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了吗?”周咏拨通了电话。
“还没好呢?”电话一旁是女声。
“那,六点好吗?”他学她讨价还价时的娇嗔口气。
“好!”虽然隔着无线电波,他也能感受到她声音里的温暖。那是彼此熟悉的声音。
“那我在车站等你。先挂了哦。”
“等很久了吧。”她一眼就看就月色中他的背影。
“陈思同学,今天业绩如何?”
“只有工作,没有业绩。”楚楚可怜中带着几分撒娇,她揉了揉有些迷离和疲惫的双眼。
“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嗯。”只要有他的鼓励,一切都会变得明亮。
一年五个月了,陈思还在保险公司做客服接线员。每天都要接或者打没有一百也有几十的电话,坐着前胸贴后背,一天下来耳膜都快震聋了。最极致的时候,以至于人都是虚的飘飘然的。好像刚抽了个200cc,周边的声音都好像是梦境中的嗡嗡作响。她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做到保险精算师,或者不知道领导还要考验自己到什么时候。或者,他们都认为在通往人类的道路上,总要经历一些非人类的待遇。讲很多好话,听很多牢骚。她有时感觉真的疲累。可是一听到周咏在描绘他们未来生活的日子,她就觉得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
有一次,精算师的内部竞聘后,陈思那么垂头丧气的。
“怎么了?”
“你不知道。像我这样一个没资源,没关系,就只有脸皮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接受完九九八十一难。”
“思思,你想啊,至少像我们这样没资源,没关系,就只有脸皮的人不还是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过了这独木桥吗?凡事总有例外,要对自己有信心。”
“你猜我今天看见什么了?”周咏露出沾沾自喜的表情。
“季星辰。”
“不对不对,比这个更重要的。”
“不是美女就是那就是车喽。”
“对,还是我的思思了解我。”
“有我一个美女在你身边就够了,你还要看其他什么美女啊?”
“嘿,我说的明明是车呀。我最爱最爱的那款兰博基尼,这次我真的是围了它的屁股转了一圈,真的是太惊艳了,它就静静地靠在路的一边,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它的全身,那么淡定脱俗,又有那么一股清高和酷劲儿。”
“那你怎么没合个影啊。”
“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真的应该合个影。我都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够看见真身。”看看陈思。“不过,还真的做了件不好的事情。”
“闯什么祸啦?”
“我把我吃饭的家伙砸在车身上啦。”颤巍巍地说出口。
“相机没坏吧!”
“我觉得车更重要。确实刮花了那么一点,虽然只有那么0.5厘米的直径,那都是瑕疵,更别提修理费也不是我能够负担得起的。你知道,我发布会结束,我就去找那辆车,好歹应该跟车主说明一下要杀要剐,我也随便。可是愣是没追上。”
“也许人家没发现,所以才没找你算账。”
“那我就更不安了。我还给他留了我电话,不知道那纸条有没有飞走。”
“你就等着人家给你秋后算账啊。”陈思半开玩笑地嘲讽道。“你就让我下半辈子给你还债啊。”
“怎么啦,你还不乐意啊。”两人打闹起来。
“你真有那么喜欢兰博基尼吗。做个假设,等到能够拥有,你还喜欢吗?”
但是周咏坚持觉得,“你就是我的兰博基尼啊。”就像初恋,就像你。周咏还在酝酿接下来的话,陈思却一惊一乍地叫出来。
“怎么啦?”
她一边看着手表,一边看着前方,说,“都六点半啦。怎么还不来啊?”
“看,跟我在一切时间就是快吧。”几分戏谑,几分温柔。
她不觉笑了,却又是想在众人前掩饰幸福的那种笑容。
“笨蛋。我不想这个那个有的没的好的差的令人羡慕的羡慕别人的工作,我只是想去卖兰博基尼。”
“卖我啊?”
周咏嘲弄着推推陈思的头,陈思把头微微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他叫周咏,她叫陈思。他们是从校园里,走出来的一对普通情侣。
他还在上研究生,她每天朝九晚五。
“来了来了,快上去吧。”几乎好像是被周咏推着上了车,当陈思还在窗口回望他的样子。却不妨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你上来干什么?”
“蹭饭啊,我这么晚都没吃饭,我容易吗我?”
