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她八九年了，也算是对你朋友仁至义尽了！你也不想想，当时她爹牵扯进什么案子里？谋反啊！”女人尖厉的声音回响在周府的书房，“你想想，这样的祸害养在家里，你还让她跟诗婷、诗韵同进同出，怕别人不知道你周子方替别人养了个女儿在家吗？”
“夫人，这话叫孩子们听了算什么？楚楚那孩子是他爹唯一的托付了，不管他爹是不是被蒙了心眼，孩子总是无辜的！”
“如今她也有十几了，张大人也托人来说了媒，也是时候嫁出去了，你为什么又给退了？哼！前日里金铺金老板来你也说不好，如今张大人有权有势，你仍旧说不好，我看你根本是养多他几年，自己想收了她做偏房……”
“啪－”房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女人的嘟囔立即停止。
“这样的话你也敢说！不仅污蔑我，还污蔑了我跟林兄之间的手足之情！林兄已不在人世，我就是楚楚的家长，我说不能嫁便不嫁！楚楚这才多大，你就急急赶她走？如果你再说今天这样的混帐话叫楚楚听了去的话，你就回你的娘家去吧！”
“……好，好你个周子方！”周夫人听到丈夫要赶走自己，一跺脚竟是哭了起来，见丈夫并不来劝，愈发急起来，提着裙裾跑出了书房。书房外，立着一个淡紫色衣衫的女孩，约莫十三四岁，垂着首，恭敬地万福道：“周夫人慢走。”周夫人闻言面露尴尬之色，随之轻哼一声，匆匆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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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静静地在书房外站了一会儿，等到屋内踱步的声音渐渐停止后，才轻轻地进了书房。“周世伯。”
周子方闻声立即放下书卷，“楚楚，你怎么来了？”
“楚楚年幼家遭不幸，幸而托于周世伯照顾，多年来周世伯视我为己出，诗婷诗韵两姐妹有什么，楚楚也有什么。”
周子方看着楚楚，眼里流露出无限怜爱，又为楚楚的懂事感到欣慰，如果林兄还在人世，能看到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变成一位知书达礼的好姑娘，不知该多高兴呢！
“世伯待我虽无父女之名，却有父女之情。楚楚心怀感恩，如周世伯不嫌弃，不妨认楚楚作女儿。楚楚也好尽孝道，服侍世伯与伯母。”
周子方挑了挑眉毛，“楚楚，是不是夫人对你说了什么？”
“周世伯，你误会了。伯母并未曾说过什么。是楚楚自己想报答周世伯的养育之恩。”
周子方略略踟蹰，楚楚也一日大过一日，莫说自己要避嫌，便是小儿若谷与楚楚两个男未婚女未嫁，同住一家大院恐怕影响了楚楚声誉，但如若他两个日久生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楚楚，你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了。只是……侄女莫怪我说话唐突，楚楚你，想不想做我的儿媳？”
楚楚听言红了红脸，回头见画竹立在身后，轻轻地说“画竹，你先回去，帮我找出些打穗儿的线来，一会儿我要上二小姐那里去。”画竹应了，回身带上书房的门。
楚楚见她走远，叹了口气对周子方说：“周世伯，你可知道明年又要恢复选秀了？”
周子方闻言一愣，“这个自然知道，原本选秀三年一次，前几年洪涝干旱，天灾不绝，便耽搁下了。楚楚你说这个是何意？”
“周世伯家底清白，非巫非医非商，又在本地谋有官职，诗婷姐姐现已十四，恰过了年龄，但诗韵妹妹呢？”
“唉，那便也是无可奈何的。”
“周世伯想来是未仔细曾考虑过，诗韵妹妹明年才十岁，平日里是周府二小姐，从没吃过苦，从小娇纵惯了，如今要一路上京，舟车劳顿不说，万一被选中，可就难以返家了。如此楚楚才请周世伯收楚楚作女儿，好替诗韵上京，楚楚亦随世伯姓。林楚怜这个名字过于娇弱，以后便想诗婷诗韵一般，叫做周诗楚便得了。”
“楚楚，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周子方面露惊讶之色，“是夫人么？还是奶妈？”
楚楚摇了摇头，“并没有人教我这些话，夫人、二夫人都待我极好，正因如此，楚楚才想报答世伯一家。”楚楚顿了顿，有些犹疑地说，“而且，楚楚听闻，以周世伯的官位，诗韵妹妹选作秀女的可能性极小。而以周世伯的品性和与其他官员的关系，我看也不会做出找人冒名顶替的事来。那么，难道世伯就忍心看着诗韵妹妹从周府的掌上明珠变成宫里服侍别人的宫女？”
周子方深深叹了口气，“那我也不能让楚楚你去做宫女啊！”他为人低调，为官之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并不看重升迁，亦甚少阿谀奉承，自认行得正坐得直，从未想到如今正是自己过于正直，反而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
“楚楚若此次上京并未选中，自然归来不提，下次选秀楚楚便过了年龄，如此我三姐妹都可避过；如果楚楚选上了，那也起码衣食无忧，世伯也可放心向我父母交代。楚楚原是戴罪之身，当时父亲带着楚楚来到周家时对世伯说，‘只求一碗饭饱、一张床眠，为奴为婢，但随君便’。而世伯不仅给我衣衫食住，还待我如亲生女，周府上下都拿我做半个主子一样，楚楚实在无以为报！”念及父母，楚楚忍不住泣涕涟涟。“世伯待我如此，楚楚早就将世伯当作爹爹，诗婷诗韵也与我情同手足，平日多得她们照顾，不说我此举为了报恩，就念在此姐妹之情，楚楚也定要替诗韵上京！”
周子方转过身去，“楚楚，此事容我考虑考虑吧。”
楚楚拿出手帕擦干了泪水，说到，“世伯考虑考虑吧，待几日之后，楚楚随夫人、二夫人进香时，自会与两位夫人言明此事。料想二位夫人不会阻止。”
