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城市,一所三流的学校,虽然孤独,却很温馨。这同样不是她选择的路,她唯一选择的权利,就是接受安排,但是够了,真的足够了。
这里的街道干净、安宁,没有车祸,没有事故,自成一个小天地。街道两旁是春天里光秃秃的法国梧桐,等到了暖春,想必会是很美丽的风景。她穿一件简单的白色羊毛衣,膝上撘了一条纯黑色的百褶裙,胸前是一条细碎火钻拚成的三叶草挂链,于淡淡的优雅中,流露出极致得奢华。
在学校里是一张张陌生而充满朝气的脸,她,却是格格不入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失去了这份纯洁和天真,是因为知道没有希望吗?看不到光明,看不到新生,所以,没有了最原始的快乐。她的快乐,都是经过修饰的。
一个可以给她全部的男人,却独独给不起她婚姻。想欺瞒自己的心,告诉自己就这样吧,就这样接受或许会溺毙她的娇宠,然而,这真得很难。她毕竟,是她母亲的女儿。在母亲的字典里,若是两个人的爱情,那么,便不存在委曲求全。更何况,现在的她,只爱自己。
曾经在她最辛苦的那段日子里,她发誓:只要有人能带她远离生活赋予她的一丁点苦楚,她都愿意微笑着投入怀抱。可是,温俊不行,她们太过熟悉彼此。当温俊不在她的身边,在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她会生气、会愤怒,但却不会伤心。
在没有温俊的日子里,她可以稍稍放纵自己。在酒吧里,她可以一个晚上只喝一杯柳丁汁,遥遥相望那个充满迷幻的舞池。在灯光黯淡的角落,一个人独品酸涩得悲凉。
“小姐,一个人吗?”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她抬头,很不自在地瞥了男孩一眼,继续喝她的柳丁汁。对于陌生的男人,她始终带着骨子里得羞怯与惊慌,所以,只好用高傲掩藏。
“来酒吧一定要尝一下调酒,光喝果汁太可惜了。”男孩自顾自地打了一个响指,马上有侍应生将透明的印着淡蓝色水仙花的玻璃杯送上。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两杯色彩鲜艳、有如幽蓝色天空的液体摆放在她面前,距她最近的那一杯,液体上浮着一颗鲜红的樱桃。
难道,他不懂无声的拒绝吗?有一分钟,她才静静地开口:“抱歉,我没有喝陌生人饮料的习惯。”仿佛听不出她得疏离,男孩温温地一笑:“这是一个好习惯。我向你保证,这杯饮料可以喝,它的酒精浓度很低。”“就算你是正人君子,我也怕我酒后乱性。”她终于分出一分心思打量灯光下的男孩:阳光、健康,没有受过生活的压迫,眉眼高傲如她以前。
男孩与她对视。他安静地望向那双剔透、澄净的眸子,那么纯然得幽黑,在酒吧暧昧、低柔的光线下,竟带着吸食人心的魔力,渐渐地,他收起最初猎艳的心情。这么一双奇特的眼睛!男孩在心里微微一笑。
女孩一身华美的黑色,黑水晶吊坠,黑色蝶领毛衣,黑色开司米披肩,黑色牛仔,黑色马靴,好像溶在了黑暗里。她挽着发髻,挺秀的背影如一株笑傲青霜的墨菊;在她周身,自有一个磁场,远离浮华,远离人群,优雅着得寂寞令人心疼。就是这份特别的感觉,他毫不犹豫地走近了,也让她走进自己的心。
“我怕我酒后乱性。”女孩声音平淡,表情平静。这句不像玩笑的玩笑让他轻抿唇角:“放心吧,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她讶异地看了男孩一眼,短时间内,有什么微妙的细节改变了。看向她的眼神,很纯粹、很温暖。她不再说话,默默端起酒杯。一股咸咸的味道涌入味蕾,不是很辛辣,却莫名得想叫人流泪。
“很好喝。”一直到她喝完,她才重新开口。男孩审视着她,有一瞬间猜不透她的表情。她的笑容温温的,却有着淡淡的防备和疏离,然而,她的那双眼睛却也带着对他的信任和一杯酒调酒饮下得馥郁、潮湿。那是她习惯了的表情、习惯了的微笑吧。男孩浮起淡淡地心疼。
“这杯调酒叫做天使之泪。”男孩的声音变得更轻、更温柔。“天使之泪?很美、很贴切的名字。”她望着那杯饮尽的调酒,透明的酒杯里只剩下一颗鲜艳的樱桃,甜蜜的滋味成了装饰…