两人相视而笑。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沉睡。只有他在,她才敢睡着,因为不用担心会坐过站,不用担心会一个人茫然地到达不知的地点。
陈思租的是一室一厅的房子。房子在四楼,还是水泥钢筋浇注的老式楼梯,连扶手都是古老的铁质材料,上面的红漆因为饿久远而有些掉落。楼梯上堆满了一些似乎是废弃的杂物,台阶上敲满了搬家公司,通下水道的小广告。楼梯陡而蜿蜒,需要转好几个弯才能到达。楼梯的灯光,是柔和的黄色,昏暗而寂静。灯是节能型的声控设置,需要很响的响声才能使之照亮。陈思走在前面,把自己的帆布鞋重重在地上一踩,还是没有亮起来。他看到灰暗之中,她回头落寞而乞求的眼神。她手机上挂着的荧光幸运砂许愿瓶,沙砾闪烁着幽绿的光芒。一切,那么祥和宁静。她似乎想要试第二次,种种一记。忽然伴着一缕清脆的口哨声,灯寂静而优雅地亮了。她回头看他,莞尔一笑。他一路哼着那首遇见,直到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转角。
“你说,你以后,都这样,谁给我买菜做饭啊。”周咏一边洗着碗碟,一边说道。
然后,他被陈思一本正经地拽了过来,似乎要宣誓的口气,“我陈思同学,向你保证,为了能够早上买到新鲜的萝卜青菜西红柿甘蓝马铃薯,猪肉羊肉大鱼大虾,我决定将美好之前程毁于一旦。”
看似戏谑,却好似思忖已久的爆发,但他还是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你漏了一样,我还爱吃茄子。”伴随着最后一句茄子,露出温暖如常的笑容。
“哎呀,忘了公爵了。”陈思又从厨房里倒出剩菜剩饭,端着碗,穿着拖鞋飞似地下了楼。
公爵,是小区里的一只流浪猫。它有一身高贵的棕色的毛,高贵到陈思都觉得她不应该是流浪猫。可是平时要上班,她又不想把她锁在家里,只有周末的时候,才会带到家里来。公爵似乎也很认人,不是陈思喂的,它似乎还不吃,宁愿去垃圾桶里翻东西。陈思第一次注意到公爵,就是看见这只猫在垃圾桶翻东西。那是她早上去上班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还没苏醒。那一刻,她的心里忽然一阵发酸。公爵很乖,有时会等陈思回家,然后跟着它走上楼梯,却在陈思家门口徘徊不进。它是高傲的,却也是自卑的。公爵的名字还是周咏起的,就是这样一只宁愿做流浪猫的猫。
两人看着公爵吃得津津有味。周咏问:你冷不冷?
陈思脸上露出满足幸福的笑容。她觉得人生幸福不过如此。
打开电视机,躺在沙发上。沙发软到娇小的她都快要陷进沙面去。他随手拿了茶几下的一本书。是一本法语词汇,上面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他用他的手掌轻轻掠去上面的灰尘。灰蒙蒙的一层翳忽然抖落在自己的心上。她在大学的时候第二专业是法语,现在看应该也已经荒废地差不多了。他欲把书放回去,却发现下面一本是日语书。她曾说过,想学很多的语言,去那很多的国家,用当地的语言去看当地的生活世界,是她这辈子梦寐的闲适生活。
他忽而深沉地问道,“思思,你在学日语吗?”目光却始终没有抽离那本书的封面。
而她正在自顾自地吃着冰激淋。她的皮肤白皙而显得透明,在把嘴巴接触到冰淇淋的那一刻,仿佛这个人都要和冰激淋化为一体那样晶莹剔透。他不觉端正了坐姿,正了正身体。
“买了很久了。看了几章实在没有动力看下去,又没时间去外面上个培训班。”她懒洋洋地说着。
“说真的,思思,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啊。”
“我只希望我能够快点当上保险精算师,就不会那么迷茫了。”
“等我毕业,我们就结婚吧。”他用十万分的认真说得很深沉。
“啊!”她装作很惊愕的样子,嘴上的奶油都还没有来得及舔去。
他凑过去。
她看着他,然后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我会为我们的未来奋斗的,我们会有一个自己的房子,不大,但是很温暖……”一切美好的梦幻似乎就像过家家那样水到渠成。她期待所有女孩子想得到的惊喜,却也沉浸在这种细水长流的含情脉脉,互相依靠。
“我,差不多该走了。”看看手表二十二点十分。
“你明天早上有课吗?”
“没有!”他迟钝地摇摇头。
“现在都没有车了。”起身,把抱在怀里的抱枕扔给了他。
“我可以打的回学校。”
“好了,你睡沙发。应该不会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