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咏自从进入报社工作以后,下班时间就没那么固定可支配了。经常一个通知就要跟着采访车走,然后一蹲就是几个小时,出入穿梭在上海的天南地北,大街小巷。
“对不起啊,又不能送你回家了。”
“呵呵,你不放心我啊!我在公车上啦。”
“今天接热线还顺利吗?”
“你不知道啊,今天碰到个外国人,我都觉得我不会讲英语了。”陈思的声音忽而低沉下来,仿佛陷入了沉思。
“Don’t
worry!Englishiseithernotgoodatme.”周咏用印度阿三的口音说道。
“喂,你干嘛啊?”陈思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周咏的转变。
“Don’t
goondietingtojusteatthericeinguluguluwater……”
陈思还是忍不住为他别捏的发音方式和表达逗乐了,虽然她知道公车上都是人,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听着对方继续“发着神经”不说话。
“I
knowthatyouknowwhatdoImean.Ijustwanttomakeyoulaugh,doyoulaugh?”
“Giveyou
aYes!”
“It’llbe
OK.Thankyouforlistening.Goodbye!”
合上电话的瞬间,陈思会心一笑,这世上还是有个人愿意不计一切只为博你一笑。想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满足呢,流光溢彩下的夜幕显得如此祥和温暖,平淡无奇的日出日落因为一个人的牵挂竟有些不同。
陈思的公寓因为电视机发生爆炸而起火。那是一个周日,周咏还在外面跑新闻。他是接到陈思的房东的电话才知道的,据说把陈思送到医院的是一个楼下的房客,但是后来就再也没露面过。接到电话的时候,周咏以为自己只是接到了一个突发的新闻线索那样平常,但是却是切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之前,遇到过的诸多怵目惊心的突发事故,他都以一个旁观者、记录者的身份进出自如,一起欢笑,一起流泪,但是很快又会为新的新闻所取代。
在他来到医院之前他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透过监护室的玻璃窗看过去,她已然躺在那里,身上都是白色的绷带。他没有嚎啕大哭,却不觉眼泪纵横。他开始自责,如果我没有和她爽约,没有要她回去先做好饭等我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
警方介入调查据说是因为拖线板老化引起的。火势不是很大,但是陈思被爆炸飞溅出来的碎片灼伤,不仅仅让陈思的左脸和左前臂8%深二度烧伤,几份百万的保单也不知是遗失还是已化为灰烬。保单虽然已经挂失声明,但是该做的赔偿是必走程序,医疗费加上赔偿费真的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我可以做主。”周咏对陈思公司的主管说。他还没有要告诉陈思父母的意思。他们远在外地,如今如果要奔赴过来,面临的该是如何绝望的境地。
可是,一句我可以做主,便把他的人生压得那样重。
现在,陈思依然昏迷不醒着。如果等她醒来,面对自己的容貌,面对自己所要承担的赔偿,那会是多大的打击。周咏想着想着,一阵心酸涌上心头。她那么普通,那么平凡,为什么会遭遇这一切。他渴望自己能够神通广大,在她醒来之前,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让她不再心忧,不再绝望。不必将他现在承受的再一次让她再承受一遍。
关于钱的事,他真的有点走投无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把父母给他买的那个房子卖了。每每想到此,他就觉得自己是那么不孝,那么没用。“不行。”他还是推翻了自己的遐想。不到最后关头,他不想走到这一步,哪怕把自己卖了,
在报社的第一次采访任务,客户约在了酒吧。周咏平时并不出入这种场所,除了浑身不自在之外,还有麻木。内心的疲倦让他始终无法做到十分的热情。
客户走了,他还坐在那里。忽然感觉整个人松弛下来,喝了一口作为礼节性而点的鸡尾酒。他实在不是会喝酒的人,喝了一口就在那里咳嗽难受。抬头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季星辰。
“怎么又是你。”周咏不禁说道。
季星辰别过头,冷笑了一下。
周咏忽然想起来这个星梦广场,这个星梦新开的酒吧,自己怎么还会迷糊到问这种问题,而且好像自己说过希望再见面像不认识那样。
季星辰仿佛是做到了。不闻不问不看,即使当他看着自己,也更像是怜悯。他就这样坐在酒吧里。喧闹的环境更衬着他绝望的心。他平淡地抬头望了一眼,季星辰并没有走。是的,她知道他从未见他这般失魂落魄过,尽管看起来那样平静自如。
“还有事吗?”既然她不说话,他就先开口道。
“我想问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你帮不了我?”
