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贺封邑出征后,朔王府便少了欢笑。朔王尚清心中自是明白女儿尚华胥的心思,两个发小出征也就算了,偏偏还加了个夏侯家的七公子。七公子不知,往日大大咧咧假小子一般的尚华胥,也开始学着做女工,开始留意街上做嫁衣的铺子了。尚清喝了口擦,朔王府精致秀丽的山水盆景再无了往日让人欢喜的势头。
贺封邑出征已经五天了,除了重关告捷那日,他从没见女儿笑过。正想着,尚华胥披着一头青丝从房里缓缓走了出来,明艳的脸上多了几分成熟,少了些许姑娘家的调皮。
“爹,孩儿记得,烨国是收女官的……”尚华胥站在父亲身边,语气中不见询问,只是平铺直叙。
“嗯,有的。”尚清缓缓放下茶杯,眼中忽地闪过一丝波澜,抬头诧异地望着自家女儿,“胥儿,你要……做官?”
尚华胥没有动作没有表情,连浓密的睫毛都不曾抖动一下,漆黑的眸子水潭般沉静,黑得微微透出些幽蓝的光来。顿了片刻,她才轻轻地,淡淡地,没有丝毫情感色彩但异常坚定地说了一个字。
“嗯。”
仅凭这一个字,尚清便知道女儿的决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了。
十月初五,授管。十二,迁御史台。
尚华胥跪在地上接过诏书时垂着双眼,脸上是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内敛沉静。大红的官袍拖在地上,像盛开的浓烈艳丽的山茶花,那表情偏偏又是细雨中的竹一般,清淡得有些寡味。她突然想起一句话来。五六年前夏侯无颜和苏程言用依然捎带童音的嗓子喊着自己要做大将军时,她叉着腰说,那我就要到皇上身边去做大官,做烨国最有名的女官。然后夏侯小公子皱着眉极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不许去!阿九不能做官!”小尚华胥一愣,随后调整了一下自己叉腰的姿势就气势汹汹地开吵。南琴若只是托着下巴坐在旁边看热闹,带着懒洋洋的,猫一样的笑容。
尚华胥听见自己这样说,“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重关的月亮升了又落,落了又升,从细细弯弯的一条缝变成半圆,而后又是趋于完美的圆。失地没能收复,但重关也没丢,两千多名士兵就这么守着守着,几乎成了重关的一株草一棵树。
离家半个多月,夏侯无颜有点想尚华胥了。他嘴里叼着一根草,一手撑头望着月亮,觉得那月亮就像是尚华胥的明艳而清丽的脸。但转念又一想,她怕是正生气呢吧?不辞而别,那丫头肯定气着呢。下次见面道个歉吧……
“夏侯将军,想什么呢?”
夏侯无颜听见这句问话的时候愣了一下,转头见是萧若雪,又是一愣,然后有点心虚地开口,“雪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开。”萧若雪一笑。是那种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笑。她没说她已经坐在旁边盯着这位少将军看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将军,你看这月亮像什么?”
“嗯,烧饼,街口王家铺的,芝麻陷。”
年轻的军医掩嘴笑了,“将军好眼力,不但能看出来这烧饼是哪家铺子的,还能看出味道来,真是闻所未闻。”稍一顿,又问道,“将军难道就不觉得,它像某个人的脸?”
夏侯无颜依旧盯着月亮,闻言心头一震,却没有回头,淡淡开口道,“雪儿,你很聪明……”
“将军有所不知,能够思念一个人也是天大的福气。”萧若雪拢了拢耳边垂下的几缕发丝。那神态,那面容,全不似凡人,倒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夏侯无颜有些好笑又有些凄凉地盯着军医看了一会,问道,“难道雪军医从不曾知晓这种幸福的滋味?”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这是明显的明知故问。
“若雪并不曾……想念过哪一个人。”军医的坦然让夏侯无颜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淡漠的表情,站起来拍了拍沾了灰尘的战袍,“那祝军医早日找到这种幸福了。早些休息罢。”
不远处的军帐里传来巴掌拍在桌子上的脆响,接着便是贺封邑的大嗓门,“夏侯无颜!你小子再不来信不信老子宰了你!叛军明个要攻关!”
夏侯无颜答应了一声便向大帐走去了。一路上经过大大小小的军帐,士兵们的目光在月光下变得柔和起来。他们的手中把玩着一片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有些人还把自家老婆孩子画在了上面。画得不精致,但看得出,是很用心的。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军人们眼中不再是沸腾的杀气。
“眼瞅着快秋收咯,怕老婆吃不消呐……”
“家里没有别的男人了?”
“俩儿子还小……等仗打完了,带他们赶灯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