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天，慢慢的开始变黑了。
被广阔的云雾所遮蔽的天空看上去灰蒙蒙的，就好像天空被一只灰色的大手覆盖住一样。
乍看上去似乎快要入夜，但现在的时间却是正午。
没有风，除了那条蛇以外，这一路上我就再也没有在这个森林里发现过其他动物的踪影。
四周安静得出奇，连一丝虫鸣声也没有，死一般的寂静下唯一的声音只有因为快速移动而使得树木枝叶相互碰撞摩擦产生的摩沙声。
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死去了一般。
这样的情况我并不陌生。我知道，不久以后一场空前盛大的暴风雨就要来临。
在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战斗绝对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但是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暴风雨对对方的影响绝对要比对我的影响大得多。
至此，我全力的搜寻着地方的踪迹。
“嗯……一、二、三……附近一百米以内有三个人，距离最近的只有四十米，而那个家伙迟疑了一会儿以后正在往我这个方向赶来。其他两个似乎并没有向这个方向前进，那么也就是说他们的探测范围现在大概就只有五十米左右……既然这样……”
随着身体体力的恢复，我的感应能力也基本恢复了，感应到这些的我迅速采取行动。
我立即向着一个无人的方向前进，并刻意减缓了本就不快的速度。
——这么做一是为了分散敌人然后逐个击破，而是为了向对手制造“我十分虚弱”的假象，使他没有什么顾虑的向我这里移动。
然后果不其然，没有多久他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看样子似乎十分兴奋，不过脚步明显虚浮的他似乎也支持不了多久。但是即使是这样也比我大口大口的吐着白色的浊气，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的我要好得多。
当然，这幅马上就要倒下的样子是我故意装出来的，目的就是消除他的警惕心。
虽然以现在的状态解决掉他并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但是体力能省则省，而且弄不好的话也许还会被摆一道也说不定，所以必须慎重。
而现在周围一百米以内已经没有其他敌人了，就在这里解决他。
只见我“一不注意”被地上凸起的石头绊倒，然后慢慢的爬到前面一颗大树的底下，靠坐着，急促地喘着粗气，仰着头双手垂下，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
而这名追击部队的队员似乎也并不着急，站在离树只有不到五米的地方原地稍微休息了一下，然后慢慢向这里靠近。
“真是没想到，像你这样看上去没什么力气的十二岁矮个子小鬼，居然让我们追了三天三夜而且还被杀了十二个人。”
那是低低的，十分有磁性的男性的声音。
走到了我的身前，这个把脸藏在白色骷髅面具里的士兵蹲了下来，用手捏住了我的下巴，把脸靠近，仔细打量着我的脸。
“啧啧，仔细一看，真是一个漂亮的小丫头……不过，刘海长了点。”
他用手将我额前挡住双眼的刘海顺到一边。
愣了愣，半晌，他才回过神来。
“真是……这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脸，如果放在大陆上的话，以这张脸的容姿甚至可以让一个人从平民变成王后……”
对他的话，我毫无反应，只是没有表情的盯着他。
也许是因为觉得我现在毫无威胁吧，他放开了捏住我脸的手，然后像是和朋友聊天似的，语气轻松的说着：“如果不知道你是那个实验体‘尤米’的话，我觉得我看到你的脸以后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追求你。”
我依旧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他似乎对此一点也不在意。
“说真的，看了你的眼睛之后，我产生了怀疑，我怀疑你真的是否就是上头所说的那个最强的，杀人不眨眼的‘尤米’，我觉得如果是那样的野兽的话应该不可能会有这样清澈漂亮的眼睛。”
他站起身来，想了想，还是用绳子把我的手反绑在了树后面。
“不好意思，漂亮的小姐，我这也是为了安全起见，虽然在一般的情况下是困不住你的，但是现在您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挣脱了吧？”
绕到我身前来，他挠了挠头说道：“我的名字叫艾洛克，艾洛克·弗里奥斯……虽然这没什么意义……接下来……你就当我自言自语好了。”
对于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他骷髅面具看的我，这名叫做艾洛克的士兵对这种冷淡的性格似乎有种相当强的抗性，因此直接无视了我的表情继续说着。
“在库罗斯的人都知道只要进入库罗斯以后，之前的一切东西都要放弃掉遗忘掉，但是我果然还是忘不了我的那个妹妹。”
“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而我父亲在当时也是一个有爵位的小贵族，而妹妹的母亲因为意外去世了，所以父亲就把妹妹接到了家里。”
“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不同，只是一个平民，只是因为一场以外而与我的父亲邂逅，然后有了她……但是父亲在她出世以后就抛弃了她们母女，只是给了她们一点钱就离开了。”
“她的家庭全靠她的母亲来支撑，但是一个平民女人，而且是个没结婚就有孩子的女人，如何能够维持家庭呢？”
“我是无法想象……”
