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中国乐坛分外热闹,那样的辉煌后来再没有过。张国荣含情脉脉地引退;徐冠杰在《沧海一生笑》后江郎才尽;陈百强《一生何求》唱出自己的愈发失意;林子祥显露英雄本色,《男儿当自强》成了时代的劲歌;会跳舞的杜德伟有磁性的嗓音;叫王靖雯的王菲仍在等待时机;小眼睛的林忆莲唱出女生们的心境;Beyond的《光辉岁月》击败了达明一派;卖移动电话的黎明参加了新秀赛;郑秀文的《不来的季节》引来不少喝彩;“四大天王”即将登位;“小虎队”让我们感受青春的美好。??
三十五岁的康庄是个钢琴家,对古典的执着,让他曲高和寡,眼看大势已去,自嘲没有被大众喜爱的本事。事业下坡,令他的生活更加自在。他成名早,年少时已体味过功名利欲,如今到了行云流水的年纪,心里想着出国转转,读个建筑设计,或者师从国内某个大师学习喷墨画,甚至就在家里读几年好书也是很不错的人生打算。
他过着齐整的生活,如同他衣柜里的白黑色衣物,洁净好闻,熨烫有型。每天清晨七点他都会坐在钢琴前,抚出流畅愉悦的音符,他的一天就是这样开始的。之后游泳,约人打球,练习书法,看书听戏,夜晚的时候与朋友小聚小酌,日子过得如神仙。
他还是会迷恋上年轻姣好的女子,也会约会她们喝茶看戏,却始终在若干次的约会后慢慢中止了与她们的联系。约会是因为好奇,好奇满足了,剧情也就收场了。他不知为什么自己对女性没有持久的向往。看似随性不负责任,可是内心深处他比任何人都要相信爱情。
他问自己的好友,城中知名的名媛百慧,究竟是什么缘由,让他总是孤身一人。
百慧说,有些人执著于空间感带来的完美和私密,疏离于日常生活的细小与琐碎。并不是生在凡间的都能做凡人,但是神仙会遇到他的仙子。
七天后,清水来到康庄面前。
她独自一人穿越过阳光普照的玻璃花房,穿越过粉蓝,粉红,粉黄的风信子,进入客厅的前庭,站定在康庄的面前。当时康庄正坐在沙发上啜着茶,看见一个细瘦的身影从太阳里走出来,脸背着光。康庄眯起了眼,问,“是谁?”
“我叫清水。”低沉的女孩声音,“我按了门铃,没响,看见大门开着就进来了。对不起。”
他想起几天前,母亲曾经跟他说起过,自己从前在京都任教时的女学生想把自己的女儿送来上钢琴课,希望康庄能够赐教。他是从不收学生的,更何况是个完全不会弹琴的孩子,只是这是母亲唯一一次请求,不好推辞,想着以后找个机会把孩子打发走。
“你多大?”
“十五。”
“为什么突然想学琴?”
过了好久,孩子才答道,“因为钢琴黑白分明,能够表达世间所有的情感。”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从玻璃房透进屋里的阳光,看见面前的孩子穿着牛仔裤白体恤,一双眼睛毫无畏惧地认真地看着他。
黑白分明,能够表达世间所有的情感,他心里默默念着孩子的话,放下茶具,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很近地注视着那张脸,秀丽及腰的长发闪着光,鹅蛋脸,皮肤成小麦色,黑色的眼珠特别大,也因此让人感觉到它们的镇定和坚持。他心里觉得有些异样,觉得似乎在那里见过她,又肯定是没见过,那张脸的表情居然让他想起自己的少年时。
春末夏初的一个稍有些热的下午。不赶巧的一天,由于电缆故障,让这栋白屋的所有的门都敞开着,于是就有了几只昆虫的飞舞,树叶被风抚弄的声响,有了女孩脖子上汗水渗进爽身粉里头的气味。
这是他们的第一堂课,她很有悟性,修长的手指不慌不忙,康庄于是有了更多的耐心,想要好好教这个孩子。下午二时,天越发得闷热,他卷起了袖口,又解开领口两个衬衣纽,她坐着,他站在她的身后想要纠正她的手势。突然间,他无意望见了她领口中毫无束缚的胸脯,身体轻微颤动了一下,立即转过头去,再次扣上自己领口上的衣纽。
那天晚间,康庄独自一人去了外滩。黄埔江上一层薄雾笼罩,朦朦胧胧闪耀着对岸焕彩闪耀的摩天灯楼。多少年了他都没来外滩了,这个地方让他回想起平日里很少记起的童年和少年。那时候的日子总是格外得新鲜开心,对于不可预料的未来总怀着一种惴惴不安的兴奋,在这兴奋里头还有一种愉悦的诗情画意。
那一天晚上,而立之年的他与少年的自己相遇,领略到了时间的力量。那一天晚上,他没去与朋友小酌。当他回到住宅的时候,似乎觉到居住多年的白屋给他带来一种说不清的愉悦感。他没有开灯地走过玻璃房,走过客厅,用手指划过在皎洁月光下泛出温润光泽的钢琴,嘴角上扬出一抹微笑。他,并不想要探究今天变化背后的缘由所在,他只想对夜光说,一切都很美好。
他看了下日历,1996年,9月10日。
汽车在欧洲核子研究中心嘎然而止,清水坐在车里,抬手看了下表,这是一个常年在工作上与时间赛跑的人的习惯。电子表显示,2011年9月10日,下午2点10分。
她下车,走了进去。她并不知道这一天可能会是她人生的最后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