沾了些虫子体液以后才想起自己没有询问卫生间在哪里，遂又出去拽了个员工问了这个问题。那瘦瘦高高的员工一见他穿着身明显不合季节的斗篷，里面还露出打了补丁的衬衫和破旧褪色的长裤，立刻拽得好像要飞到天上，很有前辈气度地嗯了几声，才告诉他卫生间在左拐走廊尽头。
端木修走过好像要闹鬼的走廊，闻见了下水道特有的秽臭气息。他也顾不得手上有虫液了，赶快用左手捂住鼻子，深吸一口气，才走进那灯坏掉了的厕所。厕所空间狭小，地上积了不少脏水，他走路也走得小心翼翼，唯恐滑倒。在洗手台前，端木修一开湿漉漉的水龙头，就见在走廊昏暗的光线照射下，水龙头溅下细细的水流，水流微微泛黄，有股铁锈般的味道泛了出来。
他感觉胃部中待消化的面包有重归大自然的冲动，勉强净了手，才走了出去，身子一软，差点跌到地上。
端木修终于知道这里为什么条件这么好，又管吃，又管住了。
合着这是坑爹呢吧！
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回了房间，端木修心情极差地往床上一躺，硬硬的感觉不坏，比他以前睡过的许多床都舒服很多，这大概算是这里唯一的优点。他闭上眼睛，正想进入睡眠好好把自己的状态调整调整，好应对明天的各种情况，却听见那门发出可恨的吱呀一声，接着一个忿怒的声音响了起来：“这种地方还能住人吗？开什么玩笑！”
“你爱干不干，不干拉倒，反正要干这份工作的人多着呢。”那领他过来的员工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老板还不一定愿意收你呢。”
那人顿时没声了，过了一会儿，他走了进来，有什么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宣泄着主人的怒气。员工哼了一声，走了。
端木修侧过身，朝那人一看，只见那少年身段修长，比他大概还高去小半个头，非常早熟的模样，一头淡金短发很是显眼。他的脸庞线条柔美胜之女子、眉宇间又有冷傲的勃勃英气，嘴唇尖锐地抿成一条线，显然对这里很不满且挑剔，肮脏的短袍裹着他优美纤细的轮廊和白皙的皮肤，有点贵族少爷的味道。
“看什么看。”金发少年冷冷瞪了他一眼，转身坐到另一张床上，对他的存在丝毫不感意外，傲然道，“既然我到了这里，以后凡事让着我点，我十天前激发了圣晶，十有八九是灵技之力，不想吃苦头，最好学乖点。”
语气之嚣张霸道，让端木修大开眼界。
“你怎么知道自己以后就能修行灵技？”端木修哭笑不得，这少年倒是对自己大有信心，反而把他心中的愤怒消了，转成了好笑的情绪，“这东西，难道还能用看的不成？”
少年脸色一沉：“我可与你这种人不一样，能看圣晶发展方向的东西难道还少……”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更难看了，索性哼了一声，往床上一倒，闭眼就要睡。
“我刚才忘了提醒你。”端木修悠然道，“我刚才可是收拾了床才睡的，你那张床上，怕是有不少蟑螂小咬。如果不及时处理……”
话音未落，少年‘啊’的一声惊呼，从床上一跃而起，直撞上了上铺床板。
端木修哈哈大笑，只觉心下畅快。这捉弄恶少的感觉，其实也不错。那金发少年的头似乎被撞出了一个包，他以手按后脑，转头朝端木修看去，若目光能杀人，怕是端木修早死了好几百次。
但迎着少年愤怒的视线，端木修却感到少许异样。他皱眉，直直盯着少年柔美英气兼有之的脸庞，突然问道：“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金发少年一怔，唇角微微抽动了两下，勃然大怒：“你说我是男的还是女的？当然是男的！”
端木修耸了耸肩，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对你道歉了。”说罢，倒头蒙被，自顾自地睡了过去。
少年这才理解端木修的真正意思，脸色气得发白，深吸一口气，方才冷道：“你给我起来！”
端木修的倔脾气也发作了，故意装着没听见。
金发少年一掀被子，就朝他走了过去，要揍他几拳以出怒火。刚才被那员工和老板刁难的时候，他就已经憋了好久的气，十天前还是贵族子裔的少年何时受过如此侮辱，住在这样的房间里？若不是实在找不到工作、难以谋求温饱了，他又怎么会来这儿。一念及这里，少年停住了脚步。
端木修正等着他走到近前掀被子揍人，却不想他刚下床就不动了，聆听了好久的声音，才微微把被子撩开，正好看见少年犹疑不定、忽青忽白的神色。
他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刚才的心思了却无踪，当下轻声道：“刚才的事情，我也很抱歉。”
毕竟对方可能也是个与自己背景一样的孤儿，他又何必与这样的可怜人为难呢？
少年一愣，嘴上反射性地不饶人：“我不要你的道歉！无聊！”眼神却缓和了很多，又返身，想回床上睡觉。手刚碰到床铺，转眼又改了主意，停在原地，一动不动，极是尴尬。
端木修猜都能猜出他在想什么，做好人做到底，下了床，去他旁边把床铺铺好。金发少年性格是嚣张了点，可当端木修走到他旁边、收拾床铺的时候，却闻见他身上隐隐传来的一股淡淡香气，似香兰所发，又非那纯粹气息。
这香气让端木修想起了一个人。
他心中有了数，把虫子尽数抛到窗外，淡道：“我先睡了。”
说完，端木修回了自己的床，没有蒙被，冲着墙面，沉沉睡去。
金发少年看了看他的背影，小声哼了一声。
这一声中，无半分嚣张之意。
他把被子掀起，躺下，一夜翻转难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