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历史著作幻想和亲眼看到古人的遗迹绝不是对等的概念。路易怔怔地望着那块被尘埃笼罩的城市废墟，心中的激动无以言表。因为他最敬重的历史就摆在自己的眼前。
“路易，帕米尔，快调到公共频道，中尉找你们。”卫队长说。
路易喜悦的心情顿时落回到平地，听卫队长正经的口气，想必自己又要被奥斯顿中尉批评了。他非常不情愿地调整着面罩上的旋钮……
“……我敢打赌，他们一定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所以要瞒着我们！”
刚刚回到公共频道就听到大卫在里面侃侃而谈。
“……他们是想把最好的消息独吞，然后转播给全世界，好让自己率先出名。这种做法简直太可耻了！”
“大卫！”汉娜制止了他，她敏锐的耳朵听到了路易轻微的喘息声。
“我们确实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路易平静地告诉他。
“路易，你没事吧！”汉娜关心地问，“你们刚刚把我们吓坏了，我以为……”
“没什么大不了的，哼哼。”帕米尔也回到公共频道。
“帕米尔你居然还活着。”大卫有意不可思议地叫了声，“太好了，我们现在还没找到种子。太阳就快下山了，你身上还有什么宝贝，赶快拿出来吧。”
“没了。”
“什么？难道你没有更先进的装置吗？我们记者卫星车的天线都比这东西功能丰富。”
“我说了，没有！”帕米尔不耐烦地叫了句。随后他平静下来，他知道此时中尉也在频道里头，“我本以为什么事都可以倚仗灰鸽号，没想到却发生了这种意外，所以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很抱歉。”
“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路易听到耳机里头有人啐了声，那个人尽然胆大包天的摘下了面罩，或者他把那口痰吐在了自己的面罩里。
路易开始胡思乱想，他不愿去思考面前坍塌的建筑来自哪里，属于哪段历史，又是何人建造。他是历史学家，惯性思维回让他止不住地追根溯源，这些本该是他来到地球的工作，可现在比起这些，想着怎样回家才是重中之重。
“路易，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这次是奥斯顿中尉在质问。
卫队长抢先了他的话，路易又打断了他道：“没什么长官，我们马上就回来。”
卫队长没说啥，他就站在自己不远处的沙丘下，盯着城市的废墟。那些遗迹几乎被黄沙吞噬，在风化作用下混凝土失去了它原本的棱角和冰冷的泥灰色，它们看起来和沙子融为了一体，镶嵌在沙地间，宛如一尊尊形状各异的硕大雕塑。
卫队长此时的心思一定也和路易一样。
眼前的场景，或者说只存在于人类对古文明想象中的场景，是每个现代人都值得了解的，看到它们，不经让人联想到人类生活在地球时的辉煌景象。
如果他们今天依然还活着……他们从来没有被病毒打败过……一百年前逃往宇宙深处的只是人类的一部分……
路易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可现实不容许他多想。太阳的西斜告诉他必须赶快返回基地，否则自己将命丧黄泉。能在沙暴的猛烈侵袭中活下来已经是幸运，他和他的团队不能继续冒险。
“抱歉，我们也没有找到种子。”卫队长说。
他盯着废墟看了会儿便回头了。帕米尔跟在他身旁，低着头穿着臃肿的防化服，蹒跚地走着，就像脚下绑着沉重的铅袋。
帕米尔不愿回去，他害怕和中尉起争执，他也希望调查那片废墟。
这本该是他们来到地球的本质任务，然而灰鸽号的坠毁打乱了所有的形成，九个人在这里不说是孤注一掷至少也是个无援的境况。在一个陌生的且充满未知危险的地方，所有人想到的只有回家。
这些人和路易一样都是为了各自的信念来的，他们不得不参与这次任务。
“路易，你说地球上还有人活着吗？”帕米尔突然通过私人频道对路易问了句，“我是指那些百年前瘟疫战争时的幸存者后裔。”
“帕米尔，我们在中锋号的时候讨论过这个问题，种子告诉我们……”
“别相信机器。”帕米尔打断路易的话，“机器永远不可靠，我宁愿相信直觉，我相信地球还有人类。”
“那是……除非他们能开发出一套符合战后世界的社会法则。”
帕米尔对路易的发言瞬间燃起了兴趣。
“您是指无政府主义？”帕米尔问，“就像三十年前亚当领导的第二次蓝鹰运动。”
“是那个意思，但这个‘无政府’并不是学术上所谓的那回事。在史学界，所有人都相信地球的病原体还没有危险到让所有人类都灭绝的程度，唯一能打败人类的只有他们自己。这就得看他们会怎样在战后维护社会的新秩序，因为人类是最了不起的群体生命。”
眼前城市的废墟就是最好的佐证。路易相信一百年前，远比这些更加辉煌的建筑矗立在各大洲的每片土地上，而如今它们已风化溃败，却依然是人类文明的象征。
“我明白你说的路易。”帕米尔说完脚步停了下来，他回望身后的城市遗骸，嘴里喃喃了声，“如果他们学会相互帮助，也许在最困难的环境下生存仍是有希望的……”
