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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北离

胤朝仁帝修文五十年,一缕霞光从盘鞑天神的瞳孔照射在蛮族的瀚州草原上。她带着光环从东陆而来,人们叫她呼和娜仁,意思是青色的霞光,就像霞光那么美丽。无论是谁,只要见过她的笑容,终生都不会忘记。

这位陌离公主就是著名的草原英雄钦达翰王纳戈尔轰加的母亲,后来昭武公吕归尘·阿苏勒·帕苏尔的祖母。

她也是风炎皇帝白清羽心里最深的思念与羁绊。

胤仁帝修文三十三年,仁帝白徽明出猎,于北山下射杀巨熊,得意的以烈酒下熊胆,也在得意之余妃子们不在身边,于是皇帝临幸了身边伺候鞍辔的女人,一个马厩中侍奉的女人,野合生下了白清羽。

修文三十四年,胤仁帝的皇十三子白颙之,即白清羽出生。

因为母亲仅仅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女人,他在兄弟们的势力也最为单薄,白清羽的性格成因非常复杂,他是一个相貌异常俊美,少年时近乎女孩的美男子,而性格自闭内敛,很怕和人说话。他的母亲也屡屡劝说他不要以帝王之子的身份自居,因为他毕竟只是一个贱婢的后代,这样才能避免杀身之祸。

修文三十八年,一个名字很诗意的少女走进了白清羽的世界。秋陌离,晋北侯爵秋氏的幼女。

仁帝听闻秋陌离的艳名而准备下聘给太子为妃,但当秋陌离到达天启登上太清宫的时候皇帝便迟疑了起来,她的容色震惊满朝。虽然身份不够高贵,但仁帝内心还是考虑据为己有,于是借口她还年幼,便收在宫里养育。

皇室重臣谢刚羽体察的皇帝的内心,但是担心这将给皇室带来巨大的丑闻,于是上奏皇帝。

“陛下,传闻秋陌离的母亲是一个流落晋北的巫女①,这样不祥的女人,如果留在天启,无论是否嫁给太子,都将给白氏皇朝的未来埋下祸根。”

皇帝对此渐渐也有了疑心,但是还不忍心立刻放她走,所以秋陌离在宫里,和白清羽一样也是一个孤独的人。

修文三十九年,元日②,帝都成如往常一样张灯结彩,举办灯会。

皇城内热闹非凡,仁帝带着儿子们在城楼上欣赏着宫廷的灯宴。而人群中唯独不见白清羽的身影。

此刻他坐在兰台的玉石雕栏上,整座皇城的热络仿佛与他无关,望着星空,他知道自己就是那最孤独的一颗。

青桑落叶飘洒了一地,微风扫过发出唰唰的声响。

“十三皇子不去赏灯么?”身后传来幽幽的疑问,艳美的脸上一双眼睛清澈如水。

白清羽皱着眉头,转身看去,十三皇子的称呼此刻无谓无疑是一种讽刺。

修长的身影婉婉的站在身后,是秋陌离。

“陌离姐姐不是也没去吗”白清羽叹了口气,看着远处的灯火。

“我在想,此刻我的家乡是否还有那些美丽的火烛,我那些友善的朋友是否正在嬉笑打闹。”秋陌离款款走上前来。

“你想家了吗”白清羽轻轻的问。

陌离没有回答,远处的烟花带着绚丽的火光,照亮了夜空,消失在北方的天际。

“至少你有家可想。”白清羽低下头,满眼落寞。

“哪天,我骑着马带你回家,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吗?”忽的白清羽抬起头认真的问道。

“嗯,我们一起去采秋霞花,去摘云榕果”秋陌离满脸红晕,印着烟火的神彩。

两个孩子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宫廷深处的兰台阁楼上,久久的看着远方,憧憬着未来,他们牵着手,两颗心翩跹着像蝴蝶一般翻飞在长满秋霞花的原野里。

事实上,直到病逝,胤武帝都没有看到过秋霞花,正如他登帝那夜站在兰台楼阁上所说“我宁愿与你一起躺在秋霞花丛之中,也不愿独自一人登高探宇。”

这是白清羽童年少有的快乐时光,只有和秋陌离在一起他才会感到一丝丝的温暖气息,他在内心上对这个比他略大的女孩有着巨大的依赖。

与秋陌离如此亲近的白清羽也遭来众皇子的嫉妒,他们无不在背后冷言冷语,对白清羽也更加排斥,而时光也匆匆流转。

修文四十九年的某个早晨,白清羽如往常一样来到兰台,这里的幽静适合他孤僻的性格。他像个女孩一般看着飘落的桑叶多愁善感,晨霜下的桑叶布满露珠,白清羽悄悄的捡起一片,俊秀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神色,透过晶莹的水珠他看见七彩的光芒,一丝丝的温暖从指间传遍全身。

忽然一双洁白的双手伸了出来,蒙上了他的眼睛,他并不惊慌只俏皮的说道“你就是蒙上我的眼睛,我也能闻出的你味道。”

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秋陌离微笑着拿走了白清羽手中的桑叶,在嘴边悄悄的吹着,露水随之洒在他的脸上。