周子方身形一滞，自然不会阻止，一位早就想送楚楚走，另一位，可是诗韵的生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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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三的时候，楚楚正式成为周诗楚，按照楚楚与周子方的商量，因为日后要顶替诗韵，所以还是少点人知比较好。于是仪式去繁从简，为养父母敬过茶后，诗婷诗韵两姐妹开开心心地拉着楚楚回到后院。“楚楚姐如今是二小姐了，我可就变成三小姐了！只可惜这样好的日子，哥哥不在。”娇俏可人的声音，自然是诗韵的。
“诗韵妹妹，你哥哥考乡试那是正经事，你可不能总想着黏着他玩。”楚楚刮了刮诗韵的鼻尖。
“楚楚，昨日二娘跟我说了些话，说你……”
楚楚扯了扯诗婷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说。诗婷乖乖的闭了嘴。“诗韵妹妹，今天我教你打个新花样，配在你送给哥哥的香包上，好不好？”
“好是好，只是楚楚姐姐如今跟大姐好多话不给我听。”诗韵嘟着小嘴。
“好，你如果要听，你就听着，但是，姐姐们说话很无聊，说完就回屋休息去了，这个穗子，我也没空教你了。你是要学花样，还是要听我们讲话？”
“哼，谅你们也没有什么新话题，无非就是大姐跟那个穷秀才的事，怕我告诉大娘嘛～”诗韵想了想，“秀才哥哥人是不错，傻傻的也很老实，只可惜大娘不喜欢也没有办法。”
“那你还听不听？”
“不听了，不听了，女人真是麻烦！”诗韵转身拉着咏菊的手就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嗯，你们说，我打个什么颜色的穗子比较好？我看葱绿色加上宝蓝的，跟大姐上回绣的那条帕子一样好不好？”
“好，你那里还有多余的线也可以挑着拿点来，我们配配看。”楚楚看着诗韵走了，这才拉着诗婷坐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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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婷吩咐了滋兰拿茶水过来，拉着楚楚的手说：“好妹妹，你这般帮着诗韵，可她自己还不知道。这个选秀的事真是……唉……”
“姐姐，你也不用愁眉不展，现在还有一年，而且进京之后会怎样还未可知。我也觉得我这么多年，吃住在周府，都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不好意思，为什么不做我们的嫂嫂？”诗婷看着楚楚，“楚楚，我是知道我大哥的心意的，大哥从小跟我最好，前年里他就问我说，‘若是林家妹子做了你大嫂，你觉得好么？’”
楚楚笑了笑，吃了口茶道：“他还跟你说这个？”
诗婷点了点头，“我原也没曾想过我哥哥喜欢你，当时我也懵懵懂懂，如今想来，哥哥从小就喜欢上你了，也未可知。原本我待你，咳，你初来的时候娘亲就跟爹爹吵过，说你家里的事会影响了爹爹……所以我也对你诸多不满，都是哥哥从中劝导，现在想想，也就了然了。”
“姐姐，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世，就也知道，我在周家待了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是多么不易。前日里我还听世伯，不，爹爹说，朝中哪位大官因为十年前的一桩案子获罪的。这若是给别人挖出了陈年旧事，爹爹可就糟了。况且，我父母又是牵扯了这么大的事里。”
“究竟是多大的事呢？”
“谋反。”
诗婷倒吸一口冷气，“这……”
“所以，姐姐，我现在跟你哥哥也是兄妹了，你今天这番话，我假装不知道，千万别再提了。你哥哥是个好人，好哥哥，以后也会成为一位好官员，千万别因为我有了什么污点才是。”楚楚淡淡地说，慢慢地喝着绿茶。
诗婷叹了口气，远远的看到诗韵已经捧着大把花花绿绿的绣带向这边走来，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出口，“那妹妹你，可喜欢我哥哥？”
楚楚摇了摇头，“其实喜不喜欢，又有什么要紧，我很羡慕姐姐你，有个喜欢的人，虽然历尽艰苦，但总有个念想。而我，没有任何可以去喜欢别人的资本，我也没有想过，要去喜欢谁。”
诗婷如释重负般的笑了，“楚楚，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但你今天的话，说明你没有喜欢上哥哥，也算是唯一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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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反倒是楚楚愣住了。唯一一件好事……
“楚楚姐，发什么呆，你快看看，这葱绿色的配哪个比较好呢？”直到诗韵摇着她的手臂，楚楚才回过神来，“嗯，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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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婷说的，唯一一件好事，是为什么呢？难道是怕她临时反悔，要嫁给周若谷不成？
