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蓝介的病好了一点，却依然在咳嗽，有的时候也会头痛。莫嫣她们劝他吃药，他执意不肯，为防其他人生病时没有药吃。
我没有劝，随着他的心意，不时多注意提醒他好好休息。见他不听我的话，我直接出了狠招，每晚跑到他的房里和他一起睡，他一熬夜我便也忍着疲倦陪他熬夜。他看不下去只好早早休息。
抓妖的事情毫无进展。那妖狡猾得很，每次杀人都神不知鬼不觉。一个星期下来，几乎每天早晨都能发现一具尸体。
但他们并不是被叶歌害的。叶歌这些天一直不见踪迹，那些尸体的血液中也没有她那股胭脂味。陆然和莫嫣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逮着空就睡觉，蓝介训过陆然好几次都没有效果。林璇的话少起来，一直看着手中的笔记本，她把所有的事情都记在了笔记本上，试图从中找出些线索。其他的猎妖者自己忙自己的，我倒是没有多观察。
睡在床上，我细细地想着这些天的事。我不能多想东西，脑袋装不下我的那么多的想法，所以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身旁蓝介好像睡着了，总之没有动静。
窗外窸窸窣窣，轻轻地有敲窗声。
着衣起身，悄悄地下楼，打开大门走到旅店外面。夜已经深了，天上有一颗孤零零的星星独自亮着。
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作揖。“拜见大人。”
“起来吧。我叫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大人，属下这些天一直在夜间观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甚至妖气只是一瞬即过。恕属下无能，不能帮助大人。”
“这样啊。没事，真的没有奇怪的地方吗？”我又问了一遍。
“是的。”
“那有没有见到什么重复的人？”
她皱起好看的眉，想了一下，眼睛亮了。“每晚属下都看见一个小孩子出现在树林里，不过属下看那个孩子满脸的纯真，所以没有告诉大人。”
小孩子啊。那么……“没事了，你继续观察。最近树林里的猎妖者变多了，你要小心。一有什么情况就立刻告诉我。”
“谢大人关心。属下明白。”
挥挥手，她又作了一揖，青色的身影消失在面前。
脸色立刻柔和下来。真是的，为什么面对她们一定要板起脸颊呢。连声音都是那样的没有人情。
因为真讨厌这样子的自己。
所以要伪装起来，不让这样的自己面对众人。
转身。
微笑在唇边绽开，像是一朵鲜艳的花。
什么事都瞒不过他。有的时候他真像因晰，了解我的一举一动。
“那么晚。我还以为你睡着了，所以没有叫你，不许生气。”我摸摸他的脸颊。
他握住我的手。“你那么关心这件事啊。”
“嗯？”没反应过来。理清思路，“嗯。因为你要拿这件事向叔叔交差的。我不想看你那么累，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你刚刚都看见啦？”
“没。刚下楼。”蓝介的手指缠上我的纽扣，帮我系好。“伸手发现你没了，有些担心，就下楼来，看见你和那个女子说话。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只需听最后一句，就可以明白我交代她做什么事。
“啊啊，反正在这里我不干事的话就太无聊了。帮谁不是帮啊。”眼角眉梢的笑意，愈渐愈浓。“回去吧，这里有些冷，小心感冒加重。”
他拉住我。“已经睡不着了。不如去看看阿然他们。他们不是还在巡逻吗。”
“早点休息为好吧。你的身体……”我不想让他多跑。
语气登时不高兴起来。“我又不是你，身体有那么柔弱吗。说得好像我得了什么重病似的。”
“我为你好，你反而说这么重的话。”撅起嘴。“好啊，要去你就去啊，我要去睡觉了。”
