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帝都的繁华没有能减去一丝一毫，大街小巷，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马车和各种衣着的男男女女，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街道两旁的酒馆中不时传出武者们拼酒猜拳的吼叫声，女人的尖叫声，更是惹得人们无心睡眠。
而这热闹和繁华却没有能渲染到帝都的北区，这里显得那么的安静。宅院深远，府门森森，那个圣魂大陆最传奇的人物就是住在这里。
……
风轻颜沉默的跪坐着，腰杆笔直得像出鞘的利剑。他面前的中年男子同样也是席地而坐，宽大的长袍玄而厚重，前襟跳动的火焰显得那么妖艳而诡异，那是风家的族徽……
圣魂大陆第一的强者，风家的族长风萧城此刻却没有半点强者的气势，高大的身躯居然显露出一种迟暮的味道。
他手里拿着那张精致的恶魔面具，神情严肃而凝重。
已经不是第一次端详这面具了，风萧城却依然感觉到面具那空洞的眼散发着的魔力，仿佛在低声的轻语，讲述着一段平静而美好的初恋，可时而声音又突然变得高亢起来，仿佛在唱响恶魔最后绝望的挽歌，让人不知不觉中彻底的迷失……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被斩杀的一只真正恶魔遗留的头骨……当年那些强大的圣魂们都无法彻底地毁去最后残留的那点邪恶气息，只好无奈的把它封印在恶魔的头骨中。
随后辗转几个时代，恶魔的头骨易手无数……最终，它不知道被哪个强者雕琢成了一张面具……
也许是圣灵，也可能是圣灵之上的圣魂强者……精致美丽的花纹构成了一个个极其强大的封印和阵法，一笔一画都显得那么妙不可言……最后，精心雕饰过后的它成为了一件神器，一件并不如何强大却又无比诱人的神器……
圣魂大陆的武士们实力达到一定程度都会引灵入体，从而成为强大的灵师。精修武技和肉体力量的灵师被称做灵武师，而那些精修精神力量的灵师则成为了灵术师。
修炼一途从来都不是平坦的，逆天之路上总会遇上各种各样的心劫，也就是俗称的心魔……
恶魔面具的唯一作用就是封印人的所有情感……
无欲则无所求，心魔则无所生，人则至无情……
可是，没有情感的人还能算是完整的人么？
……
时隔三年，没想到曾经叱咤风云的父亲竟然虚弱得如此厉害了。
轻颜怔怔地看着父亲，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淡淡哀伤……
情况比想象中的要差得多。
像是感受到儿子关切的眼神，风萧城抬起头冲儿子笑了下，不再看那面具，把它轻轻放在儿子面前。
“看来这玩意还是有点用的，也不枉费我当年花了那么大的代价。”
“嗯，不管是平时修炼还是在战场上，那种力量已经不会影响到我了。”轻颜微低着头，“只是……”
“它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我能感觉到它在渐渐失去作用……”
风萧城笑意渐渐消失，良久，也只是无奈的叹了一声。
叹息在空荡的书房里显得那样沉重……
……
“父亲已经没法帮你了……”
颓然叹气，当初那种从巅峰滑落的感觉都没让这位号称天璇军神的帝国大将军绝望，但在此刻，他却深深的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自责着……
出身贫寒，却是以天纵之资二十四岁位列圣阶，从此，跃马横枪，试剑天下，攻城掠地杀人无算，十数年间硬是扫平四方，让天璇一个中等国家最终一统北方疆域，南方云岚帝国丢掉眠山四郡后也只能狼狈败退，最终凭着弱水河才能形成对峙……
整个天璇帝国可以说是他一手打出来的，先帝在位时更是对其所言无不听从。纵横天下，权倾朝野，偌大一个帝国从此是他的一言堂，无人敢非议半句。
而当他站在圣灵巅峰之后，天下也已经是再无敌手了……
只是，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风萧城的大半生可以说是在杀伐中渡过的，敌人的血，自己人的血，敌对的或者是无辜的，至今他的名字依然是最血腥冷酷的代名词……
他，杀戮太重了……
……
也许，这就是命运对自己的惩罚吧，活该让我后半生活在痛苦里……只是，为什么要让我的儿子受这种罪？可悲，那连自己这样一个曾经圣灵巅峰都无法明白的体质，难道真的会成为儿子一生的梦魇？
儿子的优秀没有人敢否认，是的，十二岁成为灵师，十六岁灵师巅峰，当年自己可是十五岁才到达的灵师之境啊！
儿子足足比他快了三年……
而风萧城却只能苦笑，儿子小时候真正踏入灵师其实是在十岁，并不只是快了三年而已。那是除了他们父子外界完全不知道的一个绝密……
这是什么样的天才？也只能用妖孽中妖孽来形容了，他完全就是为了灵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可这本来是让风家无比自豪的事情却是成为了他们父子之间的噩梦……
……
成为灵师之后，儿子居然无法完整地控制自己的灵力，那具身躯中的灵力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像极了一群不听话的孩子，在蛊惑着身躯的主人。
那是一种不知道的力量！
直到有一天，儿子的魂魄就会被自己的灵力吞噬掉，然后成为一具被人牵线着的木偶……
风萧城只好忍痛废掉了儿子一身的灵力，他清楚的看到过儿子眼中那些完全不属于人类的情感，那让他无比的恐惧……
