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弗克警察局在镇子的另一头,是一栋老式的两层建筑。底层进去,穿过那些格子间,房子深处是两间审讯室。走过审讯室,走廊的尽头是下降的楼梯,通往两扇紧闭的不锈钢大门。
门后的房间里,充斥着浓重的福尔马林的味道,靠墙的四周是一排不锈钢的橱柜,每个柜门上都有一个巨大的把手,好像特大号的抽屉。
房间中央的解剖台上,放着一具躯体,遮盖用的白布被揭开了,一直露到胸部。华生正站在解剖台边,手抓着白布,不过他并没有看尸体,他在看我,而我,正在洗手池边大口大口的呕吐。
我跟着华生到了警察局,只在审讯室呆了几分钟,就被他直接带到了停尸房协助他们辨认尸体。我几乎是一步步挪到尸体旁边的,每走近一步,都感觉一种湿嗒嗒的,粘糊糊蛇一样冰冷的感觉慢慢的浸入我的皮肤……
我很怀疑华生让我辨认尸体的用意,于情于理,都轮不到我这个“证人”来承担这项义务。所以他一定是想用欧文的死状来击破我的精神防线,然后再进行盘问。我伏在洗手池边,在大口呕吐的间隙,只想到了这个。
我自认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是刚才的景象……
一杯水递过来,我瞥了一眼,是华生。接过水杯,我含了一大口在口中,咕嘟咕嘟的疯狂的漱着口,让机械的单调的运动暂时占据我的思想和意志。然后是一包纸巾,拿着纸巾的手指短粗得好像胡萝卜,我怒气冲冲的抽了两张,擦干了唇边,下巴上的水迹。
“非常抱歉,我应该想到这种血腥的场面不适合你这种女孩子。”华生的声音里居然真的有一丝歉意。
“至少现在你知道了。”我直起腰,胃里仍然翻江倒海。
“也许你该坐下来休息一下,我们出去吧。”他伸出手要搀扶我。我在他触到我衣服前,闪身躲开了。
“谢谢。我自己可以走。”走到门口,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解剖台上的尸体,华生没有把白布盖回原处,我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曾经活生生的男人。
他的眼睛紧闭着,眼眶深陷,凹陷的双颊毫无血色,皮肤苍白的好像一层纸。他的脸变形的厉害,脸色也与之前判若两人,但大概的轮廓还在。不过这都不是我至于如此失控的原因。
我的视线下移,停留在他的脖子上。那里两个间距两、三公分的血洞,黑黝黝的像一对蛇眼正注视着我。胸膛上是一道斜过整个前胸的伤口,伤口处参差不齐,好像被生生的撕开似的,隐约露出血色全无的内脏组织;他一只手臂几乎折断了,弯成奇怪的角度;胳膊上,残存的皮肤上则恐怖的分布着无数细小或深邃的血洞,仿佛被野兽撕咬过……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打了个寒颤,很快但是坚决的将它抛至脑后。那只是传说,我默念着,所谓只在夜晚出现的嗜血的怪物,不过是人类无法解释某些现象杜撰出来的故事,是小说家丰富泛滥的想象力的衍生而已。那些血洞完全可能是某种特殊的凶器造成的。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也从不会有那些奇特的物种。
审讯室的椅子坚硬又冰冷,我抱着华生端来的一杯热水,好像抱着我的救命稻草。“他是怎么死的?”我问坐在我对面的华生,他从回到审讯室就一言未发,我知道他在观察我的反应,在观察他谋略的成果。
“他全身有多处伤痕,胳膊骨折,前胸开裂,但很多伤痕都是在死后才造成的。”华生翻翻面前的本子,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感情,仿佛在念当天的政治新闻。“他的死因是失血过多,事实上,他全身的血都被抽走了。”
“你是什么时候到诺弗克的?”华生拿着笔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前天。”
“什么时候到英国的?”
“前天。”
“这么说诺弗克是你的第一站?”
“是。”我全神贯注盯着华生本子的一角,试图赶走眼前挥之不去的两个血洞。这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吗?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回过神来,隐约听到华生的问题。
“为什么急着来诺夫克?”