男孩发现那双眼睛又沉浸入自己的思绪里,那般抽象、迷离的眼神。莫名地,他说出很失态的一句话:“天使的眼泪我没有见过,而你此刻,就是我心中的天使。”微微一怔,她轻笑:“左手堕落,右手罪孽,我又怎么会是天使,若真的是,也是地狱天使吧。”“罪孽是因为认清原罪,堕落是对生活不得不的妥协。”男孩的话语带着怜惜。她却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很新鲜的论调。”笑声背后是镌刻骨髓的伤痕。“你的心在哭吗?”男孩注视着她的眼睛。她摇摇头:“很晚了,我要回去了。”从座位上起身,男孩却冲动地拉住她的手;一阵强烈的电流,她指尖痛麻地缩回,触电了,她不习惯和陌生人接触,特别是干燥的春、冬两季。
“我送你吧。”男孩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另外,谢谢你今晚的招待,以及…那杯‘天使之泪’。”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男孩再一次得固执地拉住她的手:“这是我的电话。”他递出一张卡片,卡片上是盛放的“蓝色妖姬”。由一个人喜欢的花可以猜测出性情,看来,今晚的男孩一定倍尝挫败。
她见惯了花花公子,早已麻木,没料想得是,男孩竟对她动了真心。
“我叫方希,很高兴认识你。”男孩的微笑透着真诚。要在以往,他恐怕要说的是“美丽的小姐,今晚有幸能够认识你,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奇迹”吧?!她没有接过卡片,只是平静地疑问:‘为什么?“因为…”男孩微微一顿,看向她的眼神温柔而充满力量:“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爱情。”
闻言,她轻轻地微笑,略显清冷的笑声在黑暗的夜里有些寂寥:“相信我,这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素手一扬,任那张单薄的卡片飞向天空…或许,这是她最后的光源,但阳光并不属于她的世界,温俊不会容许除了他以外的存在,更何况,她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向温俊挑战,她不够喜欢这个男孩。
收回唇畔得苦涩,她从容转身,一双修长的手臂将她从背后揽进怀抱…男孩的怀抱很坚定也很温暖,并且有好闻的薄荷草味道。她该痛恶他的冒犯,然而在这一刻,她却放纵了她得脆弱。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男孩的声音轻缓、低沉,带着诗人特有的音韵。
她没有感动,尽管心已经流泪。这曾是母亲最喜欢的辛词:《青玉案》—元夕。心底的某个角落柔软如蜂蜜,她偏首,眼神回视,带着一丝丝幽谧难诉,轻柔至极地低诉莎翁的一段文字:“爱情就像是生长在悬崖上的一朵花。”
“所以,它更需要采摘者的勇气。”男孩的眼神一如既往得坚定,他不在乎女孩的拒绝,这只证明女孩的更加难得。
后来,她留下了那串号码,只是她知道,她会永远地遗忘这串数字,那天晚上,只是一个并不怎么清醒的梦。
她已经和温俊有着最不该牵扯的牵扯,不能在因为内心得清冷和寂寞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温俊,你怎么会不明白?!你身上背负了太多女人的罪孽,而我,若是靠近也势必将无法摆脱,在你毫不留情地利用那些女子之后,我做不到像你一样的心安理得。在你面前,始终横亘着权势、富贵,既然你都不是完全得义无反顾,我又怎甘心,去为了一场错误的缘分赴汤蹈火。
请不要再爱我,如果你不再爱我该有多好,我已经学会一个人生活,学会面对清贫和人生得悲苦。曾经,林璇很简单得便对我放了手,尽管十二岁的我和十四岁的他都不见得懂爱情。但温俊,放手真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因为,我也曾经爱过你。
翻开日记,总能看到夹在淡蓝色扉页中的卡片,她已经用檀香木将它熏香,因为这是,美好回忆的味道。她要永远地留住,那个曾用一颗纯净的心喜欢过她的陌生男孩,那个轻巧的如蒲公英一般的梦境,那杯“天使之泪”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