看着蓝介向树林走去，我咬牙，等他走得远了，才跑过去追上他，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到底还是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就凭你最近在我耳边唠唠叨叨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不放心我一个人去。”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油嘴滑舌。……”我无语，脸色变红。
他自信地低眸，“这叫聪明。”
不和你说了，真是打击。我走在他身旁，口袋里一直放着那个荷包，幽然的香气丝丝渗入肺腑。我解下手腕上的带子，作为发带束起乱飞的长发，打结，扎紧，手指像蝴蝶一样灵巧地缠绕在带子上。他看着我娴熟的动作，挑眉，“你有一撮头发没扎上去。”
“什么？”
我尴尬地看着他挑起耳边的一绺头发，“算了，没关系。”
他的声音很温柔。
“我帮你。”
村里的人眼睛不住地放在猎妖者身上。
怀疑。
自从猎妖者来了以后，村里的这类事情不仅没有得到抑制，反而更加多起来，村民不由得怀疑这些猎妖者的能力，旅店的老板对我们也开始不客气起来，饭菜更加的不好吃。
连给我喝的茶水也都是这样。
我的那份饭照例送给小泠吃。他不管菜的质量的好坏，每天都很开心地吃着，小脸上大大的眼睛闪现着满足。
而我坐在他身边，满脸不满地看着碗里的茶水。这是茶，是不干净的茶而已，很粗糙，没有平日里喝的那样精心斟酌过。
喝不下去。连喉咙都在拒绝它。
“哇——”
一片小声的惊叹声。
“咦咦，这位小姐，你找谁？”老板一见来了一位美女，殷勤地迎了上去。
一开始还以为是绛儿回来了，结果看那容貌和着装都不似她那样好，没细看继续低头瞪着那茶水，恨不得将它泼在老板的脸上。
耳边一痒。
“大人，属下带了些上等的茶水来。”
嗯？
看着那个青衣女子把手中捧着的茶壶放好，斟酌着倒茶。“大人，请饮。”
拿起杯子，幽香从口中泛开，唇齿留香。
“大人，和绛儿姐姐比，如何？”
放下茶杯。“谁叫你来这儿的。”
“啊？”她愣住。
“我交代的事没办好就直说。如果不是我想的这样，那么你该去哪儿去哪儿，不要在我面前转悠。的确，绛儿现在不在我身边，但她的位置也不是你可以随随便便顶替的，不需要在我面前献殷勤。”压低的声音完全不似平时的那样温和。“而且，你的绛儿姐姐是因为做事利索才深得我和妖王的宠爱，而不是因为这小小的斟茶一事。仔细说起来，我斟茶的技术比她要好许多。今儿把话给你说的明明白白，以后做事就干净利索起来，不要想着在这些方面讨得别人喜欢。还不快走！”
她虽面有愠色，但不好发作，只好忍气吞声，拂袖走出旅店。
我冷眼看着她的背影，不屑地笑一下，她倒是给我送来了好茶。用茶水浇灭心里的生气，我深吸一口气。
如果这件事没完成，看你怎么样！
眼睛里的杀机，牢牢地被蓝介抓住。
陆然终于回神，只差擦口水。“刚才那女的真漂亮。”
“一个小女婢罢了。你想要？我那里多的是这种。”林璇不在场，我说得直白了些。
“哎呀呀，你送一个给阿临才对。我才不要。来，霓裳，抱一个，我只要你……”说着蹭了过来。
“……正常一点好吗。”我皮笑肉不笑地瞪他。
“我哪里有不正常啊……只是最近好累啊。”他狠狠地伸个懒腰，黑眼圈是那样的浓。“哥，吃完饭我睡觉去了，不然晚上我熬不住。”
“你还是男的吗。”莫嫣戳戳他的胳膊，“我不也和你一起熬夜啊，我怎么不困。”
“……你像男人一样精力充沛好啦。”
莫嫣又要去打他。
“你们今晚休息一晚上吧。”我眯眼睛，“今晚我替你们去巡逻。”
寂静下来。两人停止打闹，怔怔地看着我，忽然同时喊道：“不要——！”
我愣了，“为什么啊？”
“万一你出什么事怎么办？我们伤心不说，哥会杀了我的！”受到蓝介的白眼后，他咳了一声不说了。
“就是就是，我们哪敢麻烦你啊，你还是在旅店里呆着，这叫‘坐镇’。”连莫嫣都笑嘻嘻地说着。