“不为什么,有人规定第一站一定要留在伦敦么?”
“那倒没有,不过第一站来诺弗克,你应该是第一个。”
我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懒得做出任何回应。
“你跟欧文怎么认识的?”
“我看到他的导游广告,就联系了他。我们约在深蓝见面,聊了聊,就这样。”
“都谈了些什么?”
“天气,景点,风土人情。”
“只有这些?”
“不然还有什么,我们只是游客和导游而已。”我把问题扔回给华生。
“你是他的顾客,为什么三天只见了一面?”
“他说有事走不开,我就自己去转了。”我转转眼睛,又补充说,“诺弗克本来也不大,其实也没必要找导游。”
“所以你第一天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他。”
我点点头,不知道他到底要把这无意义的询问引向哪里!
“如果这样,恐怕你的情形就很不利了。”华生突然合上本子,异常严肃地看着我。“斯嘉丽小姐,我希望你认清自己的处境,把所有的情况都说出来,这样对大家都有利。”他停顿了一下,见我没有反应,又继续说道,“你要明白,如果没有一些确实的证据,我是不会让你来得。”
证据?!我快速回想了整个过程,不确定他指什么。难道他发现了那把刀?
华生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想好了么?我们不可能一整天都呆在这里。”
“既然——你有证据,就拿出来吧,何必要等我说。”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仿佛为了我的不可救药而气恼。
“昨天晚上7点半左右,有人看见你跟着欧文朝镇外走去。你还有意躲在喷泉的后面隐藏自己。而就是那晚,欧文被害,你也彻夜未归。你有什么解释?”他得意洋洋的看着我。
“就这些?”
“就这些!”我的无动于衷彻底激怒了华生。“斯嘉丽小姐,我们是在谈一起谋杀案,不是什么游戏,这些都是证据,而且都是对你不利的证据,你最好不要用这样的态度说话。”
我也被激怒了,“有人看到我跟踪欧文,那请问我为什么要跟踪他,我跟他无怨无仇,深更半夜干吗那么无聊。说我躲在喷泉后面,难道那里不是公共场所吗?难道在公共场所停留现在也成了可疑的行为。”
“你——”
“还有,”我不让他打断我的话,“凡事都有原因,谋杀也要讲求动机,那请问我的动机是什么?我为什么飞过半个地球到这个小镇上来杀死一个只认识一天的导游?倒是那个给你提供这些情况的人,怎么会那么巧看到了所有些情况,他是不是正在监视欧文,甚至跟踪我。你不觉得这个人才是你应该去调查的吗?!”
“你的口才很好,思路也很清晰。”华生突然一改先前激动地神色,“的确,现在动机还是个谜,所以我只能从证据入手,而种种证据显示,斯嘉丽的小姐的行为最为蹊跷。”
“何以见得?”
“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的单身游客在谋杀案发生的夜晚夜不归宿。”我抿紧了嘴唇,知道他马上就要追问我那夜的去向了。“镇上也没有人在7点半后见过她的去向。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得出同样的结论?除非——你能解释你的去向!”
华生终于将了我一军!我哑口无言的坐在那里,无法编出新的谎言搪塞过去,唯有把脊背挺得笔直。对面的男人好像非常欣赏眼前的一幕,小眼睛盯着我,不催促,也不声色俱厉,静静的等待自投罗网的鱼儿。
我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除了实情没有任何可以搪塞的理由……
审讯室的空气好像凝结了,灯光下,我的皮肤苍白的可怕,没有一丝的血色。华生背后的大镜子反射出我毫无表情的脸,好像带了一张面具。房间里安静的令人窒息,只有遥远的地方传来微弱的喧哗声。声音由远及近,眨眼间到了审讯室的门外。
“斯嘉丽,原来你真的在这里!”门开了,我回过头去,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熟悉而苍白的脸犹如希腊雕塑般线条分明,比我记忆中的还要炫目,唯一不同的是,这张脸上现在带着温柔的笑容。
空气随着戴森的一步步走近重又开始流动起来,但我却忘了呼吸,也忘了眼前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