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岩上议事】
一座座帐蓬在长长的火舌下变得扭曲瓦解,高原的低温下,死者的血液迅速凝结成黑渍,尸体横七竖八的倒满一地,断兵乱撒,折射着凌乱的晨光,山脚下一片狼藉之景。
站在山腰上的一座巨石之上,黑魇军旅将癸泽眺望着那些救了战俘、烧了辎重、大笑扬长而去的凤焰军,本就冷峻的脸,阴晴变幻,阴沉的快要挤出水来。额角上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像是有只蚯蚓在里面蠕动。
看着他这副仿若碰一下就会爆炸的火药桶一样的表情,单膝跪在他身前的两位将领悄悄的对视了一眼。然后第一名将领硬着头皮抱拳道:“旅将大人,此战失败实非末将等战之过,实是敌人会妖法,末将等才有此一败,请大人明断!”
第二名年青将领道:“旋将大人,达鲁尔阁下所言非虚,九凤恶狗的木枪上付了邪魔妖术,战士们只要为其所伤,立刻就会倒地抽搐死亡。将士们被其所怵,末将等虽极力约束,但群心已散,实是回力无天。
大人,未将等领军不力,平日操练士卒不够严谨,以至士卒战斗意志不够坚定,遇难则退,才有今日之败,请旅将大人责罚!”
第二名将领的外貌十分奇特,他并没有长有普通魔族拥有的额角,额间却又有着一道仿佛太阳花一样的小型黑色花纹,看起来似是纹身,透着一股神秘感。这名年青将领的话一出,在场的众位将领不禁心中好笑:世家子果然就是世家子,口里总能说出点花花,三言两语就想将败军辱国的重罪说成操练不力,不过,这样就想糊弄过去冷面罗刹癸泽,未免显得太幼稚了。
癸泽目视远方映成一条黑线的凤焰军,看也没看跪地两人,只淡淡说道:“你们有一千人马,敌人有多少?”
听主将的语气并无怒意,第一名将领连忙道:“旅将大人,当时天色太黑,末敌等没有看清敌人具体数量,但敌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末将估测,敌军人数至少……至少上万!”
提心吊胆的报出数字,这名将领的额头上渗满汗水——他是留守在山下两名营长之一,当营敌地产生混乱之后,他在亲卫的护送下才逃入山中,上山时,他粗略回头看了一眼,当天色昏暗、下方影影绰绰,的确很难看清敌军的人数,但他却能看到敌人并不多,但在这败军领罪之际,他如何敢把敌军人数报少?
“呵呵,呵呵呵~”听这位营将满口胡皱,癸泽怒极反笑,突然甩手“啪”的一鞭抽在他脸上将他抽翻在地,冷冷道:“告诉我,敌人有多少?”
癸泽突然爆发,将领吓的捂着脸跪爬上前,深埋着头,眼眸已惊惧的放大:“有,有,旅将大人,敌军至少有五千人!”
又是“啪”的一声清脆鞭响,毒蛇一样的鞭痕在将领的脸上抽出交叉的血色十字,将领惨叫的抽翻倒在地,他再次跪着爬了过来,屁股撅的很高,仿佛一只很听话的狗。
“达鲁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敌人,究境有多少?”
癸泽目中闪烁着冷电,声音的似乎已到了冻结的零点。将领闻音,双腿已开始打摆,颤声道:“有,有,……末将无能,当时天色太黑,末将没有看清!”
“呵呵,好,很好,非常好,达鲁尔,你终于肯承认你无能了!”奎鲁冷笑着,连道三个好,一挥手道:“将这无能之辈拖下去,斩了!”
两名魔兵走出,将将领架住,将领顿时全身都软了,大叫道:“饶命啊,将军饶命啊,敌人真的很多,他们真的很多,末将冤枉啊……”
在场众将一片寂然无声——山下的战马只有两千匹,敌人却还未坐满一半——这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营将,连求情都让别人不好意思为他求情。
锐斧斩雪的脆响与“啊”的惨叫声传来,剩下的那名年青营将鼻端也已渗满了冷汗,他眼神闪了闪,有不甘,有自责,却是没有放弃。他抱拳道:“将军息怒,末将深知应是罪死之身,但求将军再给末将一次机会,末将愿将功折罪,带领一营人马前去消灭九夷,三日之内如不能斩尽此敌,末将愿提头来见!”他一边说着,一边向伫立在癸泽身侧的几位将领以及已前来汇合的修罗魔卫佐拉与格苏投过求助的眼神。
癸泽看着他笑了笑:“呵呵,帕洛斯阁下,难道你连兵都管教不好,却又能够带兵杀敌?”