他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过来的，但是因为积累下来的疲惫，她的母亲早早的就过世了，只留下仅十岁的她一个人流浪，然后被父亲发现后收养。”
“她对父亲母亲还有我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就像你这样，不过我也知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一定会像她那样憎恨着父亲……因为是父亲亲手摧毁了她母亲的一切，还有她的一切。”
“因为了解她，所以我没有像母亲那样排斥她，即使她一直对我冷冰冰的，但是她毕竟是我的妹妹，父亲的女儿，血脉相连的我的亲人。”
“她也慢慢开始对我展露笑颜。”
“后来，因为政敌的缘故，父亲失势，地位一落千丈，家也没了……”
“受到巨大打击的父亲终日以酒度日。后来甚至连日常支出都没有办法，母亲迫不得已改嫁，但是对方不允许带上我，而妹妹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我和父亲以及妹妹三个人在一间小房子里得过且过，靠妹妹以及我做一些苦工来度日。”
“后来父亲借债的人来讨债，因为没有那么多钱偿还所以家也没了，父亲也在那一天上吊自杀了……”
“后来只剩下我和我妹妹。”
他抱着头。
“那时候我真的很颓废，从一个贵族一下子跌落成一个连平民也不如的贫民，母亲也跑了，父亲也死了，那时候我真的很想就这么一死了之，但是那时候妹妹鼓励着我，让我度过了那段时期。”
他仰起头看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声音颤抖着：“如果不是妹妹……如果不是妹妹……我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勇气……而正是因为有了妹妹，我才知道，我才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还有亲人！所以不论变成怎样，我都必须活下去！即使后来因为强制征兵，我和妹妹分开，我被分配到了这个鬼地方也是一样！无论怎么样！再怎么样！我都必须活下去！但是……”
激昂的语调迅速滑落，他颓然的垂下了原本高举的双手，声音很低。
“但是……这却要我去用这双手去杀害那些无辜的人……要知道……那些人里面甚至还有还没有断奶的孩子！真是畜生！但是为了活下去我必须亲手掐断孩子的脖颈，亲手刨开孕妇的肚子，亲手将丈夫的脑袋敲碎……不！做出这样事情的人连畜生都不如！……但是为了活下去我必须要去做……不知不觉为了活下去我的手已经染满了鲜血，我已经变成了毫无人性的杀手，屠夫……”
那双眼睛依旧那样看着他。看着他举起双手又放下，看着他从激昂变成死寂……那双眼睛还是那双眼睛，但是其中似乎多了一些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东西。
艾洛克跪在我面前，垂着头，一动不动……只有那时不时鼓动的胸腔证明了他还活着。
我知道。
虽然他活着，但却死了。
沉默了良久，他才开口。
“变成屠夫的我，没有资格再见我的妹妹……而到现在心里还还抱有这样子希望的我，果然不是个合格的工具，只不过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刃罢了……钝刃没办法杀掉敌人，也没办法保护亲人，只不过是毫无存在价值的废物……”
“不，你是一个好哥哥……你不是个好工具，因为你是个人……”
他惊讶的抬起头，看到的是微笑着的我。
他看到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从他的胸口一直贯通到了后背。
即使被面具遮挡，但是我知道他笑了。
“啊……是这样啊……谢谢你了，尤米……如果以后见到了我妹妹，就告诉她她的哥哥艾洛克没有资格再见她了。”
“不会的。”
我把手从艾洛克的胸口里拔了出来。
认真的看着他：
“因为你的心脏，是温热的，那不是工具所能有的东西。”
“啊……这样啊……”
他倒了下去，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你的声音……真好听啊……”
他的身体失去了生息。
这句话变成了他最后的遗言。
“那么，再见了……妹控士兵……艾洛克。”
跨过他的身体转过身，看了看没有丝毫勒痕的双手，我向后摆了摆手：
“你的捆绑技术，真的很烂啊……”
雨……终究降落在了大地之上。
（五）
暴风雨来临得比预想的还要猛烈。
疯狂吹拂的狂风几乎将树木连根拔起，倾盆的大雨几乎将整个森林淹没，深入地底的挪亚兽发出了不安的悲鸣。
锵！——
而即使是在这种天灾般的天气里，仍旧有两个人在森林里战斗着。
金属撞击的声音即使在狂风呼啸中也掩盖不住。
与接连不断的撞击声同时出现的，是每一次撞击后产生的耀眼光斑。
我与“异”早就因为暴风雨的侵蚀而全身湿透。长长的头发散乱的贴在头上、身上、衣服上，倾盆的大雨甚至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大部分的时候只能依靠着直觉战斗。
身上的伤痕在逐渐增加着。
我们的战斗地点是在森林里生长得异常粗壮的树的枝干上。
森林里的树木都有近十几米高，最高的甚至突破了三十米，粗壮的枝干相互交错穿插形成了无数条错综复杂的道路。
树下是汹涌的洪水，借助着风势，洪水不断冲击着森林的树木，粗壮的大树在这种冲击下摇摆不定，稍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跌落下去掉入底下的汹涌洪水之中。
在狂风中、在暴雨中、在黑色的天空之下，两个渺小的黑影在林间穿梭跳跃着，时不时碰撞在一起，溅射出耀眼的火花。
利用着长剑攻击范围的优势，对方以大开大合的动作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对我进行着压制。