可事情并没有结束，睡梦中被惊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他发现那股力量已经完全在儿子身上扎根了，不仅仅是身躯，灵魂也已经被污染了，那股力量甚至在自发的成长着……
他只好妥协了，儿子重新开始了修炼。
这一回，每一次的修炼他都会全程在护法。没有动用灵力的孩子是那样乖巧懂事，动用灵力之后则马上就会变成一只人形的魔物，他必须制伏发狂了的儿子，帮助他克服那股力量的反噬……他必须让儿子的灵魂强大到可以破开那股力量枷锁！
每一回的修炼都是一种折磨，心魔无时无刻不在孩子耳边叫唤，他变得越来越嗜血，越来越喜怒无常……
史上最年轻的灵师又如何？也只是一个完全不敢动用灵力的废物……
……
他以为他可以做好的，毕竟他是这世界最强的那个人。可是命运依旧和他开了个玩笑，就在三年前，他发现他已经快要压制不住那股力量对儿子的反噬了……
他只能选择去赌，为了儿子渺茫的那一点点生机去赌上自己一生……
圣灵巅峰都做不到的事，那么圣魂呢？
……
风萧城一脸的疲倦……
灵师巅峰的修为，依靠面具勉强做到压制心魔。但那之后呢？当那股力量成长到再也压制不住的时候……
他已经没有力量去帮自己的儿子了，否则三年前轻颜早就成为圣灵了，十六岁的圣灵啊！他们实在是没有勇气去应对成就圣灵后灵力带来的反噬……
“也许，情况也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轻颜出声安慰。
“倒是父亲您的身体……”
风萧城从失神中回过神来。
“已经好多了，碎裂的魂魄愈合起来不可能那么快，这你也是知道的……”风萧城对自己反而毫不在意，仿佛只是在诉说毫不起眼的小伤痛而已。
轻颜摇了摇头，心底也是在叹息，“只是，不知道时间还足够么……”
……
“父亲，要不就发动一次战争吧，你一个人留在帝都我真的不放心。”
风萧城愣了下，完全没想到儿子已经成长到如此的高度，当年自己这年纪的时候还远没他的城府……
看着眼前那张依稀有着自己轮廓的英俊脸庞，风萧城很是欣慰的笑了。
“小皇帝好不容易才把我的影响力降到一个他能容忍的程度，你认为他敢再让我复出？哈哈，南征可是要倾全国之力的，连他老子都不敢让我渡河，这天璇小皇帝就更没那魄力了，他连让我出城的胆量都没有……”敢这么放肆嘲讽帝国皇帝的人估计也只有眼下这位了吧。
“我的意思是……如果眠山全线失守了呢？”轻颜语气里流露着一种坚毅。
风萧城笑着拍了拍儿子肩膀，“不打到帝都城墙脚下他都不敢用我的……再说，南边那些家伙有过河的胆量么？都是群草包。”
风萧城忽然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三年时间你能成为副统领已经做得非常好了，真的，比你老子我强，不要去做傻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军略上你可能还不够老道，但南边的草包们要真给你一支十万人的军队，打到天泪之城还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答应我，你老子我打了一辈子仗，真的不想老了还得和自己唯一的儿子阵前相对……”
轻颜低头沉默……
……
看着自己儿子眼里那抹不能释怀的担忧，风萧城无奈。
“冰雪神殿最近和他们走得很近……而且还有这次莫名其妙的大婚……”轻颜冷冷说道，轻轻巧巧的就转移了那个话题。
“这次大婚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那小皇帝也二十几了吧，是时候找个女人给他们家传宗接代什么的了。”风萧城也是眉头微皱，“至于冰雪神殿……我最近也是挺好奇的，大祭司那老头到底是为了什么变得那么活跃起来……”
父子俩对望了一眼，“小皇帝登基才短短四年，羽翼并不丰满。边疆重兵大多由一些老将把持着，皇帝自己的派系并没有形成对朝堂和军队的掌控，只能依仗宰相等权臣来制衡风家。现在翻脸绝对不合适。”
轻颜冷静的分析道，“我们安插在其他势力的探子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所以这个局到现在显得越来越诡异了。”
想来想去还是没什么能够解释的，随即也就不头疼这个问题了，风萧城很是爽朗霸气的笑了笑。
“不管了，即使我已经被圣魂劫劈得差点魂飞魄散，沦落到这个地步，但真要拼命起来，弄死那离了神殿的老头还是没什么难度的。所以你也别有什么动作刺激到他们，该睡觉就睡觉，该闲逛就闲逛，静观其变……”风萧城示意儿子不必担心。
……
轻颜苦笑着，圣魂之劫啊……
父亲居然还有心思因为在圣魂劫下逃过一命而得意……
成则为神，败则身殒，那是古往今来多少圣灵巅峰都不敢冲击的一道坎啊……
可就是在三年前那个夜晚，父亲因为自己，在完全不是时候的时候毅然决然的拿出了全部，去跟苍天赌命……
那是百分之一机会都没有的赌博……
他赌输了……
从此圣魂大陆没有了圣灵巅峰，多了个只能在帝都静静舔舐自己伤口的迟暮之人；从此天泪之城少了个帅气蛮横的风家少爷，眠山前线多了个浴血杀敌的少年……
风家已经没有退路了，先帝去世，新皇继位的这几年里，风家越来越受到新皇的猜忌和恐惧。退？风家的仇敌很少么？
少年同样可以为父亲做出任何事情的，在父亲重伤之后，他必须要成为另一个风萧城，这样才能守护他所要守护的人……
……
父子俩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
真要把风家逼到绝路，也无非是个同归于尽罢了，一死而已！
（灰常感谢桃之遥谣的评价票。^_^晚上还会有一更，欢迎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