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的家中，大人们解散了闲聊，姨妈也已经回家。只有表姐等在客厅里，翘着腿，手里翻着一本摄影杂志，是妈妈的书。
“刚才怎么样？跟她说了吗？”
我就知道她八卦的心又蠢蠢欲动，她虽然知道我们的结局是什么，却不知道经过，这对表姐来说也是一种折磨。我和珍惜已经有了默契，朋友就是朋友，不用等待，没有责任，会互相珍重祝福的朋友。
“我见到你传说中来自斯坦福的鲍威尔。这就是你给珍惜挑的男人？拜托！他即使没有内在美，也应该有外在美。”
表姐捏住我的脸：“这么说你对你这张脸很自信？大帅哥！”
我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
“你疯了！”表姐听我笑得毛骨悚然，把我从面前推开，又道，“你送她礼物的时候，她什么表情？”
“没送！”我伸手往衣袋里掏盒子，既然送不出去，那就给表姐也好，尽管她绝对不会稀罕。但是盒子却不在我身上，想来刚才打架的时候丢了，今天可真不走运。
表姐偷笑了几声，就离开了。
本来我只打算问妈妈，我爸爸是个很狡猾的人，也很无情，他不说的事，无论如何都套不出来。但我妈妈不同，她经不起我偶尔装作乖儿子的表演，一定会说，我丝毫不怀疑心里的疑惑能在今晚得到答案。上楼，爸妈都在书房，里面激烈的在说着什么。我来得晚了，只听见了后面几句。
爸爸是那种不温不火的腔调：“明露，她的身世我们必须保密，再痛苦、再对不起她也要保密。请你理解我，原谅我，我也需要你支持我。你和小雨是那么好的朋友，这可是她的女儿啊！”
妈妈似乎有点哭声：“我答应你，我会把珍惜当成自己的女儿。”
“珍惜、珍惜……到头来，小雨没有怪过我们……用这么直接的名字来表达感情，是她的风格……”爸爸自言自语完，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从来不知道这样的人也会自言自语，也会叹息。
妈妈的哭声更大了，我冲了进去，一把抱住妈妈。
“妈妈，你为什么要哭？你知道珍惜的身世？”
妈妈擦干眼泪，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没事。这么晚了，去睡觉吧！”
“不！我回来就是要弄清楚一件事，艾小雨是珍惜的妈妈，你认识她是不是？”
她不可能否认，是个人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更何况是我。
“是，我认识她。二十多年前我和你爸爸去过中国的内蒙，就在那时候认识了小雨，此后再也没见过。现在看到珍惜，就想起当年的事，有点感慨，眼泪也就不小心出来了。”
“她的爸爸是谁？”
妈妈看了一眼爸爸，像是在征求意见，其实在我进门之前他们就已经达成协议了，什么也不说。只是这个协议并不是妈妈心中所愿，她一定和我一样，认为任何人都有资格了解自己的身世。
我不依不饶继续追问：“我刚才都听见了，你们知道她的身世，但决定不说。你们大人简直莫名其妙，她从小是个孤儿，有权利知道是谁让她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个男人太不负责任了，把她生下来，又不要她！”
妈妈辩解道：“你别胡说了，或许人家有苦衷，或许还有别的重要事需要他，他也身不由己。”妈妈又犯了错，她告诉了我，珍惜的生父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才离开的。我盯着她，她只能回避我，但爸爸的眼神却冷到极点，仿佛妈妈一句话，他就会杀她灭口一般。
“你们知道，你们知道她的爸爸是谁！”
爸爸很平静地说：“我们不知道，我们认识小雨的时候，她连恋爱的对象都没有。十年后我再去内蒙，才得知她过世的消息，又怎么会知道珍惜的爸爸是谁？”
过世？这样艾小雨至少是在十三年以前过世的？那是谁把珍惜养大的？她可能七岁就没了妈妈，还没见过生父。老天，你对她为什么这么残忍？
“我不信！不说就不说，我可以去内蒙，不就是二十几年前的事吗？总还有人知道。”
“你是不是很在意她？”爸爸突然严肃起来，阴沉着脸给我下达命令，“别的事情我都不管你，你也不听我们管。但是珍惜，你绝对不可以碰她。”
“你什么意思？这是我的自由，你无权干涉我跟谁在一起！”