她的炯炯目光仿佛在说,“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我是说,谁也不能替谁承受什么。”
“那走吧。”季星辰先转身。
周咏似乎没有离去的意思,或者没有和季星辰一起离去的意思。
“喂。”周咏一把拉住季星辰。“车。”一辆电摩呼啸而过。周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季星辰的身后。
看着季星辰迷糊又疑惑的神情,说道,“我还以为你比我清醒。”
夜晚迷离的灯光,和时不时扫来的汽车的照明灯,让他的心底更加地凄凉。只有奔跑之后心脏的负累感才能分解他的痛楚。“我走了。”他头也不回地向前奔跑。
他在病房外,看着陈思,那些温馨的往事历历在目。“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真的不知道哪里去凑那么多的钱。”他在心里呐喊着。但是也许,在他认识的人当中,季星辰是唯一可以出手帮他的人。可是,人家又凭什么要帮自己呢?本来以为都已经是路人了,但是从刚才季星辰刚才的目光中却还能看到陌生之余的几分恋恋不舍。他为自己的想法不禁不寒而栗,也许自己不愿意承认的是,之前他辞职,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再和季星辰有任何复杂的联系,让这份本来可以融化在心里的温暖变成一个梦魇,他曾努力这样想维持这种距离。不想让他们之间的一切和金钱有关和利益有关。那是他幼稚的坚持。可是如今却自己迷茫了,如果当初没有离开杂志社,结果会怎么样?周咏是个从来不回望,不会后悔,不会比较的人,但是自从陈思的一出事,他的脑袋里总揣怀着诸多的如果。
周咏为了陈思保险公司的赔付条件找了一个还算有资历的律师。电话联络了之后,没想到来见面的确实一个年轻的姓孙的律师。
“我不是找的宋律师吗?他怎么没来?”周咏问。
“我师傅手头案子比较多,所以这个案子暂且交给我来做。”
“说好的怎么能随便交给别人就算了,这个你们律师事务所的信誉吗?”
“我师父也是觉得我可以胜任,才交给我,你不用担心,如果我不能帮你争取到你想得到的谈判结果,我会让我师傅重新接手。”
“你有什么资历?为什么要拿别人的命运开玩笑。”看对方也不会和自己一样的年纪,忽然有些失态。“对不起啊,我是真的着急,不是故意要说你。”
“没关系,我看过案子的情况,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
“那我们就谈谈详细的细节吧。”周咏道。
“谢谢你可以信任我。”
“我不是信任你,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找个律师。”
“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孙立亭。”
“你终于还是来找我了。”季星辰语笑嫣然地坐在周咏面前。周咏气喘吁吁的,在跨入办公室的刹那,却放慢了脚步,“你知道我来找你什么事吗?”。他才刚进门,她似乎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当然,你的事我都知道。先坐吧。”“不了,季总,我知道我有些冒昧,但我开门见山说,我希望你能帮我。”那是他鼓足勇气说出的话,他真挚地看着他,屏住着呼吸,害怕听到几句:“我们认识吗?我为什么要帮你?”季星辰淡然地看着周咏,空气中安静地凝重。但是不等到她说出“不”字,周咏是不会再开口的,他怕自己的急切会扰乱她的思考。虽然,他一直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些什么,此刻又在想些什么。“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季星辰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两份文件,正放在桌上。“这是两份合同。”他静静地听着她开出怎样的条件,一边将手伸过去。“合同的内容是,一份是你做我一年的情人,一份是和我结婚。这就是我帮你的条件,二选一。”
语速很缓慢,声音很柔和。柔和到他都忘了自己已经被钉在了绞刑架上的困窘。
周咏刚想翻开合同的扉页,忽的又合上了,手迅速抽回,仿佛前面是熊熊的火苗烧灼到手指。他就完全就怔住了,想张嘴却几乎感觉自己说不出话来。“你是跟我开玩笑吗?我真的是走投无路才想到也许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能帮我。”他苦笑着。“你应该知道,我从来都不掩饰对你的好感。”“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没有声嘶力竭地辱骂她,驳斥她。“你不用急着答复我。”“你为什么还要我选?”他知道这是他做不来的单选题。不如就痛快点来告诉自己,要自己做什么?但他没想到是那样可笑的条件。周咏没有再看季星辰一眼,他害怕看到她眼里的温暖的阴冷和狡黠,头也不回走出了办公室。他跑着跑着,觉得自己的世界快要塌了。也许还曾幻想能够从季星辰那里得到些许人生的安慰,即使她不愿意借钱给自己。可是完全塌陷了,心中的那个女神的雕像完全粉碎了,甚至还伸出了獠牙利爪,挠得他的心里生疼生疼的。他现在脑海里的季星辰的脸完全是模糊不堪的。他觉得头好疼,眼泪滚落下来经不觉得一丝冰冷。来到陈思的病房外,一抹眼泪。却迟迟不敢进去,看着她胸口的起伏,只想确定她还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