“他只是想回家了。”卫队长突然窜线到两人的频道里说了句，“帕米尔跟我走，那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除了野兽和尸骨，什么都没有。”
路易瞧见远处，卫队长强行拽着帕米尔的胳膊想把他拉走，帕米尔有些不情愿，可他已经尝过了被中尉教训的滋味。作为一名工科优等生，在众人面前受训一定让他蒙羞。
伴随着西斜的阳光，三个人回到灰鸽号坠落的地方。
此时中尉和其他人已经在那里扎起了营地。三组人去了中尉标注了地点均没有找到的种子的方位。现在别说是种子在何处了，就连他们自己身处哪里也没办法准确知晓。一切现代的科学仪器都集成在灰鸽号上，没有了这些科学仪器，九个人瞬间成了手无寸铁的原始人。
晚上，中尉在气密帐篷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了短暂的会议。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包括在频道里大放厥词的记者大卫，他始终愁眉苦脸，一副受委屈的模样。路易坐在汉娜身旁，他注意到汉娜始终小心地捂着口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汉娜旁边，那位资本家同样一言不发。帕米尔更是连脑袋都不敢抬。
中尉抽搐着嘴角，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难道你们这么多人就想不出一个办法吗？”中尉问，没有人理他。
他大跳起来，掀翻了面前的折叠桌，最后说：“如果你们想等死，没关系，我陪你们一起。”
他背过身，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眶已经湿润。
大家都是……路易观望了下四周，所有人神色凝重。他也感觉到了，就在刚才，中尉提起“死”这个不详的字眼时，自己第一个想到的尽是自己的家人。
没错，大家都是因为负责人给的好处来的。
这里没有英雄，也没有先驱，在这里的九个人都是那么的平庸。大家都在想着家庭，想着自身，而不是为了舍生的大义。即使他们的任务就是来到地球，其实所有人都在想着赶快回家吧。
“解散吧。”中尉挥挥手。随后大家都去忙各自的事情了。
食物还够三天，三天后，真正的困难才算降临。在荒芜的无人区里，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可是正如中尉说过的那样，史学家们所认识的地球已经过去了一百年，一个世纪的漫长岁月地球已物是人非，过去令人闻风丧胆的PHT病毒也许被大气所稀释，也许早就不复存在。
人类经历过严寒、瘟疫、战争、饥饿，他们知道如何在极端环境下生存。
或许，路易想，地球上真的有人活着。
那些人，先辈们的子孙后代，那些没有来得及登上逃亡飞船的人的后裔。
路易的直觉告诉他，这些人依然坚强地生存在人类的母星上。
那么，他们就并非孤立无援。
“路易。”路易听到耳旁有声细语，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妻子，直到起身才发现汉娜正端坐在面前。
他调亮灯光，整理了下自己的睡衣，问：“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汉娜撇过头，金色的秀发披撒在瘦小的肩头，漂亮的耳坠轻轻地摇晃点缀着她俏丽的面庞。那对耳坠一定对她意义非凡，否则路易就不会经常看到她穿戴着。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路易盯着她的眼睛问。
“啊！？”汉娜一惊，下意识地捂住了口袋。
“你一定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吧，可以，我不会告诉中尉的。”
汉娜想了想，两手伸进口袋把里面藏的东西掏了出来。她合着双手平举到路易面前，随后缓缓打开，只见一只不起眼的棕黄色的小蝎子正安静地窝在手心里。
它比路易之前发现的那只要小许多，似乎刚刚出生，可长长的蝎尾已经长出了具有攻击性的毒刺。汉娜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制服了这个小家伙，能让它服服帖帖地睡在手心里。
“你担心的只是这只蝎子而已，我在路上抓到的，沙漠里到处都是这种小蝎子。我觉得它们可爱就带回来了。”汉娜笑了笑又装回口袋，“没有什么瞒着你们的呀。”
“哦，我多心了。”路易耸耸肩。
“那么晚安。”汉娜说罢，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床铺。
路易望着她的身影，心里突然涌起阵阵暖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