我们间的战斗，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
在长期的战斗中磨练出来的技艺让我总能够在恰当的时机进行反击来打断对方的攻击节奏，从而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匕首这种攻击范围很小的近战武器，其实并不适合与对方正面作战，不过好在场地很广，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可以利用自身的机动力优势从各个角度进行突袭。
不过对方的战斗技艺显然也是毋容置疑的，每次都能依靠自身的战斗直感判断出我的进攻方向，从而进行压制反击。不过即使是这样，他身上的伤痕还是越来越多。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到现在还能保有如此的力量，持续三天三夜的追逐对他似乎毫无影响，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我的胜利只是迟早的事。
而他也察觉到了这点，开口道：“不玩了。”
接着奋力一击将我击退，他迅速拉开距离，然后从背后抽出一把只有长剑一半长的短刀，把长剑横举在胸前，短刀反握在身后，弓着双腿，他摆起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在黑暗中看清了对方动作的我加强了心中的警惕，接连的攻击接踵而至。
就像是先前一样，他用长剑挡住了我的攻击，紧接着一击不中的我迅速撤离到了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上。
这种打法虽然有些低劣与不齿并且很是消耗体力与精神，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却是最好的进攻方式。
不过这一次却出现了意外。
“咳……咳……”
猛地咳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惊讶的看向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正向外涌出鲜血。
这道伤口明显是对方左手反握的短刀造成的，但是我甚至都没察觉到他是什么时候在我身上留下的。
伸手擦了擦嘴角：明明已经有所警惕，但是连对方怎么出手的都没看到吗？……
“战斗的时候分神，可不是什么好事。”
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出现在了我面前。
——下意识的将匕首挡在身前，感觉腹部一痛，后背狠狠的撞到了另一颗树的树干上，一瞬间的气闷让我忍不住又吐了口血，身体慢慢滑坐了下去。
“是不是感到很惊讶？”
对方慢慢地向我靠近，不急不缓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重新站起身来，举起匕首，小心戒备着，脸上毫无表情。
用手指抵在额头上摇了摇头。对于我的态度，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哎呀呀，真是的，用不着这么戒备吧？”
“……”
“如果我真的想要杀你的话，根本用不着费这么多的时间陪你玩闹。”
看着浑身湿透满身伤痕但却毫不在意的他，我终于还是开口：
“你究竟想怎么样？”
他的面具不是像其他人那样覆盖整张脸的白色骷髅面具，而是黑色的，只遮住上半张脸的金属面具。
我看到他翘起了嘴角。
“原来会说话啊，这一路上一直沉默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尤米。”
我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不要生气嘛，难得好不容易从实验场逃出来了，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即使他随意的摆着手，用着像是和老朋友说话的幽默语调，但是我可不认为我们是朋友关系。
“你是在讽刺我吗？”
“讽刺？”
他咧开嘴，笑道：
“不不不，我可不是在讽刺你，相反，在这一百年里，能够逃离实验场并活到现在的，就只有你一个。我怎么会讽刺呢，相反，我只是在单纯的称赞你而已。”
冷哼了一声，我不再说话。
“好了回归正题。”
迅速收起了调笑，他摆起了先前的战斗姿势：
“我们的目的是将你带回库罗斯，所以不能够杀你，不过抱着活捉你心态的天真家伙们都已经被你干掉了。”
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我架起了匕首，交叉着双手做出迎战姿态。
“……所以你打算在这里干掉我？”
“怎么会呢？即使是我，也不想违抗上头的命令，所以我一开始就决定……”
一改之前的轻佻姿态，他的神情变得十分肃穆，杀气凛然。
“即使砍掉你的四肢，只要把你活着带回去就行了！”
——挥剑，然后砍下。
时间仿佛静止。
架起的匕首并没有像预料之中的那样挡住对方，而是很直接的，被对方的长剑干脆的斩断，紧接着锋利的剑刃就砍在了毫无防备的我身上。斩击携带的力量让我从树上坠落。
在坠落的时候我看到了对方收刀的背影，以及飘洒在空中的鲜红血液……
惊讶、愕然……但最多的还是疑惑……这个男人的行事风格从头到尾都让人捉摸不透。
“……这下子没办法向上头交代了，不过上头说过这次任务就算失败也可以吧？”
耳边回荡着男人的回音，因为狂风的缘故变得有些失真。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随着扑通的一声，失去意识的我坠落在汹涌的洪水里，转眼间消失不见。
<a href=http://www.*****.com/?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