听旅将拿自己的话来反驳自己,帕洛斯额心沁汗,当即结舌:“末将,末将……必当竭尽全力!”
癸泽用食指搓了搓手上马鞭,眸中有寒意凝缩:“那么,帕洛斯阁下意思就是以前领兵,效力于陛下时并没有竭尽全力?”
帕落斯大惊:“将军明见,未将并非此意!”
“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癸泽闷哼一声,“帕落斯,你枉视军纪,军中饮酒,以多败于寡,以致丧师侮国。满身酒气,竟还敢在本将军面前信口雌黄。来人啊,将这巧言舌辩之徒拉下去……”
“大人且慢!”眼见这位旅将又要杀人,在场的一位团将连忙求情道,“旅将大人,凡事可一不可再,我军新败,斩一将可促军心,斩二将则有违人和,不利于我军士气。帕洛斯阁下虽有过错,但将军临行前已吩咐山下主将为达鲁尔,所谓上行下效,帕落斯阁下只犯有风从之罪,罪不致死,请旅将大人三思!”
“呵呵,饮酒当斩,乃军中铁律,鲁本将军不会认为这条铁律定错了吧?”
“末将并无此意,只是未将以为,法律不外乎人情。如我第十三旅本是勇贯黑魇奴军,哪次大战不是斩首最众,战功最显,按军中律,我旅就算不充为先峰,也应该开赴最前线。
但自从此番尼隆大帅统兵开战以来,我旅却一直被闲置于塾后,未立寸功。
这必是因为有不诡之人在大帅面前说我旅的不是之处所致,旅将缕次请战皆被大帅驳回,足见其中端倪。当此之际,旅将大人当以休身养性为重,以防那些奸佞小人污以为将不仁之恶名,见离于大帅!”
癸泽闻言微眯了下眼,眸中明显闪过一道思索的光,事实上,这位团将所说的话也一直是他郁闷的地方——能当到他这个级别的将军没有人是不好战的,明明很能打,却一直被关在后方,这种事换谁谁都非常随闷。
几位在场将领趁热打铁道:“旅将大人,鲁本团将所言甚是,请大人三思!”“请大人三思!”
众口一辞,为那位年青军官求情,向来以面冷手辣而著称的癸泽犹豫了起来——面前这个年青人出身名门他是知道的,他头上那枚太阳花魔纹曾是大陆上最显赫的标识,但那个六百多年前的前朝皇族加加林家族已没落了好几百年,现在已经是血眼奥古斯丁时代,加加林这样空有偌大名头的家族的人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大了的,但他却不至于为一个可杀可不杀的人与自己所有手下大将过不去。
而正在他犹豫该怎样处理这个年青营将之时,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位背着幡旗的斥侯口中喊着长长的“报……”,从山上急奔而至众人所在的巨岩之上,单膝跑地报道:“报,启禀将军,我军已探得公主殿下踪迹,前方二里处,殿下正被一九夷裹挟至山巅峭壁,山势陡峭,九夷武技惊人,我军难以靠近,又恐弓箭误伤殿下,如何破敌,请将军定策!”
一听找到了公主,众将都是一喜,但听完斥侯后面说的话,众人脸上又现出疑惑。癸泽眉头一蹙,道:“只有一人?”
“回将军,卑职看的清楚,敌军只有一人。”
鲁本:“既只有一人,你等为何还不速速将其包围拿下!”
“回将军,九夷占据山间有利地形,只有一条道路勉强可供列一人纵队通行,我军无法迂回侧击,而将士们在那维一一条道路又难已站稳,难行尽发全力,所以不敌。”
斥侯这样一说,众人就明白了——那名挟持了公主的九夷是占据了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光从字面上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光挥刀一万次就能将人累死了。癸泽又道:“我军可有折损?”
斥侯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脸色蓦地一白,微垂下首:“回将军。卑职前来时,我军已折损,已折损将士一百六十九人,此时,不知阵亡人数是否有增!”
一百六十九人?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发现大家都是这样的神情,脸色顿时发白起来!
连平日杀人如麻的癸泽也是眼角一跳,逼视着斥侯,缓缓道:“你可有报错?九凤弱夷,也能如此凶悍?”
斥侯低头不言,一侧的格苏与佐拉神秘兮兮的对视一眼。
癸泽一见斥侯神情,就心知恐怕是真的。他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九夷如此凶悍,为何不前去通知我第十三旅第一勇士力居天前去应战?”
众将领一听力居天的名字,脸色欣慰了不少,彼此相顾,笑着点头道:“是啊,是啊,能斩一百六十九个人的人怎么说都不简单,没想到九夷懦夫还有这样的人物,恐怕只有第十三旅有力大无穷的第一勇士力居天可胜之了!”