白清羽就这样呆呆的站着,全然不顾满脸的水滴,在他看来这露水中的七彩光景不及那晨曦中翩翩身影的万分之一。

清风吹起,桑叶飘落,绫罗飞舞,他们尽情的嬉戏着,欢笑着。朝阳下那几缕抹不去的身影带着灿灿的金色光彩烙印在一起,久久散之不去。

而此时兰台幽室的阁楼之上,晨憩的仁帝看着广场之中打闹的孩子静静的伫立,面色凝重。

这个发现令皇帝警醒,觉得秋陌离对男人有着不可抗拒的魅惑,无论是太子、皇帝自己还是这个年纪幼小的白清羽,所以她的存在将使得任何一个即位的男人都被诱惑,从而验证了谢刚羽所谓“不祥之女”的说法。

修文五十年,青阳部新的大君产生了,北陆使者出使大胤,并照例呈递国书求聘胤朝公主。于是皇帝决心让这个女人尽可能地远离他的土地,他选择了最好的方式,把她和亲到蛮族去,“祸水北引”。

为了和亲,胤仁帝将秋陌离封为陌离公主,先将她的画像送到吕贵觥的大帐中,吕贵觥看到秋陌离天仙一样的长相,十分满意。青阳部的使节在天启与殿中省商议好了日子,便回北陆做好迎接的准备。

出嫁前几日,仁帝特赐秋陌离可在宫中随意走动,好最后看看东陆的景色并与朋友道别。而她只一心想去的便是兰台,那里的清幽,那里的桑叶,那里的人,是她一辈子也难以忘却的。

秋陌离独自一人在兰台石阶苦苦等候三日,却始终没见到白清羽的身影,他是真的不在乎我的离去么,秋陌离痴痴的笑着。

兰台的夜寂静无声,微风带着丝丝的凉气。月光下,青桑树静静的站着,飘洒的落叶上没有一点露水,而此时秋陌离的脸上却挂满了晶莹。

这是东陆的最后一夜,明天她就要追寻自己的宿命,远嫁北蛮。这也是最漫长的一夜,明天他就再也看不见心中彻底的眷恋。

“哪天,我骑着马带你回家,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吗?”“我们一起去采秋霞花,去摘云榕果”那稚嫩却执着的声音久久的在秋陌离的耳边回响。

幽月无言,雕栏不语,此刻唯有透着寒色的青石台阶和琉璃砖瓦。秋陌离卸下腰间的彩绫系在青桑树枝间,上面整齐的绣着一朵秋霞花,粉色的花瓣带着丝丝幽香,随风飘舞。

“清羽,这是与你的诀别”秋陌离双鬓云起。

桑叶沙沙,晚风阵阵,月光挥洒,绫罗飞起,带着最后的期盼,秋陌离翩跹起舞。

霜气四起,霓裳飞。

兰台幽阁,断肠泪。

谁在此与我许下誓言,谁在此不堪与我相见。

断去了思恋,舞尽了容颜,才敢与君别。

秋陌离踏着片片落叶,缓缓轻舞,步履款款,深情切切,她知道这是最后可以为他做的,唯一能做的。

她静静的坐在落叶中,没有了一点力气,缓缓捧起一片桑叶,看不出一丝色彩,桑叶上不知是露水还是泪水,晶莹剔透。秋陌离仰起头看着漫天星辰,将树叶上的水滴缓缓倒入口中,那苦涩的微凉悄悄流入心肺。她躺在青石板上,闭了眼睛,呼吸着悲伤的气息。

而此刻幽阁暗处的人,已哭泣了三天三夜,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

翌日,天启城举行了盛大的仪式,百官站在太清阁外的大殿上,看着三百人的随嫁队伍出了城门,却殊无喜意,面上都是不忍与羞愧的神色。蛮蝗肆虐,想到堂堂胤朝坐拥数十万拓的土地,治下有千万居民数十万的军队,却要落到嫁女求和的地步,竟有朝臣当场落下泪来。

随着秋陌离一同前往北陆的除了贴身侍女之外还有三百人的陪嫁队伍,带着上万匹上好布帛以及几十箱的珠宝作为嫁妆也带走了白清羽一生的眷恋。

岁正门的城楼上戒备森严,侍卫们却料想不要平日柔弱的十三皇子竟不顾一切的冲上城楼。

白清羽看着秋陌离的车架出了天启城,手中拿着彩绫,眼中全是落寞。年幼的白清羽第一次遭遇真正的失去,这种痛苦远比在宫中被兄长欺辱,玩具被抢走的痛苦深沉得多。也是第一次,白清羽彻底感到自己的无力,因为做出决定的人是他不可违抗的主人、父亲和皇上。

此刻的他多想愤天长啸,却终是默默的伫立着,呆呆的看着远方,将他的孤独与愤怒深深的藏在心里。他痛彻的明白只有强者才能守护自己心爱的东西,只有强者才能抗拒命运的折磨。

“蛮族抢走了我的女人。”这是白清羽,后来的风炎皇帝一生奋武的最初原因。

①一些精通秘术却比秘术师显得更加神秘的女人。

②元日是一年之初,皇帝会下诏宣示百姓,多是道德劝谕,亦有农耕消息,大多语言平实,称为“元初诏”,如修文四年的诏书道:“传谕百姓每,当孝敬父母,恭顺兄弟,以迎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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