这样子好吗。我呆在这里却丝毫不做事……我有些失望，“好吧。你们要好好休息。”
“嗯嗯。哪要你吩咐。阿然早已偷偷休息过啦。”说着瞪他。
听着两人磨牙，我勉强笑起来。为了让我安心，莫嫣一眼都没有看蓝介，眼睛一直放在陆然身上。莫嫣就这样成全了自私自利的我，只想着自己要怎么办的我。她比我高尚的多，灵魂闪烁着我望尘莫及的光芒。相比之下，我的灵魂是那样的肮脏。我曾经猜忌过同类，杀过同类，手上沾满了他们的鲜血，灵魂深处是对命运无力的挣扎。
放在桌下的手忽然被握住，我回神，对上蓝介的眼睛。他的眼睛总是给我心安的感觉。他低下头，仍然握着我的手，不语。
他不想被陆然他们察觉我们相握的双手。
身旁的小孩子吃饱了，把筷子放在碗上，高兴地喊着：“姐姐姐姐，我吃饱啦，谢谢姐姐。……不过姐姐你把饭给我吃，你不会饿吗？”说着担心地眨着大眼睛。
“不会不会，你放心。”我笑着摸他的头。
“那为什么姐姐不吃饭也不会饿呢。”他歪着脑袋。
语塞。
倒是陆然帮我说：“因为姐姐身体不好，不能吃太多的东西。你呀，就放心吃姐姐的饭，淘气鬼。”
手指停在空中。
淘气鬼。
嗯。以前坐在梳妆镜台前的时候，有个男子的手指随着木梳在我的发间穿梭，为我梳妆。
嗯。那个男子一边为我描眉，一边笑着说我是个小淘气鬼，只会给他闯祸。接着又若有所思地加了一句：不过我也愿意为你收拾烂摊子啦。不管你闯多大的祸。——眼睛里全是我熟悉的温柔与疼惜。
屋外有几声猫的呜咽。像是我的哭泣声。
因晰。拳握紧。他的名字冻结在唇边。
绛儿许久未回，是你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心里会那样的不安。
还有你最后的微笑，沾着眼泪的微笑。
手腕猛然间一痛。
蓝介握我的手，力道大的吓人，他的脸色也很阴沉。我不由地笑了一下，霓裳霓裳，为什么要在离开他以后想他，担心他。你喜欢的人是蓝介，只会是蓝介，一定是蓝介。
蓝介手心的温度把我脑海中因晰的脸驱逐离开。当初我和因晰在一起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可耻地怀念着另外一个男子，现在离开了他，却……
“霓裳，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楼上睡一会儿，调养一下？”陆然摸弄着小泠的小手，注意到我阴晴不定的脸。
长长的舒一口气。“没事，没事。”只是想起了故人。
“别不是想起了妖王了吧，怪不得阿介的表情也那样难看。”莫嫣的话里透着讽刺。
“……”我语塞，看向蓝介。他低着头，一个人喃喃着不知道说着些什么，感觉巨大的落寞笼罩着他。
刚刚，我说出了因晰这个名字吗。不然他为什么这样不开心。
“蓝介。”轻轻地附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蓝介你又生气啦，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
手腕依然在痛。他的力道没有减小，然而他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道有多大。
“蓝介，蓝介，别生气了好不好，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想起他，我知道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了好不好，……你把我的手腕抓的好疼……”
他下意识地松开手，我的手腕上留下红色的印记。他隐藏自己握紧的拳，“我刚刚在走神而已，你刚刚说什么？”
他装作没事的样子，“今晚你们都去休息吧，有我和霓裳就够了。”
“什么？”两人面面相觑。
“说定了。”他点点头，起身，上楼。
他握紧的拳，青筋突起，指节因为用力过大，泛着浅浅的白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