斥侯似乎感到羞愧的深深垂首,低声道:“禀将军,力居天营将已前去迎战!”
众将异口同声:“结果如何?”
斥侯额侧微汗:“九夷强悍,力居天大人已经身首异处,坠身于山下!”
众将脸色一白,彼此惊疑对视。癸泽面色一阴,睨了下眼,又道:“我第十三旅刀法第一人刀奴,可有前去应战?”
斥侯垂首于胸,声音低的仿佛蚊子哼:“回禀将军,刀奴营将也已前去应战!”
癸泽隐忧道:“结果……如何?”
斥侯额侧大汗:“刀奴将军……他也已经身首异处,坠身于山下!”
众将脸色惨白。癸泽面色阴如密云,急道:“我第十三旅枪法第一人,罗森可有前进应战?”
斥侯的下颔已抵住胸口,声音低的几乎只有自己的能听见:“禀将军,罗森大人也已前去应战!”
癸泽喉咙有些发干,有些害怕的问道:“结,果,如,何?”
斥侯全身大汗淋漓:“罗森大人已经……已经同样身首异处,坠身于山下啦!”
癸泽的面色已阴沉如水中的青石,额角的青筋突成一个“井”字,一字一字道:“盾法第一人玄龙呢?”刚刚说完,他又大叫道:“等等,他不会也身首异处,坠身于山下了吧!”
似乎终于不需要自己的乌鸦嘴报讯了,快要哭出来的斥侯大松了一口气,脸现喜色,抬头拱手道:“将军英明,神机妙算,料敌于千里之外,决胜于帏幄之中!”
“混蛋!”癸泽一声咆哮,一脚踢在斥侯的肩膀上,“滚!”
斥侯已不用滚了,他已经被癸泽一脚踹的滚下了大岩石。充作中军帐的大岩上,陷入一种古怪的沉默之中,癸泽开始焦虑的在大岩石上来回晃荡,不时抬头看一眼,被他看到了将领无不低头向脚下看去,左看右看,仿佛有人在地面上丢了一袋子金币。
癸泽来回晃了几趟,在佐拉与格苏面前止住了脚步,阴沉着脸冷冷的瞪了他们一眼——他现在已明白修罗魔卫为什么不靠自身力量救出公主,而是发出最高求援信号。那不是因为敌人太多,而是因为敌人有一个杀神存在,可恨这些皇室亲兵却在之前不讲明情况,害得自己连损多员大将。
他虽很生气,却客气的拱了拱手:“两位大人,现在的情况已很明朗,九夷狡猾,只派一人带着公主引开了众位大人的血瞳神鹰,其他人又趁隙溜下了山,偷袭了我军敌后。
众位修罗卫大人是唯一与这帮九夷交过手的人,可知挟持了公主的那位凶蛮的底细到底如何?”
他说话时又不停的使着眼色,但眼眸倏地凝缩如针的佐拉却是没有看见,反而格苏比较细心的观察体会到他意思。他笑道:“不错,九夷之中的确有一名刀法高手,其刀带妖异之气,常人难以御之。不过……,我等修罗魔卫围攻他时,那九夷已在独角与佐拉两位大人的夹击下身中一刀,此刻虽勇,恐怕已是强弩之未,其势难以穿鲁蒿,已至穷途未路矣。”
癸泽眼神一亮,道:“呃?原来佐拉大人武技如此惊人,真是佩服佩服!”
如果是平日被恭维,佐拉会很高兴,但这时,这位统领大人的脸色古怪的僵了一瞬,心中直恨不得要把面前这位面貌冷峻的旅将吃下腹去。
他摆摆手愧然笑了笑,叹惜道:“惭愧惭愧,当时的确斩中了一刀,不过那一刀乃是独角大人为救殿下甘愿牺牲,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末将只是在一旁起到了一些辅助作用。那九夷贼子端的是有点本事,即便如此,末将居然还是被他击中了一掌,吐血三升受了严重的内伤,让其得隙脱逃。
格苏如果不提,此事我都不愿提起,提及真是无地自容啊。想独角大人何等忠义武烈,却是为国捐躯,丧于九夷贼人之手,某只恨已无再战之力,否则定要上山亲轼那贼人,生啖其肉以为大人报这血海深仇!”
说着,他摆出一副咬牙齿、小眼睛瞪的血红、背负着无限仇恨的模样。
帐中诸将看着这位看似高大孔武、此刻红光满面、说是身受内伤的修罗卫统领,脸色纷纷闪过一丝苦怪,尼马的,见过可耻的,没见过这么可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