妈妈则好言相劝：“瑞恩，你爸爸不会害你，请你听他一次。小雨是我们的朋友，她的女儿我们也当成自己的女儿，你和她又是朋友，就这样保持朋友关系，不要去破坏吧！”
“如果艾小雨只是你们见过一次的朋友，为什么要把珍惜看得这么重要？”
爸爸不耐烦的解释：“大人之间的友谊你懂多少？你喜欢自由，不想被人管。只要你答应了这件事，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我再也不管你了。”
“不是我答不答应的问题，是你侵犯了我的权利！我从大学开始就已经完全独立了，你不养我，也无权管我任何事！”
然后，他像往常一样拍了桌子：“这一次必须你听我的，如果你还要这个家，如果你还认我是你爸爸！”
我气得冲出书房，这种方式的交流对我们父子来说太平常了。要是哪一次不以他发飙结束，我还不习惯。
我一出门，就撞见熊伯。他已年近六旬，曾经是爷爷的管家，见证过爸爸的青年时期，更是看着我长大。虽然在人看来我们父子不和都是我叛逆所致，但他却是整个家里唯一一个更倾向于我这边的人。
“瑞恩，是你拒绝了你爸爸养你，不是他不养你。”
我的气消了一点点，承认这是实话：“如果不是他们什么都想管着我，我才不会拒绝他们给我钱。独立的第一步，就是经济上有自主权。而且利用财政问题来要挟子女服从管教，还有比这更廉价的亲情吗？”
“你说得对，不过你爸爸可没有这么做过，他只希望你听话而已。”
“听话！又是听话！你不必告诉我他有多好，我刚才看的很清楚，我要是听话，就会变成这种不可理喻的人！不知为了什么荒谬的理由，剥夺一个女孩了解身世的权利。”我突然想起熊伯可以算是我们这个家庭的百科全书，有什么事问他应该清楚，“你还记得他二十几年前的事吗？”
“太远了吧！”
“尽量想！他二十几年前去过中国的内蒙古，十年以后又去过一次，究竟是去做什么？”
熊伯思索了一会儿，道：“应该去过三次。1983年第一次去，回来以后就和你妈妈结婚了，85年又去了一次，然后才是93年再去。不过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回到自己房间，我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了熊伯说的那三个时间和爸爸的每一句话，还有妈妈的眼泪。突然，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如果珍惜是我爸爸的私生女，那么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甚至包括被端木医生抱怨的被删除的病历报告——一定是珍惜的病历报告，里面有很大可能记载了她的基因信息。
假如我的猜测成立，珍惜就是我的妹妹，我就是她的哥哥。如果是那样，我们真的必须好好感谢小月，要不是她，这段不伦之恋就会酿成大祸。按照我过去的性格，家里应该会大乱，我会当场和爸爸吵得天翻地覆。但是之前我误会珍惜的经验却在告诉我，没有完全得到答案的事情，绝对不能下定论。尽管我现在想不出来，却还是有可能事情会有另一番解释。就像是法律原则，我应该先定爸爸无罪。
现在脑袋越来越乱，我赶紧进入下一个任务，上网找膊马。他教过我一个奇特的编码方法，如果有重要消息，我必须用密码给他写邮件。
然后，我查询了关于随侯珠的资料，说起来只是一个小故事。随国的君王出游，遇到一条被打成两段的蛇，他就用草药救治了这条蛇，蛇居然当时就能活动自如。一年以后，蛇衔来一颗大珠子报答救命恩人，通体白色，在夜晚还能发光，可以用作照明，所以这颗珠子又被称为“随侯珠”。至于如何送，民间有两种传说。一是随侯的船遇到了大风浪，蛇从水里送来珠子，风浪即止。另一说法更稀奇，随侯梦到一条大蛇送他珠子，醒过来发现房间里真的有颗珠子。
这些参考文章按时间顺序来排列，应该是《庄子》在前，《淮南子》和《搜神记》在后，可是后面两者记录得比《庄子》还要详细，所以证明谣言都是越传越离谱，这中间又不知有多少穿凿附会，总之不可信的成分太多。作为统治者，一向希望证明自己与众不同，上天选定。我猜这随侯不过就得了一个宝贝，非要编个故事宣扬自己这个君王仁德兼备，连动物都对他感恩戴德。
等我完成这一切，掀起窗帘，看着小月卧室的灯光熄灭。那个可能是我妹妹的人，是不是命运逼着我放下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