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丽这一觉睡了很久，第二天晌午才晕晕沉沉地醒了过来。撑起身子靠着枕头，手上的插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取下来了。其实昨天并没有失太多的血，虚弱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伤愈不久。睡太久了，醒来时有些晕沉，肚子也饿得咕咕叫。爬下床，愣是没找着拖鞋，鞋子却在楼下，地上很凉，沁得人打了个寒战，倒是让她清醒不少。踮着脚尖下了楼，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佩奇和凯瑟琳都不在。还是自己去找吃的吧，瑞丽挑着有地毯的走廊往厨房走去。瑞丽已经知道这个厨房在她住进来之前其实是不常用的，他们并没有固定的用餐时间，大多数时候只要饮够血液就可以了，不会去碰人类的食物。
前面餐厅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里竟坐着好几个人。“住久了，都把自己想象成吸血鬼了，作为人类，在客厅听不到是正常的吧。”从石柱后往那边看，洛华、亨利、斯塔、萝丝都在，亨利说了一句什么，斯塔笑得前仰后合，萝丝扑哧一声笑出来，连洛华也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知为何，瑞丽不打算现身，萌生了偷听的念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是什么样子呢？
石柱前还种着一棵松树，给了她绝佳的偷窥视野。
“你说贝利那小子自称小贝，装作孩童骗到了那个瑞丽？”斯塔笑着问。
亨利点头。
又是一阵大笑：“也就只有那个人类才会相信他吧？他都已经快五百岁了，比这里的很多吸血鬼都要老。”
萝丝也笑：“平时看他一脸阴沉的样子，都忘了他的身体还是个小孩子了。我看他是缺乏母爱了吧？”
亨利不置可否，斯文的脸色平静无波：“想来他的母亲也快出狱了吧？”
洛华点头。
亨利继续道：“当年她的母亲违反了法典‘禁止转化14岁以下孩童’的规定，一意孤行将其转化成吸血鬼。五百年的监禁，不知在她心里到底值不值得……”
洛华轻笑，褐色的眸子里带着沧桑的了然：“人类总是说母爱无罪，母爱无私伟大。在我看来，此举自私至极。强留贝利在身边，将其化为吸血鬼，一世孤独已是其次。”洛华望着萝丝，“你们和我们不一样，纯正血族能成长，到二十六七岁才会停止。而你们却将永远停留在转化前的年纪。”
萝丝被他的目光深深吸引，心里也被他的话触动：“永生永世都只能拥有一个十岁孩童的身体，心智却愈加成熟，没有同伴，没有亲人，也永远不会有爱人……”
众人都沉默下来，他们最明白孤独的涵义，但仍然无法想象贝利所承受的煎熬。亨利想，或许是瑞丽的真情流露、不做作的关心打动了他，所以他才宁愿成为她眼中乖巧可爱的孩子吧。
“所以……”洛华突然打破沉默，“瑞丽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
皱了皱眉，亨利斟酌用词：“他已经听到了石头滚落下来的声音，也做好了闪身的准备，他只是没想到瑞丽会以身救他。”
斯塔和萝丝都凝神看着洛华，不敢再开任何玩笑，气氛骤冷。“洛华，因为此事你已经处罚了史密斯兄弟……”斯塔犹豫着开口，却没敢继续说下去，求助地看向亨利。
“史密斯兄弟为了一个女人争斗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第一次闹出事端来，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亨利道，顿了顿，看向洛华，“贝利纯属无心之失，欺骗瑞丽也并非恶意。”
“是呀，洛华哥哥，她不是没事嘛，我看她睡一觉就会好的。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萝丝乘势接着道，见洛华有些不悦，声音越来越小，“你连看守园子的工人都处罚过了……”
洛华缄默不语，众人却都看出了他的不悦，不敢再谈论此事。
石柱后的瑞丽却害怕得全身发抖。
处罚？什么处罚？
昨天的一幕跃然眼前，看起来温润如玉的亨利，瘦削的五指就这样生生地插入人的身体，捏碎了一个人的心脏。那一刻她似乎听到了破碎的声音。太真实，真实得她记得每个细节。马特的痉挛抽搐，红发男子最后那绝望的眼神……
原来小贝是一个拥有孩童身躯的五百岁老人，他欺骗了她。可瑞丽并不生气，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恶意。
“是我害了他们？”瑞丽惊愕地抬头。因为她的贪玩，害了园子里的工人，害了小贝，害了马特还有那个红发男子。
他们太残忍了，难道这就是血族与人类的区别？
“谁？”萝丝敏感地听到了石柱后的动静，甚至她已经知道了是瑞丽。
瑞丽从石柱后走了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倔强地高昂着头，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怎么又赤脚下来了？”洛华皱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他并不认为他们刚才的谈话有何不妥。
“你走开！”瑞丽推开他伸过来的手，用力过猛，自己跌在了地上。一旁的亨利作势要去扶她，也被她打开了。“你们都走开，我要离开这，你们放心，我不会把你们的事告诉别人，说出去又有谁信？”说着手忙脚乱地爬起，作势就要往外跑。
洛华再次皱眉，不明白她为何无理取闹。念她身子虚弱，还是上前哄她：“地上太凉，我叫佩奇把你鞋子拿来。”
“不要你管，你这个杀人魔、刽子手！”瑞丽后退几步靠着餐厅的玻璃墙。
洛华看懂了她的眼神，厌恶，**裸的厌恶，深藏后爆发的厌恶。这个认知让洛华异常愤怒。血族自诩高傲，睥睨一切，但洛华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骄傲的种族是人类，他们才是俯瞰所有生物的存在。他读过人类的诗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脆弱的身体竟敢挑衅未知的大自然。他曾经看到过一个少年只身与一头恶狼搏斗，他以为少年必死无疑，挣扎无异于泥中濯足，可最终他还是仅凭一把斧子战胜了那匹猛狼。洛华生存了太久，久到亲眼目睹了人类历史的变迁，他们很弱小，弱小到一场小小的感冒就可能夺去他们的生命。可是，在他们短暂的生命里，他们总能创造奇迹。洛华握紧了拳头，她厌恶他，厌恶不是人类的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